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過元旦了，雖然是工廠代加工的是國外的品牌，可是中國的老板，所以廠里很早就開始張貼了紅紙黑字的“歡度元旦”，大門口也掛上了喜慶的大紅燈籠。
而這些對打工人而言節日的最大好處就是有錢！
自從勞動法規定了加班工資后，這么大的廠子自然得依法循規辦事，法定節假日三倍工資！
三倍呢！往常流水線會停一天，可今年接了個急的大單，需要加緊時間生產，所以每個人都很積極，何況元旦還是提早下班了，只要干晚下午的班，晚上廠里安排了聯誼會。
這個聯誼會還是第一年搞，聽說是大城市里流行的一種交友方法。
金月催促著還在吃飯的杜秋和十六：“哎呀，你們吃快點，吃完回去換衣服，等會下了班直接去會場占位置。”
十六夾了一塊紫豬油白菜，很多女孩子不愛吃這種用葷油炒出來的白菜，怕影響身材，她倒是覺得十分香。
要知道死后啥都想吃卻啥也吃不到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所以她很珍惜每一個世界的一飯一啄。
“整個工廠幾千個人，寒冬臘月露天廣場上搭個戲臺子，到處都是人頭還吹一肚子冷風，要是還餓著肚子那豈不是太慘了。”
金月腳一跺，不滿地和杜秋撒嬌：“杜姐，你看她，真是太不浪漫了。”
杜秋卻微微一笑：“小冬說的對，天大地大沒有吃飯大。”
“哎呀你們！我不管你們了！我先去換衣服，你們也快點。”說完她就和小旋風一樣卷走了。
杜秋失笑，回頭問還在吃飯的十六：“今晚你不去吧？要是看書的話今天宿舍挺安靜的。”
大家一開始對十六的行為表示不解，很多人還覺得她只是裝裝樣子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結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她真的一直在堅持。只要一有空就拿著書看，她帶來的一麻袋書已經全看完了，現在看得是新買的。那些草稿紙上的數字、符號、英文，讓好奇的她們看了就頭暈眼花，對她更是佩服的不得了。
由于大家都沒什么文化，所以對這種愛學習又善于學習的人十分佩服和崇拜。她們私下討論過，覺得陶冬以后肯定不止在流水線當個小組長，說不定還能去后面那棟樓上班呢，那就是她們宿舍里飛出金鳳凰了，以后出去和人說起自己也有面子。
那個某某某，以前和自己一個宿舍的呢。
哪知十六搖搖頭，“難得過節，我也去放松下，畢竟一直學習也挺累的，要勞逸結合才能有高效率。”
杜秋覺得有道理：“就是就是，你早該休息了，受傷后出院都還捧著書不放，這也太用功了。”
十六靦腆一笑，“我一直想去大學學習，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沒能繼續上學，不過我還是不想放棄，我想有一天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穿過大學校園里的林蔭道。”
說完這句話，她低下了頭，猛吞了一口飯。
杜秋第一次聽到陶冬的想法，她看到她拿著教材學習的時候是想過她是不是還想自考個大專或夜校什么的，沒想到她心里藏著那么大的志向。
“你一定可以的。”
杜秋鼓勵道：“要是說我們這里有誰能成為大學生，非你莫屬。”
“謝謝。”十六微微笑著道謝：“不過...”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杜秋更是好奇了，“你打工是為了湊學費？”
她以為陶冬是因為家境貧寒被迫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所以現在打工也是為了交大學學費。
“算是吧。”
杜秋發現好像還有隱情，她想了想后又問：“小冬，你以前．．．是不是很艱難？”
淚水滴滴嗒嗒滴落在不銹鋼板的食堂飯桌上，杜秋詫異極了，“小冬！”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陶冬哭，一開始被江悅悅那幫人暗中欺負的時候沒哭；后來受傷了在醫院的時候也沒哭。
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沒事，杜姐，我就是想到新年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
這還是第一次聽陶冬提到家里的情況。“小冬，你家是下面縣城的村里吧。家里還有誰啊？”
“是阿，我家就四口人，爸媽，還有一個十七歲弟弟，弟弟前幾年不愛讀書但年紀太小干不成事，后來家里搞了點關系送去上高中了。”
找關系？想到陶冬現在十九歲，高中畢業后不能繼續上學只能出來，杜秋踟躕地問：“你家不讓你上學？”
十六沉默了。
杜秋以為戳到她的傷心處連忙安慰：“大家都是那么過來的，我十五歲就出來打工了，為家里的哥哥賺娶媳婦錢，為弟弟攢上學的錢。不過出來打工也好，要是不出來打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么大，我還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我自己也有偷偷攢錢，我那爸媽個哥嫂，還有小弟現在對我的態度可好了。”
她說起來很滿足，以前在家上山打柴摘野菜，還要下地干活，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干，家里爸媽有不順心了還要打罵。現在不一樣了，她是家里主要的收入來源，每次回去大家待她都客客氣氣的，媽還會對她噓寒問暖，吃飯的時候還會夾葷菜給她。
杜秋陷入自己的思緒。
“我考上大學了，學費我自己也攢夠了。”
忽然的一句話驚醒了她。
什么？她聽錯了嗎？
“我考取的是西南聯大的師范專業，第一年的學費我也攢好了，學校每個月會給補貼不用家里掏生活費，但我爸媽還是不同意，將我的名額賣了。”
什么？！
“你被冒名頂替了？”
“我爸媽將我的名額給了我們高中校長的女兒，給我弟弟換了個入學名額。”十六漠然地說。
她的所有希望在被換走身份的那天被斷絕了，僅僅十七歲的陶冬覺得天都要塌了，可沒想到真正絕望的時刻還在后面。
“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父母！”
杜秋覺得自己忍不住了。
十六慘然一笑：“不止如此，他們還騙我出來打工，實際是賣給了一個同宗堂哥，他帶我來到這里，然后就...實不相瞞，我是逃出來的。”
杜秋不是天真的小姑娘，自然知道被賣的女孩送到這種城里來是做什么的。她們村就有這樣的情況，那些女孩后來再也沒見過。
“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虎毒還不食子呢！”
“小冬，就這樣了，你還惦記家里干嘛？反正逃出來了，和他們一刀兩斷斷的干凈才好。”杜秋以為她想不開，就勸慰道。
“其實，我堂哥好像找到我了。”十六坦白。
“找到你了？他威脅你了？”杜秋大驚，“小冬，你別怕，你就待在這廠里哪都別去，他還能闖進來將你帶走不成，那樣保安先把他送警察局。”
自從知道江悅悅的打算后，她就思索怎么應對，最后她決定打輿論戰。第一步就是自曝身世。
因為她的那兩年過往經歷肯定會曝出來的，即使不是這次也是下次，以其這樣千日防賊，那還不如她自曝，省得別人一直惦記還當弱點攻擊她。
再者雖然自曝后對她會有一定的殺傷力，尤其對于那些不熟悉她的，甚至對她抱有惡意的，肯定會揪著她曾經被賣這點傳出不好聽的話，但她本來就不用爭取那些人的支持，她只要讓大眾站她這邊就可以了。
最后，江悅悅還給她編了一套故事，等她那邊先放出來自己再站出來解釋，難免會被人認為是狡辯，這樣她就處于落下風了。
人們總是愿意相信第一次聽到的信息，只要后面的解釋；但人們也更容易同情弱者，她先示弱于人，到時候江悅悅再跳出來的話，大家反而會覺得她刻薄。
要是猜得沒錯的話，江悅悅會在今天這個時間段來“爆料”她，那她先打個時間差，即使傳播一波信息，又不會引起她的警覺。
杜秋性格溫和，平日經常與人為善，她說話溫溫柔柔慢條斯理，大家都愿意聽上一聽；要是金月的話，可能會為了幫她出頭而暴跳起來吧，不僅容易引起人反感還會連累了金月。
十六收起悲傷，將最后一口米飯和豆腐湯吃完，收起不銹鋼餐盤。
“沒事，我不怕他。他要是敢來，我就敢將將他打出去。”
杜秋被她這句話逗笑了，“好，到時候我們幫你一起打。好了，我們也去換衣服吧，不然小月要嫌棄我們不跟我們坐一起了。”
其實十六并沒有開玩笑，陶勇要是真的硬來，她也不怕，死過一次的人還怕什么呢？
“你們慢死了，快來快來，看我穿哪件好？”
金月拉著她們一起看自己攤開鋪滿床的各種衣物，“我選了好久，眼睛都花了，你們來幫我出出主意吧。”
十六掃了一眼，拿起一件鑲著蕾絲花邊的圓領毛衣，然后又那了一件可愛風格的中長款薄羽絨外套，“這么搭配吧，又好看又保暖。”
杜秋也點頭，“我也覺得這身好看。”
金月拎過來在身上比劃下，對著門口一面半身鏡照了下，“哇！我剛剛怎么沒發現這么搭配。”
“你們也快換衣服，今天我可不允許你們馬虎。”
說完她雙手叉腰一副要監督她們換的模樣。
“哎呀小冬，你的衣服太素了，穿我的吧。”金月拉開十六的布包，翻看了每一件都不滿意。
“不用不用，你的衣服都比較可愛活潑，我穿不了。”十六看到那些圓盆領，蕾絲邊，毛毛球，五顏六色的衣服連忙拒絕。
“那好吧。”金月也覺得不太合適。
杜秋這時遞過來一件衣服，“小冬，這件衣服送你吧。”
十六一愣，看著眼前哪件七八成新的灰色高領毛衣。
其實剛剛杜秋也發現了陶冬包裹里的衣服十分少，僅有的幾件顏色洗得已經十分淺了，表面還有很多小毛球。
“這件衣服是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買的，那時候我還挺瘦的，現在已經穿不上了。”杜秋這兩年胖了點，以前的衣服確實有點緊。
“我就穿了五六次吧，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十六哪會嫌棄，這是杜秋的一片好意。這件衣服保存的很好，一看就是杜秋小小翼翼地保管，現在故意找借口送給她。
“謝謝杜姐。”
剛剛的那番話是不是太刺激她了，“杜姐，我沒事。”
“什么什么？你們有什么事？”金月湊來問。
“沒什么，我是說要遲到了，我們開走吧。”
下班的鈴聲響起，人群蜂擁而出，今天路上的氣氛特別熱鬧。
“你今天晚上穿了什么？”
“上次放假我去步行街買了一件長棉襖，上面有一圈毛，又暖和又好看。你呢？要穿什么？”
“我買了一件新毛衣，雞心領，上面還有水鉆。本想過年穿的。”
“快拿出來穿阿，這次廠里的所有人都會參加，就連后面那棟樓的人也回來呢，你穿好看點，說不定還能相個男朋友。”
兩人說說笑笑，推推搡搡的跑了。
江悅悅的心也一片火熱，她的雙眼緊緊盯著面帶淺笑的陶冬，掌心狠狠掐了幾次才壓抑自己的激動。
笑吧笑吧，今天以后看你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