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心雕龍
- (南朝梁)劉勰 (清)黃叔琳 (清)紀昀評 戚良德輯校
- 9152字
- 2020-03-25 15:47:26
前 言
南朝梁劉勰著《文心雕龍》五十篇(章),分為上、下篇(卷),近四萬言[1],為中國文論的元典之作。然自問世而至清代,《文心雕龍》的注釋本卻頗為稀少,直到清代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出現,劉勰之書方得一較為完備的校注本,由是黃注本流行百余年。本書集清代黃叔琳對《文心雕龍》的輯注以及紀昀的評語、近代李詳對黃注的補正以及著名國學大師劉咸炘對《文心雕龍》的闡說于一爐,并以新?!段男牡颀垺吩臑榈妆?,為讀者和研究者提供一個《文心雕龍》的獨特文本。
一
《文心雕龍》最早的注本,當為《宋史·藝文志》所載“辛處信注《文心雕龍》十卷”[2],然其書不傳。明代有梅慶生《文心雕龍音注》、王惟儉《文心雕龍訓故》等,然前者“粗具梗概,多所未備”[3],或被認為“取小遺大,瑣瑣不備”[4],后者亦不過“稍稍加詳”[5]。清代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雖仍以梅氏“音注”和王氏“訓故”為基礎,但其規模卻大了很多,可以說相對已較為完備。正如《四庫全書》在其書卷首“提要”所云:“然其疏通證明大致純備,較之梅王二注則宏贍多矣。”[6]《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也說:“《文心雕龍輯注》十卷,國朝黃叔琳撰。因明梅慶生注本,重為補綴,雖未能一一精審,視梅本則十得六七矣?!?a href="#new-notef7" id="new-note7">[7]所謂“視梅本則十得六七矣”,是說就《文心雕龍》的注釋而言,較之梅本已詳備得多,當注而已注者,乃有十之六七了。正因如此,范文瀾先生《文心雕龍注》出現以前,黃注本便成《文心雕龍》的通行注本而曾風靡一時。如: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文心雕龍》,上海:新華書局,1929年。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文心雕龍》,上海:大中書局,1932年。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文心雕龍》,上海:新文化書社,1933年。
新式標點《文心雕龍》(按亦為黃注),大連:大連圖書供應社,1934、1935年。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文心雕龍》(萬有文庫),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文心雕龍》(國學基本叢書),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
也正是以黃注本為基礎,近代著名學者李詳寫出了《文心雕龍黃注補正》(發表于1909年和1911年的《國粹學報》),后整理為《文心雕龍補注》(附于龍溪精舍本《文心雕龍》之后),近代意義上的《文心雕龍》研究就此展開。吾師牟世金先生有言:“從黃侃開始,《文心雕龍》研究就是一門獨立的學科:龍學?!?a href="#new-notef8" id="new-note8">[8]而黃侃的《文心雕龍札記》也正是以黃叔琳的注和李詳的補注為基礎進行的。其云:“《文心》舊有黃注,其書大抵成于賓客之手,故紕繆弘多,所引書往往為今世所無,展轉取載而不著其出處,此是大病。今于黃注遺脫處偶加補苴,亦不能一一征舉也。”[9]雖謂其“大抵成于賓客之手”而“紕繆弘多”,但其為《札記》畢竟又是“于黃注遺脫處偶加補苴”,則黃注的基礎性作用便毋庸置疑了。又說:“今人李詳審言,有《黃注補正》,時有善言,間或疏漏,茲亦采取而別白之。”[10]可見黃注、李補乃是黃侃《札記》的重要參考。
20世紀的《文心雕龍》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和發展,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對《文心雕龍》原文的???、注釋和翻譯,據筆者粗略統計,這方面的著作達上百種,可以說極大地提高了《文心雕龍》原文及其理解的準確性。但近百年龍學的文本校注釋譯工作,也仍然是以黃注、李補等為基礎的。祖保泉先生曾指出:“清朝人對《文心雕龍》研究很重視,取得了重要的研究成果,如《文心雕龍》黃叔琳的輯注和紀昀的評語,就是重要成果之一?!段男牡颀垺伏S注紀評合刊本,成了現代人研究《文心雕龍》的起點,例如在校注方面,范文瀾、楊明照、周振甫諸先生的《文心雕龍》校注,都以黃注本為底本;在古代文學理論研究方面,今人撰述,時或提及‘紀評’?!?a href="#new-notef11" id="new-note11">[11]這確乎是符合事實的。
二
就《文心雕龍》的舊注本而言,黃注本可謂集大成者,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學界對黃注本的評價卻一向不高。紀昀曾指出:“此書校本實出先生,其注及評則先生客某甲所為。先生時為山東布政使,案牘紛繁,未暇遍閱,遂以付之姚平山,晚年悔之,已不可及矣。長山聶松巖云:此注不出先生手,舊人皆知之,然或以為出盧紹弓,則未確。紹弓館先生家,在乾隆庚午、辛未間,戊午歲方游京師,未至山東也?!?a href="#new-notef12" id="new-note12">[12]清代學者吳蘭修在《文心雕龍輯注》跋語中亦云:“此為黃侍郎手校而門下客補注。時侍郎官山東布政使,不暇推勘而遽刻之,尋自悔也。今按文達舉正凡二十余事,其稱引參錯者不與焉,固知通儒不出此矣?!?a href="#new-notef13" id="new-note13">[13]范文瀾先生亦指出:
論文之書,莫善于劉勰《文心雕龍》。舊有黃叔琳校注本,治學之士,相沿誦習,迄今流傳百有余年,可謂盛矣。惟黃書初行,即多譏難,紀曉嵐云:“此書校本,實出先生;其注及評,則先生客某甲所為。先生時為山東布政使,案牘紛繁,未暇遍閱,遂以付之姚平山;晚年悔之,已不可及矣?!苯裼^注本,紕繆弘多,所引書往往為今世所無,展轉取載,而不著其出處,顯系淺人之為。紀氏云云,洵非妄語。[14]
應該說,上述對黃注的諸多指摘,自然是不無道理的,黃注確有一些粗疏乃至錯訛之處,這也是不必諱言的,但其畢竟是《文心雕龍》問世千余年來第一個最詳盡的注本,其影響深遠而為《文心雕龍》研究者所倚重,亦并非偶然。為之作“補注”的李詳便云:“《文心雕龍》,有明一代,校者十數家,朱郁儀、梅子庚、王損仲,其尤也。梅氏本有注,取小遺大,瑣瑣不備。北平黃崑圃侍郎注本出,始有端緒。復經獻縣紀文達公點定,糾正甚夥。……顧文達只舉其凡,黃氏所待勘者,尚不可悉舉?!?a href="#new-notef15" id="new-note15">[15]從《文心雕龍》校注的歷史而言,黃注本出而“始有端緒”,這一評價正說明其重要的歷史功績。
當然,黃注的特點是釋事訓典,即對《文心雕龍》所涉及的人物、典實進行注釋,而對概念、范疇基本不做解釋。所以對“論文敘筆”部分的注釋內容較多,而對“剖情析采”部分的注釋則較為簡略,如《體性》篇的注釋只有4條,《定勢》篇的注釋只有5條,《镕裁》篇的注釋只有6條,《風骨》的注釋也只有9條。所謂“十得六七”,那尚未得之的十之三四,當是對《文心雕龍》理論范疇和概念的訓釋。以今天的觀點看,如果要說黃注有什么缺點,這應當是最大的問題所在;但從上述諸家對黃注的批評看,似乎指的并非這方面的問題。實際上,無論紀評還是李補,尤其是李詳所謂補正,其著重點與黃注可以說是完全一致的,或許這是前人觀念及需求與今天的不同了。
與黃注多遭“譏難”不同,對紀昀的評語,吳蘭修在《文心雕龍輯注》跋語中給予很高的評價。其云:“昔黃魯直謂論文則《文心雕龍》,論史則《史通》,學者不可不讀。余謂文達之論二書,尤不可不讀?;蛟唬何倪_辨體例甚嚴,刪改故籍、批點文字,皆明人之陋習,文達固常訶之,是書得無自戾與?余曰:此正文達之所以辨體例也。學者茍得其意,則是書之自戾,可無議也。雖然,必有文達之識,而后可以無議也夫!”[16]顯然,吳氏對紀評的推崇,頗有以其為是非之準繩的味道。
但饒有趣味的是,近人張爾田卻對紀評不以為然。其謂《文心雕龍輯注》云:“自古統論學術者,史則有《史通》,詩則有《詩品》,文則有此書;惟經、子二部無專書。余近籑《史微內外》篇,闡發六藝百家之流別。既卒業,復取八代文章家言揅治之,因瀏覽是編,證以《昭明文選》,頗多奧寤。而所藏本乃紀文達評定者,憑虛臆斷,武斷專輒,不一而足。繼而又得此冊,雖非北平原槧,尚無紕繆;以視紀評,判若霄壤矣?!?a href="#new-notef17" id="new-note17">[17]吳氏對紀評近乎頂禮膜拜,張氏則謂其“憑虛臆斷,武斷專輒”,一褒一貶,也真是“判若霄壤”了。值得注意的是,張氏雖然沒有直接對黃注置評,但所謂“以視紀評,判若霄壤矣”,其對黃注的欣賞是顯然可見的。
其實,紀評確有自己的特點,相對于黃注、李補的注重釋事,紀評時涉《文心雕龍》理論內涵的發掘,這正是其價值和意義所在。正如祖保泉先生曾指出:“紀氏對《文心雕龍》既賞其辭章,又評其義理,因而‘紀評’所涉較廣,可以說理論、批評和鑒賞,兼而有之?!币虼?,“就‘紀評’整體看,缺點固然不少,但仍有可取之處,它仍不失為《文心雕龍》研究史上的一塊里程碑?!?a href="#new-notef18" id="new-note18">[18]
三
黃注一方面是值得重視的龍學奠基之作,另一方面又受到眾多大家的“譏難”,也許正是這種尷尬之境,使得黃注在今天流傳不廣,與黃侃《文心雕龍札記》在時下的眾多版本相比,黃叔琳之書可以說較為落寞。筆者也以為,單獨印行的黃注本已不適合閱讀和使用,一是《文心雕龍》文本問題,二是黃注中的一些內容確乎存在問題,有些文字為紀昀所批評,自是事出有因的。如《宗經》篇注后,黃有一段文字談到該篇的校勘:
是篇梅本“《書》實記言”以下,有“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云云,無“然覽文”以下十字。“章條纖曲”下有“執而后顯,采掇生辭,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云云(注:四句十六字原脫,朱從《御覽》補),無“觀辭立曉”以下十二字?!罢徱藻湟印毕拢小啊渡袝穭t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云云。按《爾雅》本以釋詩,無關《書》之訓詁;且五經分論,不應獨舉《書》與《春秋》,贅以“覽文”云云。郁儀所補四句,辭亦不類,宜從王惟儉本。[[19]
但紀昀隨后指出:“癸巳三月,與武進劉青垣編修在四庫全書處,以《永樂大典》所載舊本校勘,正與梅本相同,知王本為明人臆改。”[20]這一正再正說明黃本確乎存在問題。不過,仔細追究下去,紀昀只是接著黃校的話往下說,并未真的與梅本比對一下,所謂“正與梅本相同”云云,他其實被黃校誤導了,所以他又在眉批中譏黃“此注云從王本,而所從仍是梅本”[21]。《四庫總目提要》中再申此論,其云:“惟《宗經》篇末附注,極論梅本之舛誤,謂宜從王維儉本。而篇中所載,乃仍用梅本,非用王本,殊自相矛盾?!?a href="#new-notef22" id="new-note22">[22]實際上,黃氏只是說“郁儀所補四句……宜從王惟儉本”,而整體而言,本篇原文既未從王本,也沒有從梅本,而是從元至正本。
筆者翻檢梅本發現,黃校這段話,如果是對梅本的描述,則大多數情況恰恰相反,梅本無的,被說成了有,有的則被說成了無;當然,這也可以視為是對梅本的勘正,認為其應當如此,但問題是其中又有一些話,確實是對梅本的描述。所以總體而言,這段話殊為不倫,或本非連貫之語,而只是校勘過程中的隨手標記而已。筆者把梅本與元至正本進行比較,試做正確的描述如下:
梅本“《書》實記言”以下,無“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三句,有“然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十字,“章條纖曲”下有“執而后顯,采掇王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四句,并有校語“四句一十六字元脫,朱按《御覽》補”,無“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九字?!罢徱藻湟印毕?,無“《尚書》則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四句。
顯然,如果紀昀看到這樣的描述,就不會說“正與梅本相同”、“仍用梅本”之類的話了,可見黃注的那段話實在是誤人不淺的。
因此,筆者以為,居今而言,黃注、紀評、李補必相輔而行,缺一不可。紀評不僅評《文心雕龍》,亦評黃氏之說,兼評黃氏之注;李補不僅補黃氏之注,亦正紀昀之評。雖紀評、李補規模不算大,但有時要言不煩,往往切中肯綮;有時則順藤摸瓜,對所用事典詳為爬梳,令人知其本末而豁然開朗。實際上,楊明照先生的《增訂文心雕龍校注》(中華書局,2000年、2012年)便將黃注、李補收入,可謂獨具慧眼,只是未收紀評。周振甫先生的注釋本有紀評而未收李補,且紀評亦不收其對黃注的評論。近亦有將黃注本標點出版者,卻既無紀評亦無李補,且點校亦存在不少問題??梢姡粋€將黃注、紀評、李補融為一爐的《文心雕龍》讀本,乃是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的。
當然,在黃注、紀評、李補之后,再加上近代國學大師劉咸炘要言不煩之“闡說”,這樣一個《文心雕龍》的舊注本,應該說就更有特點了。據劉氏所引《文心雕龍》原文推斷,其作“闡說”所據之版本,即為黃注、紀評本;其對紀昀評語,尤多商榷或評說。而且,劉氏亦顯然讀過李詳對黃注、紀評的補正[23]。因此,黃注、紀評、李補、劉說相輔而行,正是群英薈萃、珠聯璧合。同時,以《文心雕龍》的新校原文替換黃注本的原文,則使得這樣一個舊注本具有了更大的可讀性和使用價值。實際上,就整理舊注本而言,完全可以使用黃注本的原文,這樣更為方便和簡單而少生是非,但黃注本的原文雖然在??狈矫嬗兄^大的進步,卻仍然存在很多問題,尤其是黃氏未能看到唐寫本,因而其對《文心雕龍》前十四篇原文的校勘,必然不能與后人相比,這是歷史的原因。因此,如果繼續使用黃氏所校原文,對讀者而言,便看不到近百年來《文心雕龍》原文??狈矫娴某晒喿x使用也極為不便。誠然,毋庸諱言,限于輯校者的水平,新的文本自然也有新的問題,紀昀所謂“不免於妄改”甚至“以意雌黃者”[24],可能很難避免。但筆者思慮再三,還是覺得與黃氏原本相較,新的文本應當更接近劉勰的原文,從而方便讀者的閱讀和使用;雖其仍難免錯訛,但倘若略少于黃本之錯,則已有所值矣。
四
如上所述,為便于讀者閱讀使用,本書《文心雕龍》原文采用筆者《文心雕龍校注通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之《文心雕龍》原文,并加以修訂。惟《隱秀》篇之補文,筆者以為其為后人所補而非劉勰原作,但由于黃注、紀評均有所及,故亦一并收入,而用楷體排版,以示區別。
由于本書所用《文心雕龍》原文為新校文本,故原《文心雕龍輯注》在《文心雕龍》原文中所出的校勘文字一般不再保留,個別需要說明的地方,筆者以按語形式引錄。黃注、紀評、李補的有些內容亦屬于對《文心雕龍》文本的???,由于其往往涉及對原文的理解,故一般予以保留,以備參考。
由上之故,本書注釋所列條目與黃注原本偶有不同。一是文字的差異,如《征圣》篇“文章昭晢以效離”句,“效離”,黃注原本作“象離”,本書注釋條目則隨原文作“效離”,而注釋內容則不變。為避免產生歧義,筆者一般以按語形式作簡單說明。二是條目的增減,如《征圣》篇“論文必征于圣,窺圣必宗于經”句,黃注本作“子政論文必征于圣,稚圭勸學必宗于經”,因此而有“子政”、“稚圭”兩個注釋條目,本書則刪掉了這兩個條目。再如《正緯》篇有“綠圖頻見”句,黃注本作“圖箓頻見”,因而有“圖箓”的注釋條目,由于“綠圖”條目前已有注,故本書刪掉了“圖箓”的條目。又如《銘箴》篇“靈公有奪里之謚”,黃注本作“靈公有蒿里之謚”,故有“蒿里”的注釋條目,本書則刪掉了這個條目。這種情況極少,基本就是這里所說的幾處。
關于評語。本書雖署紀評,實則黃叔琳亦有部分評語,為示區別,故評語部分分別注明“黃評”、“紀評”。紀昀對黃注亦有一些評語,實際上帶有補正的意義,足資參考,故本書亦于文后評語中一并列出。惟紀昀對黃注之評,僅見于《原道》至《樂府》的七篇和《聲律》一篇,其余篇中未有對黃注之評。祖保泉先生曾指出:“這正好說明,紀氏寫評語時,并沒有集中精力從事這項工作,只是隨意閱之,漫筆評之而已?!?a href="#new-notef25" id="new-note25">[25]應該說,這是很可惜的。
關于補注。發表于《國粹學報》的李詳《文心雕龍黃注補正》,一般以“補正曰”或“補曰”、“正曰”的形式出之;而附于龍溪精舍本《文心雕龍》之后的《文心雕龍補注》,則一般以“詳案”或“案”的方式出之。前者的大部分都包括在后者之中,但有少數內容,后者未收。需要說明的是,楊明照先生的《增訂文心雕龍校注》全文收錄了李詳的《文心雕龍補注》,并對其中的錯誤之處進行了校正,如《明詩》“張衡怨篇”二句,《補注》謂張衡《怨》詩出自《御覽》(八百三十九),實則不確,楊先生校為《御覽》(九百八十三)[26],是正確的。查《補正》則為《御覽》(八百九十三),自然也是不對的。但楊先生所收李氏“補注”,亦偶有問題,如《明詩》“回文所興”二句“補注”,最后有“案道慶之前回文作者已眾,不得定‘原’字為‘慶’字之誤”二句[27],查李氏《補注》和《補正》,均無此二句,則此二句或為楊先生自己的斷語,而羼入“李詳補注”之中。本書以《補注》為準,同時吸收其未收的《補正》中的內容,將二者統作為李氏“補注”,其間保留“案”語或“補正”的方式,可約略分辨何者出于《補注》,何者出于《補正》。
關于闡說。劉咸炘《文心雕龍闡說》原為未刊稿,塵封近百年而不為世人所知。2009年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所出《推十書》(增補全本),將其收入其中,但也一直未能引起龍學研究者的注意。劉氏對《文心雕龍》每一篇均有長短不一的闡說(惟《奏啟》一篇合于《章表》之中,未單獨列出),本書即將其分別列入每篇之后;后其又作“續記”二十余則,并有對《文心雕龍》下篇二十五篇總說一則,本書亦分列各篇之后,在前“闡說”下空一行排列,下篇總說一則則列于《神思》之后。
五
按照劉勰在《序志》的說明,《文心雕龍》分上、下兩篇(相當于上、下卷),上篇為從《原道》至《書記》的二十五篇(章),下篇為從《神思》至《序志》的二十五篇(章)?!端鍟そ浖尽穭t云:“《文心雕龍》十卷,梁兼東宮通事舍人劉勰撰。”[28]此后,《文心雕龍》便一直被分為十卷,每五篇為一卷。顯然,從《文心雕龍》的內容看,劉勰自己的分法是有意義的;而分為十卷的做法,則基本是沒有意義的。因此,本書選擇恢復劉勰自己的分法,將全書分為上、下篇。首列篇(章)目及原文,次列黃注、紀評、李補和劉說。黃叔琳注用序號[1][2][3]……,以【注】列于每篇原文之后;紀昀及黃叔琳評語用序號[一][二][三]……,以【評】列于黃注之后;李詳補注用序號①②③……,以【補注】列于紀評之后;劉咸炘《文心雕龍闡說》之語,以【闡說】列于李補之后。
本書在《文心雕龍》正文之前,分別冠以清代黃叔琳的《文心雕龍輯注》序、李詳的《文心雕龍黃注補正》序(附《文心雕龍補注》序)以及《四庫總目提要》中關于《文心雕龍》和《文心雕龍輯注》的兩篇提要,從內容看,這兩篇提要的作者顯系紀昀,故直接標為紀昀之作(其中幾處《文心雕龍》引文有誤,亦一并更正)。這幾篇著名的序言和提要對把握《文心雕龍》具有重要的幫助,故筆者在這里也就略去對《文心雕龍》的一般介紹了。序言、提要之后,則是《梁書·劉勰傳》(其中所引《文心雕龍·序志》予以省略),以便讀者了解劉勰家世和生平。全書最后有“附錄”二種,一是筆者所輯劉咸炘在《文心雕龍闡說》之外有關《文心雕龍》的論述,二是筆者介紹劉咸炘《文心雕龍闡說》的一篇文章,供讀者參考。
需要說明的是,收入劉咸炘《推十書》(增補全本)的《文心雕龍闡說》及其他有關《文心雕龍》的論述,多根據其未刊稿(手稿)整理而成,其中難免出現一些辨認錯誤,如《文心雕龍闡說·諧讔》謂“意宋子政之敘《七略》”[29],“宋子政”當為“劉子政”;再如《文式》謂“劉勰論傳注以要得明暢為主”[30],“要得”當為“要約”;又如《簡摩集》謂“劉曰:陳思三表……應物掣功”[31],“三表”當為“之表”,“掣功”當為“掣巧”,等等,此類原稿辨認之錯,所在多有,本書一般徑直改正,不作校記。至于本書“附錄”所輯劉咸炘論《文心雕龍》之語,其中所引《文心雕龍》亦多有異文,或以版本不同,或為摘引化用,此類異文則保持原樣,亦不作校記。同時,對劉咸炘原文的斷句和標點,本書亦與《推十書》(增補全本)略有不同。
最后還要說明的是,本書之作,源于上海古籍出版社田松青先生的提議,筆者按照田先生所定方向,經多方論證,最后決定輯入這樣幾種龍學的舊注和評說;倘能為讀者提供一個獨特而有意義的《文心雕龍》讀本和研究資料,首先應歸功于田先生。但這一讀本的安排和建構是否合理,則要由筆者承擔完全責任。至于具體內容的點校和整理,盡管筆者以極為認真的態度進行工作,以盡可能地減少錯誤,但限于水平和時間,其中必有未當乃至錯訛之處,尚祈讀者諸君不吝賜教。
今年是乙未羊年,《文心雕龍》現存最早的刻本誕生于元至正十五年(1355),亦正是乙未羊年。謹以這本匯聚清末至近代數位國學大師注釋成果的《文心雕龍》,紀念元至正本問世660年。
2015年6月初稿于泉城濟南
7月修改于鳶都白浪河畔
8月再改于春城翠湖之濱
[1] 按《文心雕龍》分為上、下篇(卷),乃劉勰自己在《序志》中的說明,惜乎后人未能遵從劉勰自己的安排,忽略上、下篇之別,而強分為十卷?!段男牡颀垺返淖謹?,按照筆者的???,應該是三萬七千九百余字,這是沒有標點的字數,也不包括《隱秀》的補文。
[2] [元];脫脫等:《宋史·藝文志》,《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5408頁。
[3] [清];紀昀:《文心雕龍輯注》提要,[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779頁。
[4] 李詳:《文心雕龍黃注補正》序,《國粹學報》第五十七期,1909年9月。
[5] [清];紀昀等:《四庫全書·詩文評類·文心雕龍輯注·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 [清];紀昀等:《四庫全書·詩文評類·文心雕龍輯注·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871頁。
[8] 牟世金:《“龍學”七十年概觀》,《社會科學戰線》1987年第3期。
[9] 黃侃:《文心雕龍札記·題辭及略例》,《文心雕龍札記》,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2頁。
[10] 同上,第2頁。
[11] 祖保泉:《〈文心雕龍〉紀評瑣議》,《文心雕龍學刊》第二輯,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第255頁。
[12]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清];紀昀評:《文心雕龍輯注》,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3頁。
[13] 同上,第441頁。
[14] 范文瀾:《文心雕龍講疏》自序,《范文瀾全集》第三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5頁。
[15] 李詳:《文心雕龍黃注補正》序,《國粹學報》第五十七期,1909年9月。
[16]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清];紀昀評:《文心雕龍輯注》,第442頁。
[17] 楊明照:《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740—741頁。
[18] 祖保泉:《〈文心雕龍〉紀評瑣議》,《文心雕龍學刊》第二輯,第261、270頁。
[19] [2];[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清];紀昀評:《文心雕龍輯注》,第41—42頁。
[20] [梁];劉勰撰、[清];黃叔琳注、[清];紀昀評:《文心雕龍輯注》,第42頁。
[21] 同上,第41頁。
[22] [清];紀昀:《文心雕龍輯注》提要,[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779頁。
[23] 劉咸炘在《文式》中對李詳之說便有稱引,如:“《文章緣起》及《文心雕龍》皆曰相如作《荊軻贊》,蓋六朝改題,漢世無贊之稱也。李詳則謂劉勰所見本是贊字。”(《推十書》(增補全本)戊輯,上海: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906頁。)
[24] [清];紀昀:《文心雕龍》提要,[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779頁。
[25] 祖保泉:《〈文心雕龍〉紀評瑣議》,《文心雕龍學刊》第二輯,第260頁。
[26] [清];黃叔琳注、李詳補注、楊明照校注拾遺:《增訂文心雕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70頁。
[27] 同上,第70頁。
[28] [唐];魏徵等:《隋書·經籍志》,《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082頁。
[29] 劉咸炘:《文心雕龍闡說》,《推十書》(增補全本)戊輯,第958頁。
[30] 劉咸炘:《文式》,《推十書》(增補全本)戊輯,第708頁。
[31] 劉咸炘:《簡摩集》,《推十書》(增補全本)戊輯,第17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