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

武昌卓刀泉中學一棟廢棄的教學樓，是張興民設立的秘密特工培訓點之一。它距離日軍第十一軍司令部只有數公里之遙，但卻很安全，日本人既不知道這一處秘密培訓點，也絕對想不到有人敢把培訓點設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上午，在卓刀泉秘密培訓點的一間辦公室，張興民正聽取著一個大個子的匯報，大個子即是他下屬漢口組的組長白展國。

張興民有些驚訝地問道：“你進韓清明的防區了？”

白展國答道：“是的。我擔心到時他的電臺放的不夠隱蔽，會惹來麻煩，就親自進去了一趟。”

“那哨兵能讓放你進去？不是還有日本人嗎？”張興民還是有些不信。

“本來是不讓進的，但是韓清明說正好他們團有一批搜刮的物資，那日本顧問暗示他可以偷偷賣掉，于是我就裝作上門看貨，韓清明跟哨兵私下一說，哨兵就沒有阻攔了。”

“怎么樣？布防有破綻嗎？”

“沒有。他所在的防區其實是王家墩機場和W機場兩個機場的外圍，所以火力布置很嚴密，沒有機會。”白展國明白張興民話里的意思，如果有破綻的話，張興民多半是想滲入機場搞點事情的。

張興民又問道：“那電臺有合適的地方嗎？”

“恩……”白展國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去看了，營房和辦公室肯定不行，那里人多眼雜；食堂旁邊有個小倉庫的鑰匙在韓清明手里，還算隱蔽，但是這個地點對時間限制比較大，如果不在飯點時間往食堂方向跑，很容易惹人注意；兵器庫也不行，進出管制太嚴格，需要日本人和他們團長的條子；大倉庫倒還可以，鑰匙也在他手里，但是平常也總有人出入；剩下就只剩他的宿舍了，他們軍官都有單獨的宿舍，只是放在宿舍里太危險，萬一被發現他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情況……”張興民低頭沉思起來，片刻之后他又問道，“那他們軍官宿舍之間相距的遠不遠？”

白展國想了想答道：“說是軍官宿舍，其實就是日本人搶地時留下的民房，應該是一些小地主家的房子，品相還好日本人就沒有拆。房子的間距有近有遠，不過韓清明住的那一套是個單獨帶院的，他說是鄭培龍特別關照的。”

“也就是說，他的宿舍還是具備發報條件的。”

“對！”

張興民點了根煙抽了起來，接著又說道：“那我們可以這樣安排：首先可以他的宿舍里可以放一臺用收音機改裝的小型電臺，這個電臺既能當收音機，又能發報，就算被其他軍官看到了也不會引起注意；其次，想辦法在倉庫里隱藏一臺大功率電臺，但是這個大功率電臺平時不啟用，到關鍵時刻再啟用。”

“第三，為最大限度地保護韓清明，如果機場起飛五架次以下的飛機，無需預警；如果是五架次以上，二十架次以內，就用他宿舍的改裝收音機先發給我們，我們再發給戰區司令部；如果是二十架次以上，就由他用倉庫的大功率電臺直接發給戰區司令部，好節省出更多的預警時間；第四，韓清明一人在敵營中肯定有獨木難支的時候，你讓他在合適的時候在他手下發展助手，他手下不少人都是以前國軍警衛團的人，跟小鬼子拼過命的，我不相信他們都甘心當漢奸；不過怎么挑人以及挑什么樣的人，你幫他把好關。”

“是！”聽完張興民的意見，白展國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起來。張興民前兩條建議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但后兩條建議是他沒想到的，但張興民在頃刻間就考慮到這些要點。

“另外，對韓清明的業務培訓也抓緊時間，地點就在揚子江飯店，時間就在晚上，但一定要謹慎，那里可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是！那我就先回去了。”白展國起身敬了一個軍禮。

“去忙吧！”張興民也回敬了一個。

……

午后，在花樓街一個茶館的小包間里，方岳峰和杜云碰上了頭。

由于杜云假扮的是日本人，就不便再往聚海豐酒樓跑，他的活動地點應該是日本人的圈子，比如料理店，咖啡店和各類高級飯店等。當然，他可以表現出對中國某些傳統文化的愛好，比如喝茶。

午后茶館的生意要好一些，但也只是相對上午來說，如果要跟武漢淪陷之前相比，那就差太遠了。

杜云選的包間是靠窗又遠離其他茶客，所以不必擔心聊天會被別人聽了去。不過因為天氣實在太熱，方岳峰一進門就一直拿著帽子扇起來，杜云則趕緊給他沏了一碗涼好的茶。

“誒呀！這天，走在路上都快烤熟了！”方岳峰一邊扇一邊抹著脖子上的汗水。

杜云將沏好的茶往桌邊一推說道：“快來先喝一碗茶吧！”

“好。”方岳峰端起茶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

“怎么樣？最近順利嗎？”方岳峰喝完一碗又自己拿起茶壺倒起來。

杜云笑道：“談不上順利，不過也我從日本人那里得到一個內幕消息，幸虧咱們假扮的是日商，否則日后就有麻煩了。”

“什么消息？”

“日軍陸軍特務部將在下個月發布命令，對所有進出口貨物，禁止華商和洋行假日商名義，或者委托日商報關裝船，以徹底封堵物資轉運渠道；但是日商不受此條例限制。”

“下個月就是八月了，那這個月也只剩幾天了。”方岳峰皺起了眉頭，他倒不會搞什么進出口貨物，但他與幾個華商進口商相熟，如果日后日本人封鎖了物資運輸，那么那幾個華商自然也不再有貨物賣給他的情報站。

“是的。在以前華商假借日商名義進出口貨物，雖然手續繁瑣，手續費也有貨物價值的兩三成，但最起碼渠道暢通；等這個命令出來以后，可以想象武漢各類大小貨物的市場和價格，都得要日本人說了算的。這兩天那些辦手續的日商都漫天要價，手續費一下子漲到貨物價值的四成，甚至還有五五分賬，空手套白狼的。”

杜云說到此處卻沒有多少不忿之色，因為他來漢口半月有余接觸到的華商基本都是見利忘義的人，鮮少有憂國憂民者，他自然沒有必要為他們打抱不平。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日本人就是想要看到這樣的結果，還好幸虧你來了。”

“是啊！是啊！來，為咱們的僥幸干一杯！”杜云嬉笑著端起茶碗伸向方岳峰面前。

“切！你在哪都沒個正行！”方岳峰只得端起茶碗跟杜云碰了一下。

杜云卻委屈道：“哎！老方，你這樣說就太不理解我了！我天天在那幫人面前裝假鬼子，板著臉不茍言笑，說話中規中矩，禮多的跟個孫子一樣，沒憋瘋就不錯了，現在好不容易見到親人回歸一下自然，你卻這樣說人家！”

方岳峰忙擺擺手：“行行，算我錯了！你就繼續沒個正經樣吧。誒呀！你看你那樣子，就跟個怨婦一樣！”

“可不是跟怨婦一樣！本來我在大別山天天好吃好睡的，卻頭腦一熱答應跑到這里當假鬼子，整天渾身不自在的。哎！也怪我貪心，想著一邊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一邊來這傳說中的大武漢見見世面，誰知道一來才發現到處都是慘兮兮的模樣，哪還有以前報紙上的風采？”

方岳峰又笑道：“我說你小子咋這么積極呢？原來是藏著這個心思！說說，你都去哪里逛了？你要是敢找日本女人可別怪我上報楊副部長處分你！”

杜云撇撇嘴道：“切！日本女人有啥稀奇的，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見的多了。不過要說去哪里逛，我覺得賽馬場確實不錯，可惜日本人恢復賽馬的動機卻是太險惡。”

“動機我也看出來了，無非是營造和平假象，轉移大眾注意力，消弭市民的抵抗意志；或者就是借機斂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杜云又故作神秘道：“如果光是這些還好呢，還有一個動機恐怕你想都想不到。”

“什么動機？”

“日本人怕是借著賽馬的機會給軍隊選擇優良戰馬！”

方岳峰詫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云答道：“我先是觀察到一個奇怪的現象，一些表現比較好的馬過幾天就再也看不到了，而劣馬卻一直都在；后來我跟一個日商一起觀看比賽，就跟他提出來這個問題，那日商告訴我，賽馬僅僅是幌子，挑選戰馬才是日本人最大的目的，這些戰馬在被挑選出來后，經過馴馬師簡單的訓練就可以直接送到前方戰場了。”

方岳峰恍然道：“難怪！我說日本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說話了，偽政府一提議他們立即就同意了，原來門道在這呢！”

杜云又道：“還有，聽說從下個月底開始，萬國賽馬場只保留周六周日的賽事，周一到周五閉館休業。”

“這又是為什么？日本人不想多掙錢嗎？”方岳峰又感到難以理解。

“應該是周末趁著賽馬的機會把好馬挑出來，等周一到周五就閉館訓練戰馬，他們還托偽市政府到處找馴馬師。”

“這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方岳峰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精明和算計，不過他也決定日后不再在賽馬場與人接頭，避免給日本人支持倒是其次，主要是考慮到如果賽馬集中到周末兩天，到時候人一多不利于他和人接頭談話。

忽然杜云擺擺手說道：“算了算了，不提這個了，我們就是想搞破壞也沒有能力，這些情報就跟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你還是跟我講講中統吧，聽說他們幾個主任副主任為了女人搞的爭風吃醋的，你給我講講細節。”

“你怎么好這口？”方岳峰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切！你出門問問，誰不好這口，快講！別墨跡！”說罷杜云還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磕了起來。

“哎！真拿你沒辦法。聽說是這樣的，一開始中統漢口黨部主任冼大啟……”

方岳峰將他所知道的事情經過復述了一遍，不過他已經沒有當初聽說時那般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