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江畔。

曦日西斜，紅陽如血。

大江幽靜，一朵一朵的波紋在不斷的開裂、擴散著，沸而不騰，一絲浪花也不見。

江水呈暗紅之色，緩流滑行，像微微拂動的絲綢。

輕風帶過一縷腥甜之氣，江面泛起了小小的漣漪。

水天極目處，凝成一種紅色的透明薄霧，隨風掠過岸邊景亭。

景亭臨江，為觀景的絕佳之地，但這闊大的空間里，唯有一男一女的身影。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袍服，袖領之處是華麗的紋飾。他安靜地倚在柱欄上注視著女孩，任由輕風蕩起那一絲不茍的鬢發。

她，身著米白之色的布衣，緊束于高挑的身形。腰間別著一只小巧的繡花包，這身裝束，他多年未見過了。

女孩在地上撿拾著什么。

夕霞的柔光鋪灑在女孩的身上，白皙的頸脖，白玉般的臂手，手里亮晶晶地，像是星星一般。

淺色的紅瞳微閉著，嘴角含著笑，眉頭卻微微立了起來，她挺腰起身，一手叉在腰上，一手隔空點向了他的鼻子，惡聲惡氣地問：

“看什么看？！”

他一愣，眉宇上揚，下意識地笑了笑。

女孩勃然大怒道：“好看也不能多看，再看，再看戳你眼睛，你信不信？”

女孩伸出白皙的小手，探出小巧的雙指，指尖彎彎，小甲白白，如筍尖玉藕。

他定住了身子，手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再次微微一笑。

女孩氣呼呼地問：“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呢？”

他眨眨眼，沒有回答。

“喏！”女孩不滿的握著拳頭。

“嗯？”

“你帶我來這里，就是看你當啞巴的嗎？”

他失笑。

“櫻喜歡紅色，我就特意為櫻布置了這些。”他柔和的說道，答非所問，“喜歡嗎？”

亭子里，擺放著一桌二椅。

桌上，立著兩只高腳杯。

“哼……”女孩背過身子，不看他，卻咧著嘴笑了。

“這么寒磣……”

“可真沒范兒……”女孩低聲咕嚷，倒是收起了惡氣的語調，扯拉著輕紗般的衣擺。

陽光揮灑在她的臉頰上，白皙的臉頰此時泛起了紅暈，細長的睫毛如蟬翼一般上下顫動，遮掩不住她清靈的眼眸，柔長的發絲隨風揚起，放任不羈地在天地間飛舞。

他眨眨眼：“是嗎……可……這一向是我的風格呢。”

“怪不得什么阿貓阿狗都敢找你的麻煩。”她笑了。

“強者就該有強者的范兒，君主就該有君主的氣勢。”女孩轉過身子，嘟囔著嘴，“看你這模樣，體弱身虛，哼！”

“櫻是想要我去改變嗎？”

“唔……”女孩撓了撓頭，指尖微觸嘴唇，“改變是好的，就改變一點點吧……”

“其實我還是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誰叫……誰叫你是我的君主呢……”女孩紅了臉。

他望向天際，眼簾卻低垂了下來。

“君主……嗎……他們都說……我是一個殘酷的暴君呀，還真是有趣……有趣……”

他的身后，是一座巨大的臨江之城，可卻失去了往昔的繁華色彩，只剩下死寂與凋零。

“是啊，你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家伙。”女孩說，“越變越壞了呢。”

“還真是壞透了呢。”他笑。

他伸出手，只見絲絲如縷的紅色光綢自手心似水般流出，往上一寸處匯聚于虛空，凝結成二顆血色的晶體。

紅晶飄飄，“叮零”落于杯中，又騰出一縷氤氳的白氣，化成二杯血茗。

“君主的味道呢……唔……還真是令人著迷的陶醉呢。”女孩迫不及待地舉起杯子，輕抿小口。

“嘻嘻。”女孩伸出細舌輕舔櫻唇，滿意地看到他微皺起了眉頭，“欸嘿嘿，開玩笑的啦！只是想起當年你帶我出漁村的那個時候……那個味道……”

“你我的認識竟也過了這么多年。”他嘆道，“變了……很多東西都變了……如果……”

“聽說他們在針對你呢，用了一個詞，好像是‘圍剿’呢。”女孩捂著嘴，笑道。

“啊，我又是自己圍了一個圈了呢。”他說，“又讓別人‘圍剿’了呢。”

“真是太有趣了。”

他自嘲，修長的手指拂過額頭。

“你可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呢。”

“是嗎？”

“可不是呢……世界公敵……”

女孩臉色略顯蒼白，手扶上亭欄。

“又是一個平安落下的夕陽呢。”

“好像再和君主欣賞明日的初升……”

女孩停住了話語，靜靜地注視著他，眸子里，閃爍起了光。

他望著她臉頰上越發明顯的紋裂，沉默了下來。

明明知道這一刻終究會到來。

淡然的結局無法淡然。

炎陽沉入無盡的黑暗幽淵之內，夕日的余暉照在女孩的臉上，璀璨耀眼，似眾星映射，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卻努力地開著眼，血瞳欲裂，仿佛要將她永遠銘刻。

“不要離開……請你……”

“不……不……”

“我就要找到它了，一定可以救你的……請你……請你……”

“請你再等我一下啊！”

冰冷地，自他眼眶而下。

是帶血的淚。

“一定要活下去。”

“你這個混賬君主……可別讓人笑話了呀……去做你想要的改變吧。”

女孩艱難地揚起嘴角，似想要做一個俏皮的笑。

晶化的程度在加劇，晶潰在掠奪著生機。

笑容終于凝結在最后的一刻。

“不！”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點什么，五指微曲，卻沒有合上。

一只熒紅色的煌蝶輕輕地停留在他的指尖。

蝶翼翕動，終消失于黑暗。

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留下。

慘白的五指探入胸膛，扯撕出的，是一顆紅彤顫動的心。

“隨之去……”

五指合并，紅心化作血水，順指間滑落，匯入了江河。

匯入了，這經他之手，沾染三城生靈鮮血的巨江。

血江怒吼。

寒風凜冽。

江水似滾沸一般，猙獰洶涌，猩紅的江水咆哮著沖天而起，如同一只震怒的巨手，直捅云宵，劃開了天穹。

他仰望血色的星空，猩紅的雙瞳迸發出令人發悸的紅晨之輝，亮了半壁夜空。

“哪有無端的改變？不過是一次次的毀滅重來……”

PS：紅了眼，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