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除夕了,想起去年的種種,我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不過所幸今年是好的,下人們把府里都裝扮好了,今年是太后崩逝第一年,府里也不敢太過張揚(yáng)。我的院里是趙允升親自裝的,布置的十分用心,跟以前家里過年的樣子頗為相似。
上午趙允升不在,我正琢磨要不要把趙允升前去澶州的消息傳給王繼忠,后來想了想與不與他講都一樣,他的人肯定探聽的到。不過想想我還是傳了。
上次給他傳書過去,他只讓我繼續(xù)潛伏,這次如若知道我也要去澶州,他肯定坐不住。
放完信鴿,我回到房里。
過了一會,下人匆匆來道:“稟縣主,大娘子想見見縣主,已經(jīng)在門外候著了。”
“還愣著干嘛,快請進(jìn)來!”我忙說道。
經(jīng)過上次的事,估計她嚇得不輕,這會來,怕是有什么要事。
我出門迎她,她不似往日般做作,見了我只遠(yuǎn)遠(yuǎn)行禮道:“見過姐姐。”
“妹妹身子不便,禮數(shù)就免了,快進(jìn)屋吧。”我拉著她。
進(jìn)了屋,落了座,她懷著孕不宜飲茶,我想起之前從王府帶回的蜂蜜,便吩咐小菊給她上杯蜂蜜糖水潤潤喉。
“妹妹近日身子如何,吃的可滿意?”我問道。
“下人們自當(dāng)是最盡心的,姐姐放心。”
聽她如此說,我回道:“那就好。”
她喝了口糖水,又對我說道:“其實(shí)我此次前來是想給姐姐道謝的,多謝姐姐當(dāng)日庇護(hù)之恩。”
“舉手之勞而已,妹妹客氣了。”
“于姐姐是舉手之勞,于妹妹確實(shí)莫大恩情,若非姐姐當(dāng)日出面,都不知官人會如何處置我。”說著說著,她低下頭,看樣子是嚇得不輕。
我忙安撫道:“你與郡公是夫妻,何來處置一說,再者說郡公向來賞罰分明,下人犯錯定是會狠狠處罰的,只是嚇壞了你,實(shí)屬不應(yīng)當(dāng)了。”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自太后娘娘生辰那日見著官人,便對他一見傾心,聽說陛下為官人和姐姐賜婚,我著實(shí)傷心了許久,后來不知怎的,陛下又撤旨,還說要將我許配給官人做正室娘子。姐姐不知道,我當(dāng)時真的是高興極了,就連我出閣那日我都是笑著的,誰想到,誰想到哭的日子在后面。”她掩面而泣。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低頭想想我與她都是苦命人,能嫁予自己心上人是好的,只可惜她嫁的人不愛她,只可惜我也沒那福氣。
她擦擦淚,又抬頭與我說道:“其實(shí)成親那晚我就該想清楚的,可是我不甘心吶!我也是正經(jīng)人家出來的姑娘,我也不想留個悍婦惡名,可官人他遲遲不與我圓房,府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越來越多。后來錦繡給我出主意,讓我把官人灌醉,這才有了這個孩子。”
她說道這,我還是有些詫異的,我知趙允升新婚之夜并未宿于西院,只道是他喝多了,想來后邊也是要回房的,不然也不會有這孩子,沒想到居然……
“姐姐?”她叫我,“姐姐在聽嗎?”
我回神,立馬回道:“我在聽,你說便是。”
她擦擦淚,喝了口水,又說道:“想著與他做了這數(shù)月夫妻,又有這孩子在,也該有些情分了,沒想到,唉。”她嘆口氣,繼續(xù)說道:“錦繡是我陪嫁丫鬟,與錦瑟一般都是從小跟著我的,姐姐那日回去之后,沒過多久她便與我推說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我也沒多問,不曾想她竟是回了府里,還將此事告知了父親,這才連累了官人和姐姐。”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喝了口茶。
“姐姐莫要怨我,我那些小心思也是瞞不過姐姐的,官人早就吩咐過不讓我與姐姐見面,也是為了我好,可我卻沒能禁住這些攛掇,那日我找姐姐也純屬豬油蒙了心,說的那些話不作數(shù)的,姐姐千萬別放在心上。”
“妹妹放心,外面難聽的話多了去了,我要句句都放心上,這會早就去閻羅店里報道了,還能坐在這悠閑自在的喝茶?”我笑著說道。
她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姐姐活的快活瀟灑,自然是不懼這些的。我也看得出來,官人對姐姐也是真心,錦繡行刑那日,我跪在地上求了官人許久,他都不肯原諒我,只與我說若是有何不爽,便朝他去,萬不可動姐姐分毫,還說如若我管教不好下人,就由他來親自管教,我從來未見過他此番模樣,真的怕極了,后來姐姐來,官人態(tài)度立馬變了,不氣了,也不惱了,晚上還來陪我用膳。不過后來,官人與我也把話挑明了,許諾我只要平安生下孩兒,便可保我一生無虞。”
“他與你竟說的這話?”我問道。
“是呀,姐姐不知道嗎?”
我笑笑,低下了頭。心道:好你個趙允升,我讓你去哄哄大娘子,居然就是這般哄的,看你回來怎么找你算賬!
“姐姐不必多心,我也想開了,只要有這孩子為伴,以后的日子也不會難過了,姐姐也是寬厚之人,定不會容不得我們母子的。”她試探道。
“妹妹是正室娘子,我一個外人何談容得容不得,妹妹只須安心養(yǎng)胎即可,其他事不必放在心上。”我安慰道。
聽此話,她才松口氣,又喝了口糖水,我見所剩不多,便示意小菊將糖水滿上。
“姐姐,我有一事想問問姐姐,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妹妹有話請直說。”我回道。
“姐姐跟著官人許久,自是知他行事手段,姐姐這般不計較名分聲譽(yù),不怕日后官人……”
她還沒說完我便打斷道:“懼怕自然是無用的,他若想棄,即便是入他的房門,也會尋千萬種理由舍你而去。倒不如現(xiàn)在這般,無牽無掛,緣分在時好好珍惜,緣分盡了,便揮揮長袖,一別安好。妹妹出身名門,大家閨秀,何苦困于他人情感之中無法自拔,不如放寬心態(tài)、平息愁怨,能快活一天是一天,生為婦人本就不比男子,再不對自個好點(diǎn),那當(dāng)真是對不起父母了。”
“姐姐一番話,當(dāng)真另我茅塞頓開。”她起身道,眼里泛著光,“姐姐說得對,父親母親生我養(yǎng)我,我若再不好好愛護(hù)自個,那才便是最大的不孝。”
我沖她笑了笑,說道:“妹妹既都懂,那便是最好不過了,我有些乏了,想去歇著了,妹妹請便吧。”
她向我行了禮,道:“那妹妹就不打擾姐姐了,妹妹告辭。”
她出了門,我才歇了口氣,伸手揉著太陽穴。小菊送她回來,見我如此,忙說道:“這大娘子跑來咱這屋,原以為是來道謝的,不想?yún)s是來跟姑娘吐苦水了,害得姑娘跟她說了這許久的話,頭都疼了。”小菊過來幫我揉著頭。
我笑笑說道:“她也算是個可憐人,將軍不待見她,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等氣,心里有些憋屈也是應(yīng)該的。”
“那她也不該來找姑娘說這些,她有冤屈大可去找將軍,咱姑娘還有冤屈呢,咱去找誰!”小菊氣鼓鼓說道。
“平日不見你這么多話,怎么一遇上大娘子話這么多?”
“姑娘你不知道,大娘子屋的人特別霸道,平日里我去廚房幫姑娘端吃食,她們見了我都要為難一番才肯罷休,尤其是那個錦繡,特別過分,上次將軍命我給姑娘燉的參雞湯就被她故意打翻的。”
我睜開眼,問道:“怎么以前沒聽你說過,將軍知道嗎?”
小菊搖搖頭道:“許是知道,許是不知道,后院的事情,將軍一向不過問的。”
“不,他定是知道的。”我驚恐,小菊忙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小聲。
他在府里有眼線,府里的事情定逃不過他的耳目。小菊三番五次被錦繡刁難,他都忍著不發(fā)作,只是循序漸進(jìn)、等待時機(jī),怪不得錦繡只給黃大人通了個口信,又不是大事,就被活活凌遲,原來他早就有算計,又或許就是他找人攛掇錦繡出去報信的,明里說是告誡下人不得私自議論主人家事,暗地里是警告大娘子的人,如若再敢作祟,下場就只有這一個。
我細(xì)思極恐,冷汗涔涔。可轉(zhuǎn)念一想,大娘子的人都是從娘家?guī)淼模@些人大多也是黃大人的心腹,趙允升娶黃家女本就是政治聯(lián)姻,他自然心有不甘,此番怕是趙允升與黃大人暗中斗法的結(jié)果,而錦繡不過是一個犧牲品,錦繡是大娘子的陪嫁,意思也是在警告黃大人,讓黃大人小心女兒。這一招敲山震虎,用的確實(shí)精妙,既穩(wěn)定了朝堂,又安穩(wěn)了府上,一石二鳥,是趙允升的做法。
“姑娘?姑娘?”小菊叫我,“姑娘在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沒什么。”我回回神,“將軍快回府了,你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午飯吧。”
“是。”小菊轉(zhuǎn)身。
“還有。”我把她叫回來,“以后再遇到這種事,你就先回來同我講,還有在外面別亂說話,當(dāng)心隔墻有耳。”
“姑娘放心,我記住了。”小菊回完,便轉(zhuǎn)身出了門。
小菊走后,我起身到門口站著,看著這院子。
心道:這小小一間宅子便充滿了陰謀與算計,別說那皇宮大院、金壁朝堂,真不知趙允升是如何存活的,必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才養(yǎng)成他這般的多謀善慮、運(yùn)籌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