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跪在地上的婦人，蘇垣滿腦子的問號。

這人是誰？

她在跟我說話？

她在說啥？

蘇垣這邊摸不著頭腦，那婦人卻是朝他盈盈一拜，道:

“奴家在此，替夫君黃文炳向大人賠罪。”

蘇垣當時就傻了。

不是吧，我又失算了？

沒道理啊，黃文炳不是好人嗎？怎么可能買兇殺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看向黃氏，強擠出一絲笑容。

心中卻道:

大姐，你別鬧啊。

哪有連證據都沒，就主動自首的？

你一定有苦衷，對不對！

黃氏見蘇垣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沒有半點吃驚之色，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只好道:

“三日前的晚上，夫君言稱要向蘇大人復仇，奴家感念您的恩情，情愿救您性命。”

蘇垣臉色黑如鍋底，道:

“花小樓？”

蘇垣看出來了，信是黃氏所寫，他這話的意思是:這跟花小樓有啥關系？

黃氏臉上卻更加苦澀道:

“大人果然已經知道。”

“一年前，我被花賊所騙，這一年來日日夜夜想著報復，卻沒有機會。”

“大人替我報仇，如此恩情，我怎能不報？”

聽了黃氏的話，蘇垣只感覺蛋都要碎了。

我沒有！

自從把花小樓搞垮，自己簡直成了婦女之友，瀘州城一大批婦人，都瘋狂的給他提供清官值。

而現在，我這才剛看到逆轉局面的苗頭，這家伙就又來破壞我的計劃？

至于說黃氏因花小樓，背叛黃文炳，從而救自己一命……

要不是那家伙不靠譜，被自己女人給賣了，黃文炳還在牢里待著呢，我能有這危險？！！

蘇垣郁悶的幾乎吐血。

而堂上的沈在溪，卻有些魂不守舍。

黃文炳，竟真是黃文炳買兇殺人，謀害蘇垣？

這怎么可能！

自己與其朝夕相伴這么多年，明面上是上司與下屬，實則早就是知己弟兄一般。

沈在溪太了解黃文炳了，他絕不是肚量狹小之人啊！

定是一時糊涂，才釀成大錯！

忽然，蘇垣憤恨開口。

“黃文炳果然不是個好人！”

聲音里充滿了氣急敗壞。

黃氏卻仿佛被抽干了力氣，軟綿綿的跌在地上。

“蘇大人，看來您早就知道我夫君的事。”

“是啊，畢竟是聲名狼藉的匪徒黃蜂刺，就算隱姓埋名十余年，又怎么能瞞過您的眼睛呢？”

兩句話出口，蘇垣定在原地，變成了一座雕塑。

沈在溪當時就站了起來。

黃蜂刺？黃文炳？

不可能，絕不可能！

早在十年前，黃蜂刺便死在瀘州城對亂羽山匪徒的圍剿之中，雖然未發現尸體，但卻是有人親眼見到，黃蜂刺被逼下亂羽山的山崖。

沈在溪額上滿是冷汗，嘴唇干的厲害。

他回憶黃文炳的為人，又想起那位名震瀘州的一代毒士，兩相對照，多少覺得心安了些。

這時，黃氏道:

“十年來，奴家沉浸在安逸的歲月中，本以為夫君同我一樣。”

“可就在前段時間，大人您來府上抄家時，卻被我發現了夫君的秘密。”

“那是一本兵圖冊，詳細記載了瀘州城的布防、糧草的位置、將士們的性格缺點……尤其是有關通判大人和知州大人的行為習慣，更是詳細到極致。”

“奴家在瀘州城居住十年，真真有了感情，實在不忍見其淪落戰火。”

“所以，就請大人將它毀掉吧。”

說著，將一本薄薄的書冊奉到蘇垣面前。

蘇垣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仿佛一座雕像……失去了靈魂。

同樣凝固的，還有沈在溪的心跳。

他徹底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心臟才恢復跳動。

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恐懼。

以黃蜂刺的機敏狡詐，十年的時間，他可以想象這本兵圖冊會詳細到何種地步。

若是真讓亂羽山完全掌握瀘州城的所有情況，到時一幫亂匪兵臨城下，那……

想到瀘州城被戰火席卷，百姓流離失所的場景，巨大的惶恐與悔恨幾乎將沈在溪淹沒。

啪！

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看著堂下這個少年，沈在溪實在沒有辦法組織語言，來形容內心的感激與拜服。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少年啊！

黃文炳買兇殺人，他卻早就設好了圈套，輕松便反殺。

而黃文炳的報復心，本身就是蘇垣刻意挑起，為的就是這一刻，揭穿其潛藏十余年的陰謀。

十年啊，大名鼎鼎的毒士黃蜂刺，整整謀劃了十年，卻被初來乍到的蘇垣輕松識破。

想起剛剛蘇垣所說:“洞察萬物的眼光”

沈在溪不禁搖頭。

太過謙虛了啊！

可話又說回來，既然蘇垣早就看穿一切，為何不在當日抄家之時，直接人贓并獲，將黃文炳拿下呢？

沈在溪想了片刻，明白了一切。

若是當時抓了黃文炳，不就放走了花小樓嗎？

想到這里，他不禁苦笑。

花小樓，瀘州城內的小小惡霸。

黃文炳，潛藏十年，險些讓瀘州城陷入戰火的陰狠毒士。

這少年竟能冒著放跑一個這樣巨大威脅的風險，先去解決一個區區的花賊。

這……

他看向蘇垣，只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如同凝固般，沒有出現半點波瀾，心中不由一苦。

是啊，對他來說，什么黃蜂刺、什么花小樓，不過是兩只螞蟻，先捏死誰，后捏死誰，又有什么差別呢？

沈在溪忽然又想到自己。

就在剛剛，自己還在想著，這個少年是多么的自大狂妄，甚至還妄圖去教訓他，勸他迷途知返。

真是……太可笑了啊……

可蘇垣為什么不直說呢？

他只要來到后堂，與自己會面，將黃文炳之事說出，自己就算再不相信，為著瀘州城的百姓，也一定會先將其抓獲，再探究事實真相啊。

莫非蘇垣不信任我？

以他的眼光，難道看不出我沈在溪，是個一心為民的清官嗎？

不，不對！

他想起剛才在公堂上，蘇垣仿佛看戲般看著自己與那刺客的目光，忽然明白了。

這少年，是在考驗自己！

他想看一看，自己這位一洲通判的能力，究竟能不能看出，黃文炳的真面目……

一念及此，沈在溪嘴角溢滿了苦澀。

自己連黃文炳的報復心都看不出來，更別說其真面目了。

一想到自己在堂上拙劣的表現，沈在溪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跌倒在了椅子上。

終歸，是讓這少年失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