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進入工廠后部的辦公樓，十六發現這里和流水線的氛圍完全不同。在流水線上，除了機器轉動聲外一切都是寂靜的，一個一個操作工機械地忙著自己手里的活，即使必須講話也是壓低了聲音避免打擾隔壁的工人，乍一走進去就像來到機器人世界一樣。

而這邊則鮮活多了，雖然也比較安靜，可這里的人臉上偶爾有輕松的神情和笑容。

“你找誰？”

一個穿著藏青色夾襖工作服的男員工問。

“不好意思，我找人力資源部。”

男員工看了眼這個穿著灰色流水線服的姑娘，見她神情并沒有畏縮或局促，在他打量的視線下坦坦蕩蕩的，不由產生好感。

“上二樓進門后直走到底右轉第二間辦公室就是。”

“謝謝。”

十六拾級而上，對周圍偶爾偷來詫異的目光視而不見。

“請問這是人力資源部嗎？”她在剛剛那人的指導下找到了辦公室，禮貌的在開著的門上敲了兩下。

施力良看了下門口的人，“陶冬？”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施力良開始仔細打量她。能讓保衛部的那個出了名的對上對下兩張臉的邵令額外來關照的女孩到底什么樣子。

在人到之前，他已經了解了她的基本情況。

“我看了你的情況，是人力資源公司那邊介紹來的合同工，今年才剛滿十九歲。”施力良點著電腦中的資料道：“高中畢業，而且在校成績不錯。怎么沒考大學？”

十六扯了下嘴角：“家庭條件不允許。”

施力良頓了下，然后繼續，“這次多虧了你及時發現盜賊才沒有讓廠里遭受損失，領導們知道了后對你的表現十分贊賞，經過討論，廠里現在有兩個獎勵你可以選一個。”

“一個是和你簽正式勞動合同，一個是一次性獎勵獎金，你選哪個？”

十六愣了下，金月和她說廠里會對她嘉獎，她們都以為是發一些錢。“請問簽正式勞動合同是指？”

施力良見她沒有問獎金多少，而是問勞動合同的事，心想果然是會讀書的人，眼光沒那么粗淺。

“簽了合同后就是我們公司的正式員工了，當然目前你還得在流水線工作，不過工資會由工廠直接發放，不用再被人力公司抽成。而且只要你努力干，就會有提拔的機會。不過相對的，成了正式員工后，就必須要遵守廠里的規則，不能想干就干想走就走。”

“提拔？流水線的小組長嗎？可據我所知她們也都是合同工。”十六提出疑問。

施力良笑了下，小姑娘心夠大啊。不過廠里就需要這種有干勁的人。“這只是第一步，到后面還有其他機會。”

他好心的又加上一句：“不過你這學歷有點吃虧，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廠里這次拿出一萬塊來獎勵你。”

成為正式員工又怎么樣，還是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多發三四百塊錢，一年也還不到五千塊。但對十六來說，成為正式員工相當于找了一個保護傘，背靠大樹好乘涼，萬一陶勇那幫人找到了她，想要動她還得掂量掂量。

“朱哥？”

江悅悅接到電話，臉上充滿了不耐煩，電話那頭說了兩句后她更是氣急敗壞：“這怎么能怪我，明明是你手下的人沒用。”

“什么？加錢？”

“事情沒辦成沒找你退錢，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江悅悅可不怕姓朱的，她家親戚有好幾個在外面混著的，這個姓朱也是大家一起玩的時候認識的，并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物。

那頭的朱哥臉色有點不好：“妹妹啊，話不能這么說，我那幾個兄弟可是因為你折了手臂還進了局子，要是不能讓他們滿意，我也不好交代。”

“那是你的事，找我有什么用！”

“哎，這話朱哥我就不愛聽了，要不是看你哥面子上想給你出氣，我們用得著趟這趟渾水么？”

呸！江悅悅心中暗罵，明明收了錢才辦事還把話說得這么好聽。

“朱哥，我實話告訴你，陶冬已經知道是我找人去修理她的，現在她手里還捏著我的把柄，你們把事給我搞砸成這樣，我不找你們算賬就該知足了，要錢那沒門！”

朱哥聽完這話，臉上神情變得陰沉了幾分，小賤人，還和自己耍橫。不過想到自己還有事要用到她，就繼續壓著脾氣道：

“妹妹，你還沒聽我把話講完。你這錢也不是白給的，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告訴你，絕對包你滿意。”

“什么消息？”江悅悅不耐，“說來聽聽看看值不值錢。”

“是關于你要修理的那個陶冬的，關于她以前的一些事，你要是想聽的話，我們見個面。”

江悅悅收回想要按斷電話的手，“以前的事？”

“對啊，保管刺激。”

“那...你是不是要先付點定金，不是我不相信妹妹你，而是我那幾個又是受傷又是吃牢飯的弟兄這次實在太虧了。”

江悅悅想把電話立馬掛了，可想到他嘴里的大消息，又忍不住。

“多少？”

“定金兩千，至于后面你要給多少，就看你覺得這個消息值多少了，哥哥我絕對不還價。”朱哥大方的許諾。

不是他真大方，而是他倒是把消息模糊處理一下，江悅悅想要知道更多細節，不怕她不掏錢。

釣魚這種事，他們最擅長了，只要魚兒饞了，不怕不上鉤。

兩千！江悅悅差點叫出來，她大半個月的工資呢，這個朱哥真是黑心！還尾款？休想！等她拿到消息后，一個子都不會給他。

“行！”

她從牙齒縫中擠出一個字。

在這種天天封閉勞動的廠里，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傳得特別快，因為人們太無聊了，需要有點事情來調劑他們枯燥的生活。

“陶冬，聽說你現在是廠里的正式員工了，那什么時候去后面的辦公樓阿？”

有人問。

十六聽后淡淡道：“我還在流水線。”

結伴來打聽消息的人驚訝極了：“不是說為了獎勵你，廠里決定和你簽正式工合同嗎？”

對于這點十六沒有否認，“不過我一沒學歷，二沒經歷的，所以還是在流水線。”

那兩人回去后在宿舍談論，“這算什么獎勵？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繼續待在流水線上。我看啊，是廠里誆她的呢。”

“就是，他們那些坐辦公室的，一肚子花花腸子。”

有人提出疑問：“不會吧，我怎么聽說廠里是讓陶冬在獎金和正式員工里選一個，是陶冬自己選的正式員工。”

“我看她是傻了吧，選獎金多好啊，什么正式員工，一聽就是個虛頭巴腦的東西，難不成她還能當廠長？”

別人私下對十六的議論她并不在意，她繼續按部就班的每天上班下班。直到一天大門處的一個保安交給她一封信。

“小陶，這個是給你的。”

十六拿著保安遞過來的信封前后看了看，沒有發現上面有字跡，她問：“大叔，這是誰給我的？”

保安想了一下，“那人沒說，就說轉交給你。”

“那他長什么樣？”

保安搖搖頭，“小趙，你還記得嗎？”

一個年輕的保安走過來，想了一下然后道：“是個年輕男人，三十不到吧，帶著點方言口語，不過聽不出哪里方言。個子不高一米七不到，肚子倒是挺大的。哦！想起來了，他的臉上靠耳朵旁，有一條疤。”

十六的心沉了下，她繼續問：“他是指名道姓說把這信給我？”

年輕保安點點頭，“是啊。”

十六和兩人道謝，拿著信封轉身往宿舍那邊走，一邊舉起那封信對著路燈看。隱約可見里面是紙片狀的東西。

“嘿！陶冬！”

有人從背后追過來，十六放下手將信封塞進口袋。

“程偉航？你怎么這個時間還在這？”

現在已經下晚班了，他們搞技術的一般不會這么晚。

“我今天值班。”說完這句，他覺得好似有點干巴巴的，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你怎么也一個人？”

“哦，我被點事情耽擱了，她們先回去了。”

程偉航擰起了他那對濃密好看的眉毛，“我也要回宿舍，順利和你一起吧。”

十六領會他的好意，上次的事情也多虧了他幫忙，事后還為她爭取了很多福利優待，雖然現在十分想知道信封里的是什么東西，不過還是放慢了步調。

“多謝。”

程偉航扯扯唇，他想說不用這么客氣，可最終沒說什么。

兩人一路無話走著，在經過食堂旁的一側小樹林時，里面傳來了隱約的說話聲，接著一個女子微微的抽泣聲。

程偉航上前一步擋在了十六的面上，警戒的注意著里面的情形。

十六看到他這個維護的動作后，默默地側了下身，以防等下有情況可以拉了他快跑。

“什么人在里面！”

程偉航沉聲喊道。

里面寂靜了一下，然后一陣細細瑣瑣一陣碎響，一個人影從斜后方快速鉆出去，程偉航正要喊住，又一道人影掩面從里面沖出，方向正對著他們。

十六快速退開和程偉航兩人擋住她的去路，見無法跑掉后，那人低著頭啞著嗓子道：“讓開。”

十六挑眉，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張琪？”

低頭的人肩膀一縮，而程偉航則看向十六，“你認識？”

十六笑笑，只說是一條流水線上的。

“這么晚了你在這做什么？還有剛剛那人是誰？”

程偉航問。

張琪不肯回答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要回去睡覺了。”說罷低頭就要往前沖。

“張琪，剛剛那人是江悅悅吧。”十六忽然開口。

張琪猛地抬頭，慌亂地看向她，片刻后帶著急促地說道：“什么江悅悅？我不認識。”

“你真不認識嗎？那天不是你受她指示，將我騙去那個地方的嗎？”

程偉航瞪大眼，看向語氣平靜的陶冬，而張琪則一副見鬼的模樣，滿臉震驚和倉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