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非子
- (戰國)韓非 姜俊俊校點
- 14162字
- 2020-03-26 18:39:59
韓非子卷第三
十過第十
十過:一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二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三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則窮身之事也。[1]五曰貪愎喜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2]六曰耽于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禍也。七曰離內遠游而忽于諫士,則危身之道也。[3]八曰過而不聽于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高名,為人笑之始也。九曰內不量力,外恃諸侯,則削國之患也。[4]十曰國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絕世之勢也。
[1]先慎曰:“音”下下文有“不已”二字。
[2]先慎曰:“喜”,下文作“好”。
[3]先慎曰:《群書治要》引無“而”字。
[4]先慎曰:“削國”,下文作“國削”。
奚謂小忠?昔者楚共王與晉厲公戰于鄢陵,楚師敗而共王傷其目。酣戰之時,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穀陽操觴酒而進之。[1]子反曰:“嘻,退!酒也。”穀陽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2]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絕于口而醉。戰既罷,共王欲復戰,[3]令人召司馬子反,司馬子反辭以心疾。共王駕而自往,入其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不穀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醉如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4]不穀無與復戰矣。”[5]于是還師而去,斬司馬子反以為大戮。故豎穀陽之進酒,不以仇子反也,其心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故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
[1]盧文弨曰:“穀陽”,《呂氏·權勛》篇、《淮南·人間訓》俱作“陽穀”。顧廣圻曰:《左傳》作“穀陽”。先慎曰:《北堂書鈔》一百四十四、《御覽》三百八十九、四百九十七引作“穀陽豎”。
[2]先慎曰:乾道本無“穀陽曰非酒也”六字。顧廣圻云:《藏》本有,今本“穀”上又有“豎”字。按本書《飾邪》篇有此句而無“酒”字。先慎案:《呂氏春秋》有“豎穀陽曰非酒也”七字,此脫,今據《藏》本增。《御覽》三百八十九引作“豎曰非也”四字。《說苑·敬慎》篇“子反曰退酒也,穀陽曰非酒也”,下有“子反又曰退酒也,穀陽又曰非酒也”二句。
[3]先慎曰:《飾邪》篇有“而謀事”三字,此脫。
[4]先慎曰:乾道本“恤”作“言”。顧廣圻云:“亡”,當作“忘”,《飾邪》篇同。《藏》本無“言”字,今本作“恤”。先慎案:作“恤”是,今據改。《說苑》作“是亡吾國而不恤吾眾也”。
[5]先慎曰:乾道本無“與”字。盧文弨云:脫,《藏》本有,《呂氏》、《淮南》皆有,后《飾邪》篇亦有。先慎案:上文“共王欲復戰,召子反而謀”,是欲與子反謀復戰也,不當少“與”字,今據《藏》本補。《說苑》“與”作“以”,義同。
奚謂顧小利?昔者晉獻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君其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寶也;屈產之乘,寡人之駿馬也。若受吾幣不假之道,將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幣。若受我幣而假我道,則是寶猶取之內府而藏之外府也,馬猶取之內廄而著之外廄也,君勿憂。”君曰:“諾。”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貪利其璧與馬而欲許之。宮之奇諫曰:“不可許。夫虞之有虢也,如車之有輔,輔依車,車亦依輔,虞、虢之勢正是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不可,愿勿許。”虞公弗聽,遂假之道。荀息伐虢之,還反處三年,興兵伐虞,又克之。[1]荀息牽馬操璧而報獻公,獻公說,曰:“璧則猶是也。雖然,馬齒亦益長矣。”[2]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愛小利而不慮其害。[3]故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
[1]顧廣圻曰:《藏》本同。今本“之還”作“而還”,誤。“反”字當在“興”字上,讀下屬。《公羊傳》云“還四年,反取虞”,何休《注》“還,復往,故言反”,此出于彼也。“四年”者,并伐虢之年數之。《穀梁傳》云“五年”,不合。本書《喻老》篇云“還反滅虞”,亦可證。俞樾曰:“伐虢”下脫“克”字。下云“又克之”,正承此而言。《呂氏春秋·權勛》篇“荀息伐虢克之,還反伐虞又克之”,是其證。先慎曰:《淮南·人間訓》與《呂》同。此“之”上脫“克”字。趙用賢本改“之”為“而”,屬下為句,非是。“反”字當依顧移“興”字上,與《呂覽》、《淮南》合。
[2]王先謙曰:《穀梁傳》作荀息語。
[3]盧文弨曰:“慮”,《藏》本作“虞”。
奚謂行僻?昔者楚靈王為申之會,[1]宋太子后至,執而囚之,狎徐君,[2]拘齊慶封。中射士[3]諫曰:“合諸侯不可無禮,此存亡之機也。昔者桀為有戎之會而有緡叛之,紂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4]由無禮也。君其圖之。”君不聽,[5]遂行其意。居未期年,[6]靈王南游,群臣從而劫之,靈王餓而死乾溪之上。故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
[1]先慎曰:乾道本“會”作“命”,《拾補》“命”作“會”。盧文弨云:“命”字訛。今依《拾補》。
[2]舊注:輕侮之也。
[3]舊注:中射士,官有上中下。〇顧廣圻曰:本書《說林上》、《下》篇皆有“中射之士”,“射”,他書又作“謝”。《呂氏春秋·去宥》篇云“中謝,細人也”,《史記·張儀列傳·索隱》云“蓋侍御之官”,此與《左》昭四年《傳》言“椒舉”不同。孫詒讓曰:《呂覽》高《注》云:“中謝,官名也。”“謝”與“射”通,字當以“射”為正,蓋即《周禮·夏官》之“射人”也。《楚策》亦有“中射之士”,鮑彪《注》云:“射人之在中者。”鮑不引《周禮》,則似謂能射之人在中者,與余說不同。“中射”者,射人之給事宮內者,猶涓人之在內者謂之中涓,庶子之在內者謂之中庶子矣。《周禮》射人與大仆并掌朝位,又大喪與仆人遷尸,《禮記·檀弓》云“扶君,卜人師扶右,射人師扶左”。鄭《注》云:“卜,當為仆,聲之誤也。”仆人、射人皆平生時贊正君服位者,是射人與仆人為官聯,故后世合二官以為侍御近臣之名曰仆射。《史記·韓信傳》“連敖”,《集解》如淳云“楚有連尹、莫敖,其后合為一官”,亦合二官為名之證。《漢書·百官公卿表》云:“仆射,秦官,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課之。”此義尚與古合。李涪《刊誤》引孔衍則云:“仆射,小官,扶掖左右者也。”此因后世仆射字音夜而為之說,不足據也。先慎曰:孫說是,舊注謂“官有上中下”,誤。
[4]舊注:有戎、有緡,皆國名。〇盧文弨曰:“戎”,《左》昭四年《傳》作“仍”。“黎丘”,《史記·楚世家》作“黎山”,《左》但云“黎”。“戎、狄”,《左傳》、《史記》俱作“東夷”。顧廣圻曰:“蒐”下當依《左傳》、《史記》補“而東夷叛之,幽王為太室之盟”二句,此上下兩事各脫其半也。
[5]先慎曰:下“君”字涉上文而誤衍。
[6]盧文弨曰:靈王死乾溪,在昭十三年。顧廣圻曰:句有誤,《左傳》云“不過十年”。
奚謂好音?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車而放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乃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神,子為我聽而寫之。”[1]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2]師涓明日報曰:“臣得之矣,而未習也,請復一宿習之。”靈公曰:“諾。”因復留宿,明日而習之,遂去之晉。晉平公觴之于施夷之臺,[3]酒酣,靈公起曰:[4]“有新聲,愿請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5]未終,師曠撫止之,[6]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7]平公曰:“此道奚出?”[8]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為靡靡之樂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于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9]子其使遂之。”師涓鼓究之。平公問師曠曰:[10]“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徵者,皆有德義之君也。[11]今吾君德薄,不足以聽。”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愿試聽之。”[12]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二八[13]道[14]南方來,集于郎門之垝;[15]再奏之,而列;[16]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聞于天。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17]“音莫悲于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黃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18]駕象車而六蛟龍,[19]畢方[20]并鎋,[21]蚩尤居前,風伯進掃,[22]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騰蛇伏地,[23]鳳皇覆上,[24]大合鬼神,作為清角。今主君德薄,[25]不足聽之;[26]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玄云從西北方起;[27]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28]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于廊室之間。[29]晉國大旱,赤地三年。[30]平公之身遂癃病。[31]故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不已,則窮身之事也。”
[1]先慎曰:各本無“我”字。《史記·樂書》、《論衡·紀妖》篇、《御覽》五百七十九引有“我”字,今據補。
[2]先慎曰:《初學記》十五引“琴”作“瑟”。
[3]盧文弨曰:似即《左傳》所云“虒祁之宮”。顧廣圻曰:《史記》“夷”作“惠”。《正義》曰:“一本‘虒祁之堂’。”先慎曰:《御覽》引此作“虒祁之臺”,《事類賦》十一引“虒祈”二字倒。
[4]王念孫曰:舊本“曰”上衍“公”字,今據《論衡》刪。顧廣圻曰:“起”下有脫字。先慎曰:《史記》無“起公”二字,彼刪“起”字,此衍“公”字,惟《論衡》不誤。顧氏不知“公”字衍文,故疑有脫字,今依王刪。
[5]先慎曰:《拾補》“鼓”下旁注“撫”字。盧文弨云:“撫”,《藏》本作“鼓”。先慎案:趙本“鼓”作“撫”。案“撫”字涉下而誤,《史記》、《論衡》均作“鼓”,《御覽》、《藝文類聚》四十一引此亦作“鼓”。
[6]先慎曰:《史記》、《論衡》“止”上有“而”字。
[7]王先謙曰:“遂”,竟也。謂終曲。
[8]王念孫曰:“此道奚出”,本作“此奚道出”。“道”者,由也。言此聲何由出也。《史記》作“是何道出”,舊本脫“是”字,今據《御覽·地部》所引補。《論衡》作“此何道出”,皆其明證矣。《孤憤》篇“法術之士奚道得進”,《晏子春秋·雜篇》“景公問魯昭公曰:‘君何年之少而棄國之蚤,奚道至于此乎’”,《呂氏春秋·有度》篇“客問季子曰:‘若雖知之,奚道知其不為私’”,《史記·趙世家》“簡子曰:此其母賤翟婢也,奚道貴哉”,義并與此同。今作“此道奚出”者,后人不知“道”字之義而妄改之耳。
[9]盧文弨曰:“也”字,《藏》本無。
[10]先慎曰:乾道本“曠”作“涓”。顧廣圻云:今本“涓”作“曠”。先慎案:上下文均作“曠”,《藝文類聚》九十引正作“曠”,今據改。
[11]先慎曰:《藝文類聚》引“聽”上有“得”字。
[12]盧文弨曰:“試”,黃本作“示”。先慎曰:《藝文類聚》、《御覽》引并同黃本“試”作“示”,誤。又《藝文類聚》九十、《御覽》九百一十六引作“得試之乎”,亦非原文。
[13]先慎曰:《事類賦》十一引脫“八”字,《藝文類聚》與此同。
[14]舊注:道,從也。
[15]舊注:棟端也。〇盧文弨曰:“郎”、“廊”同。“垝”,與《禮記·喪大記》“中屋履危”之“危”同。顧廣圻曰:“垝”,他書又作“危”。先慎曰:《藝文類聚》九十作“道南方來,集于郭門之扈”;《事類賦》引“道”作“自”,“郎”作“郭”,“垝”作“邑”;《御覽》五百七十九引“垝”作“邑”,又九百一十六引作“廟門之扈”;《論衡》作“郭門之上危”。案“郭”為“郎”之誤,“廟”為“廊”之誤,“邑”、“扈”并“危”之誤。本書作“垝”,疑本是“上危”二字,校者誤改并為一字。《史記·魏世家》:“痤因上屋騎危。”“危”在上,故曰“上危”,即后世所謂屋山,俗稱屋脊。
[16]盧文弨曰:“而”下《風俗通·聲音》篇有“成”字。先慎曰:《御覽》九百十六引作“再奏成行而列”。五百七十九引作“成列”,無“而”字。《藝文類聚》引作“再奏而列”。
[17]先慎曰:乾道本無“坐”字。盧文弨云:“坐”字脫,《藏》本、凌本皆有。顧廣圻云:有“坐”字是也,《史記》有。先慎案:《論衡》亦有,今從《藏》、凌本增。
[18]盧文弨曰:“黃”,《藏》本、張本作“皇”,《文選·赭白馬賦》注引亦作“皇”,古通用。先慎曰:舊本無“西”字。《論衡》、《藝文類聚》、《御覽》七十九、又九百一十五、又九百三十三引“泰山”上有“西”字,今據補。又《御覽》五百七十九及《事類賦》引作“西山”,無“泰”字,脫也。有小泰山稱東泰山,故泰山為西泰山,淺人妄刪“西”字耳。
[19]先慎曰:《論衡》、《事類賦》并無“而”字。
[20]舊注:神名也。
[21]舊注:蒲末切。〇先慎曰:《論衡》“鎋”作“轄”。
[22]顧廣圻曰:“進”當作“迅”。先慎曰:《論衡》、《御覽》引并作“進”,無作“迅”者,顧說非。《事類賦》引作“清途”,疑后人改之,非《韓子》原文也。
[23]盧文弨曰:“騰”,《藏》本作“螣”。先慎曰:《事類賦》“騰”作“蟲”。
[24]先慎曰:《論衡》“鳳皇”作“白云”。
[25]顧廣圻曰:“主”當作“吾”。先慎曰:《論衡》、《御覽》五百七十九引作“主”。
[26]先慎曰:《藝文類聚》一百、《事類賦》引“足”下并有“以”字。
[27]盧文弨曰:“而”,《藏》本作“之”。先慎曰:“玄云”,《樂書》作“白云”,《論衡》、《藝文類聚》四十一、又一百、《事類賦》、《御覽》一百八十五、又五百七十九、八百七十九引無“玄”字,《北堂書鈔》一百九引有。
[28]先慎曰:“隳”,《樂書》作“飛”。
[29]先慎曰:“室”,《樂書》作“屋”。
[30]先慎曰:《事類賦》“三年”作“千里”。
[31]先慎曰:乾道本“癃”作“瘙”。盧文弨云:“瘙”,“”字之訛,宋本作“癃”。顧廣圻曰:“
”,正字作“癃”,《說文》:“罷病也。”先慎案:《論衡》、《藝文類聚》一百引作“癃”,今據改。
奚謂貪愎?昔者智伯瑤[1]率趙、韓、魏而伐范、中行,滅之。反歸,休兵數年,因令人請地于韓。韓康子欲勿與,段規諫曰:“不可不與也。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驁愎。[2]彼來請地而弗與,則移兵于韓必矣。君其與之。與之彼狃,[3]又將請地他國,他國且有不聽,不聽則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韓可以免于患而待其事之變。”康子曰:“諾。”因令使者致萬家之縣一于知伯。知伯說,又令人請地于魏。宣子欲勿與,[4]趙葭諫曰:“彼請地于韓,韓與之,今請地于魏,魏弗與,則是魏內自強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措兵于魏必矣。”[5]宣子:“諾。”[6]因令人致萬家之縣一于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趙請蔡、皋狼之地,[7]趙襄子弗與。知伯因陰約韓、魏將以伐趙。襄子召張孟談而告之曰:“夫知伯之為人也,陽規而陰疏,[8]三使韓、魏而寡人不與焉,[9]其措兵于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張孟談曰:“夫董閼于,[10]簡主之才臣也。其治晉陽而尹鐸循之,[11]其馀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而已矣。”君曰:“諾。”乃召延陵生,[12]令將軍車騎先至晉陽,[13]君因從之。君至,[14]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倉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邑無守具。襄子懼,乃召張孟談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備具,吾將何以應敵?”張孟談曰:“臣聞圣人之治,藏于臣[15]不藏于府庫,務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遺三年之食,有馀粟者入之倉;遺三年之用,有馀錢者入之府;遺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繕。”[16]君夕出令,明日,倉不容粟,府無積錢,[17]庫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備已具。君召張孟談而問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備已具,錢粟已足,甲兵有馀,吾奈無箭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荻蒿楛楚墻之,[18]其高至于丈,[19]君發而用之,有馀箭矣。”[20]于是發而試之,其堅則雖菌幹之勁弗能過也。[21]君曰:“吾箭已足矣,奈無金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22]公宮公舍之堂[23]皆以煉銅為柱質,君發而用之。”于是發而用之,有馀金矣。號令已定,守備已具,三國之兵果至。至則乘晉陽之城,遂戰,三月弗能拔。因舒軍而圍之,[24]決晉陽之水以灌之,圍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25]懸釜而炊,[26]財食將盡,士大夫羸病。襄子謂張孟談曰:“糧食匱,財力盡,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國之可下?”張孟談曰:“臣聞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則無為貴智矣。君失此計者。[27]臣請試潛行而出,見韓、魏之君。”張孟談見韓、魏之君曰:“臣聞唇亡齒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將亡矣。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雖然,知伯之為人也,麤中而少親,[28]我謀而覺,則其禍必至矣,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29]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三軍之反,與之期日。[30]夜遣孟談入晉陽以報二君之反。[31]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約遣張孟談,[32]因朝知伯而出,遇智過于轅門之外。[33]智過怪其色,因入見知伯曰:“二君貌將有變。”君曰:“何如?”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時之節也,[34]君不如先之。”君曰:“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親之,必不侵欺。[35]兵之著于晉陽三年,今旦暮將拔之而嚮其利,[36]何乃將有他心?必不然,子釋勿憂,勿出于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復見智過于轅門。智過入見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見臣而其色動,而視屬臣,此必有變,君不如殺之。”君曰:“子置勿復言。”智過曰:“不可。必殺之;若不能殺,遂親之。”君曰:“親之奈何?”智過曰:“魏宣子之謀臣曰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此皆能移其君之計。[37]君與其二君約:[38]破趙國,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出,因更其族為輔氏。至于期日之夜,趙氏殺其守堤之吏而決其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伯。[39]知伯身死軍破,國分為三,為天下笑。故曰:“貪愎好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
[1]舊注:知伯名。
[2]顧廣圻曰:《藏》本同,今本“驁”作“騖”,誤。《戰國策》作“鷙”,吳師道引此亦作“鷙”。
[3]舊注:狃,習也。得地于韓將生心他求也。
[4]顧廣圻曰:“宣”上當從《策》更有“魏”字。
[5]先慎曰:“必矣”下趙本有“不如予之”四字,是也,《策》有。
[6]先慎曰:“宣子”下當有“曰”字,上“康子曰諾”文法正同,此脫,《策》有“曰”字。
[7]舊注:邑名。
[8]顧廣圻曰:“規”,當從《策》作“親”。
[9]舊注:三使陰以相約,知有異志也。
[10]先慎曰:《難言》篇“閼”作“安”,說詳彼。
[11]舊注:尹鐸,安于之屬大夫。〇先慎曰:“循”,遵也。謂尹鐸治晉陽仍遵董安于之治也。《國語》“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則安于死,尹鐸繼之,非尹鐸為安于屬大夫也。《策》“鐸”作“澤”,誤。《國語》作“鐸”。
[12]顧廣圻曰:“生”,《策》誤作“王”。
[13]盧文弨曰:“軍”字衍。顧廣圻曰:《策》無。
[14]先慎曰:“至”上疑衍“君”字,《策》無。
[15]顧廣圻曰:“臣”當作“民”。
[16]舊注:奇,馀也。謂閑人。奇,音羈。〇盧文弨曰:“有”上《藏》本無“遺”字。顧廣圻曰:“遺”下有脫文,《藏》本刪“遺”字,非也。
[17]先慎曰:“無積”,當作“不容”。
[18]顧廣圻曰:句絕。“蒿”,讀為“稾”。“荻”,《策》作“狄”;“楛”,《策》作“苦”。皆同字。先慎曰:“墻”,《事類賦》十三、《御覽》三百五十引并作“”,并注云:“音墻。”
[19]先慎曰:各本“其”作“有楛”二字。顧廣圻云:“有楛”二字當衍,《策》無。今俗本《策》反依此增入,誤甚。先慎案:顧說是,《御覽》引“有楛”二字作“其”,今據改。
[20]先慎曰:乾道本無此四字,《策》同。案下文“有馀金矣”文法正同,疑此后人據《策》文刪之。《事類賦》、《御覽》引有“有馀箭矣”四字,今據補。
[21]先慎曰:各本“幹”作“餘”。《拾補》“菌”作“箘”,“餘”作“幹”,旁注“”字。盧文弨云:“菌”字訛。“
”,《藏》本、凌本俱作“幹”。顧廣圻云:“餘”作“幹”,是也,今本作“
”者,誤以《策》作“簬”而改耳。“菌”,《策》作“箘”,同字。先慎案:《藝文類聚》六十、《御覽》引并作“幹”,今據改。
[22]先慎曰:乾道本脫“之”字,依上文當有,據《藝文類聚》、《御覽》引增。
[23]先慎曰:乾道本“公舍”作“令舍”。案“令”當為“公”之誤,《御覽》引正作“公”,今據改。
[24]先慎曰:乾道本無“舒”字。顧廣圻云“《藏》本、今本有,《策》有”,今據補。
[25]先慎曰:《御覽》三百二十、又七百五十七引無“居而”二字。
[26]先慎曰:《御覽》三百二十有“易子食,析骨炊”,是也,此脫。《史記·趙世家》:“趙襄子保晉陽,三國攻晉陽歲馀,引汾水灌其城,不沒者三板。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是趙襄子守晉陽固有其事。
[27]盧文弨曰:“失”,《策》作“釋”。先慎曰:“失”當為“釋”之誤。“者”字衍,《策》作“君釋此計,勿復言也”。
[28]顧廣圻曰:“麤”,《策》作“麄”,按當讀為“怚”。《史記·王翦傳》“夫秦王怚而不信人”,徐廣曰“怚,一作粗”,即此字。
[29]盧文弨曰:“臣”下《藏》本、張本皆無“之”字。顧廣圻曰:“莫之知”,《藏》本作“莫知之”,《策》同。
[30]先慎曰:“三”,當作“二”。“軍”,指韓、魏之軍。趙既被圍,不待約也。
[31]盧文弨曰:“二君”,三本俱作“三軍”。先慎曰:趙本此下有“于襄子”三字。
[32]顧廣圻曰:“以”,讀為已。《策》脫去“二君以約遣”五字,遂誤屬“張孟談”于下句,當依此訂。
[33]先慎曰:《說苑·貴德》篇作“智果”,《古今人表》作“智過”,顏《注》:“即智果。”
[34]先慎曰:“意”、“行”二字互誤,《策》作“其志矜其行高”,是也,本書“志”多作“意”。張榜本、趙本“其”上無“曰”字。
[35]盧文弨曰:“侵”當作“我”。先慎曰:《策》作“必不欺也”。
[36]盧文弨曰:“嚮”、“饗”通。
[37]先慎曰:“宣”字、“康”字皆后人所加,智過言時不應有也。
[38]先慎曰:“與其”二字誤倒,《策》作“君其與二子約”,是也。
[39]盧文弨曰“知伯之軍”,《藏》本作“知氏之軍”。
奚謂耽于女樂?昔者戎王使由余聘于秦,[1]穆公問之曰:“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也,愿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何常以?”[2]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問道于子,子以儉對寡人何也?”由余對曰:“臣聞昔者堯有天下,飯于土簋,飲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到日月之所出入者,莫不賓服。堯禪天下,[3]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4]削鋸修其跡,[5]流漆墨其上,[6]輸之于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于禹,禹作為祭器,墨漆其外[7]而朱畫其內,縵帛為茵,[8]蔣席[9]頗緣,[10]觴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11]夏后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九旒,[12]食器雕琢,觴酌刻鏤,四壁堊墀,[13]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14]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內史廖而告之[15]曰:“寡人聞鄰國有圣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圣人也,寡人患之,吾將奈何?”內史廖曰:“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遠,[16]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后為由余請期[17]以疏其諫,[18]彼君臣有間而后可圖也。”君曰:“諾。”乃使史廖以女樂二八遺戎王,[19]因為由余請期,[20]戎王許諾。見其女樂而說之,設酒張飲,日以聽樂,終歲不遷,牛馬半死。由余歸,因諫戎王,戎王弗聽,由余遂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形,既以得之,舉兵而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千里。故曰:“耽于女樂,不顧國政,亡國之禍也。”[21]
[1]盧文弨曰:“王”,宋本作“主”,下同。先慎曰:《秦本紀》作“王”。
[2]顧廣圻曰:《說苑·反質》篇作“當何以也”,下文“常以儉得之”,“常”亦作“當”。
[3]顧廣圻曰:《說苑》“禪”作“釋”,下文亦云“舜釋天下”。
[4]顧廣圻曰:《說苑》“財”作“裁”,同字。先慎曰:《御覽》七百五十六引作“材”,“財”、“裁”、“材”三字并同。
[5]舊注:磨其斧跡。〇顧廣圻曰:《說苑》作“消銅鐵修其刃猶漆墨之”,按此文“削鋸”是也。《淮南子·本經訓》云“無所錯其剞削鋸”,高《注》:“削,兩刃句刀也,讀綃頭之綃。”其下未詳,《說苑》即出于此,而傳寫互有誤,仍各依本書。先慎曰:各本“其”作“之”。案“之”當作“其”,注云“磨其斧跡”,是注所據本尚未誤,《御覽》七百五十六引正作“其”,今據改。
[6]舊注:流,布也。
[7]先慎曰:各本“漆”作“染”。王念孫云:“染”當為“漆”。謂黑漆其外也。俗書“漆”字作“柒”,因訛而為“染”。《御覽》四百九十三引此正作“漆”,《說苑》亦作“漆”。先慎按:王說是,《御覽》又七百五十六引同,今據改。
[8]顧廣圻曰:《說苑》“縵”作“繒”。
[9]舊注:蔣,草名。
[10]顧廣圻曰:《藏》本同,今本“頗”作“額”,誤。“頗緣”,謂其緣邪裂之。《說苑》無此一句,有“褥”字,連“茵”字讀,當有誤,仍各依本書。
[11]顧廣圻曰:《說苑》作“三十有二”,下文亦作“五十有二”。先慎曰:《御覽》四百九十三引作“三十二”,與《說苑》合。
[12]先慎曰:《御覽》引“路”作“輅”,字通。
[13]顧廣圻曰:“四”當作“白”,“白壁”與“堊墀”對文也。《說苑》作“四壁四帷”。
[14]先慎曰:趙本“服”作“亡”,誤。
[15]顧廣圻曰:他書皆同。《韓詩外傳》作“內史王繆”,“繆”、“廖”同字,“王”蓋姓也。先慎曰:顧說是,《說苑·尊賢》篇作“王子廖”。
[16]顧廣圻曰:“道”,當依《說苑》作“遼”。
[17]先慎曰:乾道本“期”作“其”。顧廣圻云:“后”,當依《說苑》作“厚”。乾道本、《藏》本“期”作“其”,訛,《說苑》作“期”。先慎案:趙本作“期”不誤,今據改。
[18]顧廣圻曰:“諫”,《說苑》作“間”,《史記·秦本紀》亦作“間”,皆當讀“間”為“諫”。
[19]顧廣圻曰:“史”上當有“內”字。“二八”,《說苑》作“三九”,《韓詩外傳》作“二列”,《史記》與此同。先慎曰:《藝文類聚》五十九引作“三人”,誤。
[20]先慎曰:“請”,告也。“期”,歸期也。既告之期,又留由余不遣以失其期,使君臣有間,此秦先告以歸期之計也。
[21]先慎曰:“亡”上當有“則”字,上文有。
奚謂離內遠游?昔者田成子游于海而樂之,[1]號令諸大夫曰:“言歸者死。”顏涿聚曰:[2]“君游海而樂之,奈臣有圖國者何?[3]君雖樂之,將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歸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將擊之。顏涿聚曰:“昔桀殺關龍逢而紂殺王子比干,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為國,非為身也。”延頸而前曰:“君擊之矣!”君乃釋戈,趣駕而歸。至三日而聞國人有謀不內田成子者矣。[4]田成子所以遂有齊國者,顏涿聚之力也。故曰:“離內遠游,則危身之道也。”[5]
[1]先慎曰:《說苑·正諫》篇作“齊景公”。案《說林上》篇有“鴟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齊走而之燕”,事當即此。
[2]先慎曰:“涿聚”,《說苑》作“燭趨”,《晏子春秋·外篇》作“燭鄒”,《古今人表》作“燭雛”。本或作“濁鄒”。《集韻》、《類篇》:“雛,音聚。”案“涿”與“燭”、“濁”,“聚”與“鄒”、“趨”、“雛”,形聲相近,古本通用。《左》哀二十三年《傳》又作“顏庚”。
[3]盧文弨曰:《藏》本“臣”作“人”。
[4]先慎曰:趙本“成子”作“子成”,下同,皆誤。
[5]先慎曰:上文“則”上有“而忽于諫士”句,此脫。
奚謂過而不聽于忠臣?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從而問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1]政安遷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問也。雖然,臣聞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試以心決之。”君曰:“鮑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鮑叔牙為人剛愎而上悍。[2]剛則犯民以暴,愎則不得民心,悍則下不為用,其心不懼。[3]非霸者之佐也。”公曰:“然則豎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愛其身,公妒而好內,豎刁自[4]以為治內,[5]其身不愛,又安能愛君!”曰:“然則衛公子開方何如?”[6]管仲曰:“不可。齊、衛之間,不過十日之行,開方為事君,欲適君之故,十五年不歸見其父母,[7]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親也,又能親君乎!”[8]公曰:“然則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易牙為君主味,君之所未嘗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9]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愛其子,今蒸其子以為膳于君,其子弗愛,又安能愛君乎!”公曰:“然則孰可?”管仲曰:“隰朋可。其為人也,堅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堅中則足以為表,廉外則可以大任;少欲則能臨其眾,多信則能親鄰國。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君曰:“諾。”居一年馀,管仲死,君遂不用隰朋而與豎刁。刁涖事三年,桓公南游堂阜,豎刁率易牙、衛公子開方及大臣為亂,桓公渴餒而死南門之寢,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蟲出于戶。[10]故桓公之兵橫行天下,為五伯長,卒見弒于其臣而滅高名,為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過也。故曰:“過而不聽于忠臣,獨行其意,則滅其高名,為人笑之始也。”
[1]先慎曰:乾道本“起”下有“此病”二字。盧文弨云“凌本無”,今據刪。
[2]盧文弨曰:“鮑”上脫“夫”字,各本皆有。“悍”,《藏》本作“捍”,下同。先慎曰:《蒼頡》篇:“悍,桀也。”《荀子·大略》篇注:“悍,兇戾也。”“捍”為捍御之字,非此義,《藏》本誤。
[3]盧文弨曰:“懼”,《藏》本、張本作“具”。先慎曰:“懼”字是,言下不為用而不畏也。
[4]舊注:虧勢也。
[5]先慎曰:“為”字衍,《二柄》篇、《難一》篇并無。
[6]先慎曰:乾道本“則”下無“衛”字,“如”下有“曰”字。盧文弨云:“衛”字脫,各本有。顧廣圻云:《藏》本有“衛”字,是也。乾道本“如”下衍“曰”字。先慎案:盧、顧說是,今據補“衛”字,刪“曰”字。
[7]先慎曰:“故”字疑衍,“欲”字當在“之”字下,《難一》篇作“適君之欲”,是其證。此因“欲”字誤倒在上,后人遂于“之”下加“故”字耳。
[8]先慎曰:以上下文例之,“又”字下當有“安”字。
[9]先慎曰:“子首”,趙本作“首子”,誤,說見前《二柄》篇。
[10]先慎曰:《二柄》篇、《難一》篇“戶”作“尸”,誤。
奚謂內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陽,[1]韓氏急,公仲朋謂韓君曰:[2]“與國不可恃也,豈如因張儀為和于秦哉?因賂以名都而南與伐楚,是患解于秦而害交于楚也。”[3]公曰:“善。”乃警[4]公仲之行,[5]將西和秦。楚王聞之懼,召陳軫而告之曰:“韓朋將西和秦,今將奈何?”陳軫曰:“秦得韓之都一,[6]驅其練甲,[7]秦、韓為一,以南鄉楚,此秦王之所以廟祠而求也,其為楚害必矣。王其趣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以奉韓曰:‘不穀之國雖小,卒已悉起,愿大國之信意于秦也。[8]因愿大國令使者入境視楚之起卒也。’”韓使人之楚,楚王因發車騎陳之下路,謂韓使者曰:“報韓君,言弊邑之兵今將入境矣。”使者還報韓君,韓君大悅,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實告我者秦也,[9]以名救我者楚也,聽楚之虛言而輕誣強秦之實禍,則危國之本也。”[10]韓君弗聽,公仲怒而歸,十日不朝。宜陽益急,韓君令使者趣卒于楚,冠蓋相望而卒無至者,宜陽果拔,[11]為諸侯笑。故曰:“內不量力,外恃諸侯者,則國削之患也。”
[1]顧廣圻曰:《國策》作“秦、韓戰于濁澤”,《史記·韓世家》同,在宣惠王十六年。
[2]顧廣圻曰:“朋”,《策》誤作“明”,當依此訂。他書又作“馮”。
[3]舊注:秦害交于楚也。
[4]舊注:警,飭戒也。〇先慎曰:“警”,《策》作“儆”,字同。
[5]先慎曰:連上為一句。
[6]顧廣圻曰:《藏》本同。今本“一”作“而”,屬下,誤,當句絕。《策》作“今又得韓之名都一”,《史記》同。上文皆作“以一名都”。
[7]先慎曰:《史記》、《國策》作“而具甲”。
[8]舊注:信,申也。
[9]顧廣圻曰:《策》同。姚校云:“告,一作困。”今案“告”當作“苦”,形近之誤。《史記》作“伐”。
[10]王引之曰:此言韓王聽虛言而輕實禍,則“輕”下不得有“誣”字,“誣”即“輕”之訛,《韓策》及《史記·韓世家》俱無“誣”字,是其證也。今作“輕誣強秦之實禍”者,一本作“輕”,一本作“誣”,而后人誤合之耳。凡從“巠”從“巫”之字,傳寫往往訛溷,說見《經義述聞·大戴禮》“喜之而觀其不誣”下。
[11]顧廣圻曰:《策》作“秦果大怒。興師與韓氏戰于岸門”,在十九年,其拔宜陽在襄王之五年,后此凡七年也,不同。
奚謂國小無禮?昔者晉公子重耳出亡,過于曹,曹君袒裼而觀之。釐負羈與叔瞻侍于前。[1]叔瞻謂曹君曰:“臣觀晉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無禮,彼若有時反國而起兵,即恐為曹傷,君不如殺之。”曹君弗聽。釐負羈歸而不樂,其妻問之曰:“公從外來而有不樂之色,何也?”負羈曰:“吾聞之:有福不及,禍來連我。[2]今日吾君召晉公子,其遇之無禮,我與在前,吾是以不樂。”其妻曰:“吾觀晉公子萬乘之主也,其左右從者萬乘之相也,今窮而出亡,過于曹,曹遇之無禮,此若反國,必誅無禮,則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貳焉?”負羈曰:“諾。”乃盛黃金于壺,充之以餐,[3]加璧其上,夜令人遺公子。公子見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辭其璧。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謀曰:“昔者晉獻公與寡人交,諸侯莫弗聞。獻公不幸離群臣,出入十年矣。嗣子不善,[4]吾恐此將令其宗廟不拔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則非與人交之道。吾欲輔重耳而入之晉,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疇騎二千,[5]步卒五萬,輔重耳入之于晉,立為晉君。重耳即位三年,舉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懸叔瞻而出之,我且殺而以為大戮。”又令人告釐負羈曰:“軍旅薄城,[6]吾知子不違也。[7]其表子之閭,寡人將以為令,令軍勿敢犯。”曹人聞之,率其親戚而保釐負羈之閭者七百馀家,此禮之所用也。故曹小國也,而迫于晉、楚之間,其君之危猶累卵也,而以無禮涖之,此所以絕世也。故曰:“國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絕世之勢也。”
[1]顧廣圻曰:“叔瞻”與《左傳》及本書《喻老》篇皆不合。
[2]舊注:君有福未必及己,其禍之至當連我也。
[3]先慎曰:乾道本無“乃”字,《拾補》有。盧文弨云:“‘乃’字脫,‘餐’當作‘飱’,下同。”今依《拾補》增。
[4]顧廣圻曰:《藏》本、今本“嗣”上有“其”字。
[5]舊注:疇,等也。言馬齊等皆精妙也。
[6]先慎曰:“薄”,迫也。
[7]舊注:知不敢違君言,非本心也。〇先慎曰:謂知不背吾也,注說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