如果你舉目無親、重病在床，你會怎么做？

陳樓已經記不清楚，上一次腦子完全清醒是什么時候，不斷的昏迷、病危、搶救，偶爾恢復些許意識，計算的是自己的存款還夠這樣揮霍多久。

已經沒多久了吧？

自己還很年輕，希望還很多，生活還有那么多好事……

所以，為什么是我……

今天，似乎一切都不太一樣了。

每一次都這樣想著，然后再次陷入混沌。

中午的時間、夏天的太陽、鳴叫的蟲聲，以及那些泥土和植物等類、讓人渴望的味道，這些都在窗外。

重癥病房中空無一人，各種機器運作著。

陳樓掙扎著取下氧氣面罩，貪婪地看著周圍。

這一次，他久久沒有昏迷。

甚至異常地清醒。

這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了吧？陳樓想到。

漸漸的，陳樓感到有些疲憊，沒有那些在小說或影視劇中、所描述的身體慢慢變冷，只是很困、想要睡覺。

于是他順從身體、合上了雙眼。

可現實并沒有如陳樓想象的那樣，永久的沉睡、陷入到混沌中，他反而又有了一些精神。

睜開眼睛，陳樓已不在病房之中。

依舊是躺在病床上，只是病床已經變得破舊、污損不堪，滿是未知物染成的斑點、以及發霉的痕跡，周圍也沒有建筑物遮蔽，病床就立在一片垃圾堆般的景象之中，天空布滿烏云、視線昏暗。

嘗試了一下從病床上撐起身體，依舊是那么地虛弱無力，陳樓疑惑地自語著：

“這是哪？”

環顧四周，陳樓驚愕地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名少女，正用訝然的眼神看向自己。

陳樓友善地打著招呼道：

“你好，請問……”

少女像是見到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一樣，大呼小叫著：

“你是活人！你是個活人！”

陳樓既無奈又困惑，心想著“難道你不是嗎”，再次開口問道：

“請問……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少女隨即平復了一下情緒，才回答道：

“抱歉，我太驚訝了……這里，這里是……遺棄之地。”

陳樓楞了一下，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以為這是什么神話中的死后歸處之地，可“遺棄之地”是什么地方。

陳樓向少女發起了自己的提問，少女回答道：

“在外面，存在著無數個平行世界，有的世界在‘成長’的時候，會自主刪除掉一些不需要的東西，這些東西匯聚在這里——一個世界之外的空間中，我們自稱這里是遺棄之地。

同時，從根本上來說，存在于遺棄之地中的，都是某種概念化身，并沒有字面意義上的活人存在。”

于是陳樓再次提問道：

“那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是因為死了嗎？抱歉，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少女眼神復雜地回答道：

“我叫食苦，另外，你沒有死。”

陳樓愣住了，這算是什么意思？

食苦猜測道：

“也許是被刪除了……”

陳樓苦笑，是因為我太沒用嗎？

過了半晌，陳樓漸漸回神、接受了現實，反正已經快要死了，在哪死不一樣？臨終前能見到世界神奇的一角，不也是挺好的？

他對食苦說道：

“謝謝你的解釋，還有，我叫陳樓，現在才自我介紹，真是抱歉……”

食苦輕輕搖頭，表示不在意這些。

陳樓繼續說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帶我四處逛逛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身體道：

“你也看到了，我實在是不方便，而且你也知道，我要死了……總之，如果你愿意的話，真的十分感謝。”

食苦很干脆的接受了陳樓的請求，為了讓兩個人都省力些，她在周圍的垃圾堆中翻找了很久，終于拼湊出一副勉強能用的簡陋“輪椅”，將陳樓扶到了上面，磕磕絆絆地推著他走著。

漫步間，兩人也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問答著。

陳樓道：

“所以，這里是遺棄之地中的什么地方？”

食苦道：

“算是……垃圾堆中的垃圾堆吧，活在這里的都是些小妖小怪，在外面爭不過別人，在這里沒有吃喝，總之都過得有今天沒明天。”

陳樓道：

“那你剛才在？”

食苦道：

“拾荒啊，就算很難，大家也都是想繼續存在下去的。”

聊到這，陳樓贊同地點點頭。

能活著，誰又愿意死呢？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離最初的位置很遠了。

陳樓心里感覺，總這么麻煩別人，也挺不好意思的。更何況在這種環境里，自己可能已經耽誤不少食苦找資源的時間了。

良心在上，陳樓自己快死了，但也不想拉別人下水。

于是，他猶豫著開口道：

“我……”

食苦突然停住腳步，將食指豎起、抵在唇前，“噓”著示意陳樓安靜，眼神變得緊張而警惕。

順著食苦的眼神看過去，兩人原本一片……勉強算是坦途的前路，突然多了一個攔路的舊木箱，木箱上有相連的彈簧，彈簧上端是一個小丑造型的木偶。

這里好像什么都是又舊又破爛，就連這個突然出現的攔路小丑也是。

陳樓正好奇著，食苦突然起步、并不斷加速著，繞過小丑開始狂奔。

這時，被拉在身后的小丑突然發出尖利地聲響：

“快跑！快跑！快跑！”

除此以外沒有別的異常。

陳樓在輪椅上、被滿地障礙顛簸地起起落落，本就病重虛弱的身體越發難受，他斷斷續續地說道：

“怎么……了……那個……小丑……”

食苦倒是氣足得很，即使在狂奔中也能流暢地說話，她回答道：

“遺棄之地流傳著一種說法，吞噬活人、自身也會有機會轉變為活人，就有機會脫離這里！”

陳樓皺了皺眉頭，沉默片刻，勉強挪動著身體，徑直從輪椅上掉了下去。

食苦驚訝地回過頭，大叫道：

“你干什么？就算要死了，也不至于主動找死吧！”

陳樓面朝天躺在地上，經過這么一下，他連撐起上身都做不到，干脆躺在地上回應道：

“我是要死了，但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食苦著急地跺腳道：

“你在說什么呀！快走，它要追上來了！”

陳樓這時候反倒淡定起來，他輕聲道：

“那你呢？”

食苦道：

“當然帶你一起……”

陳樓突然提高了音量道：

“那你不想吞噬我嗎！”

“啪、啪、啪。”

木板碰撞的聲音在附近響起，以彈簧和木箱鏈接的小丑，突兀地出現在兩人旁邊，它鼓動著雙掌，大聲道：

“精彩！精彩！精彩！”

食苦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她的胸口突然鼓掌、瞬間將衣服都撐破了，可露出來的并非是曼妙的軀體，而是一張層層環繞著尖牙的口器。

她兩腿微屈，向螞蚱一樣彈跳著，以極快的速度沖向陳樓。

沒有任何阻攔，食苦節節伸長的四肢將身體高高撐起，籠罩著陳樓，依舊保持著人模樣的五官上，露出了嘲諷及松了口氣的表情。胸前的口器中探出成對的鉗牙，將陳樓夾起，快速地轉身離開。

同時，她自言自語著：

“虧我這么擔心，誰知道傳聞是真的，這些玩具已經廢了。”

陳樓的心始終緊繃著，本想著小丑的出現能改變些什么，誰知道它居然毫無用處，陳樓只好大叫道：

“你好歹做些什么！”

小丑再次大叫道：

“手心！手心！手心！”

陳樓下意識的將注意力轉移到手心，不知道何時，他握住了一封撲克牌，但撲克牌又管什么用處？

食苦越跑越遠，小丑的聲音漸漸模糊，陳樓只能隱約聽到一句“扔進嘴里”。

死馬當成活馬醫，陳樓將撲克牌投進了食苦的口器中，由于口器是沖著下方，所以撲克牌散落了大半，只有寥寥幾張黏在口腔壁上。

可依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陳樓徹底絕望了。

他被食苦鉗夾著，越走越遠，終于干脆放棄了希望。

反正就要死了嘛，陳樓安慰著自己，其實只是想再多活一會，不過也無所謂了。

突然間，墨綠色的液體、自食苦的脖頸間噴灑而出，四肢再也無力支撐身體、從而轟然倒塌，將陳樓死死壓住。

陳樓還來不及喜悅，就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幾乎快要被憋死的時候，小丑再次驟然出現，身體帶動彈簧搖動，試了好幾次才終于把身體垂到地面，雙手抓住食苦的身體，將其掀翻、解放了陳樓。

陳樓大口喘息著，小丑則拍著手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臉滿意與驕傲。

過了一會，緩過來的陳樓徑直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也要吞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