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后，朱若榆就帶周凱去祥云旅店附近的一個澡堂泡澡；在這個時間，絕大部分人還在為生計奔波，所以澡堂就顯得空蕩蕩的。

周凱神清氣爽地在澡池里躺著，時不時還愜意地用四肢在池水里劃來劃去。雖然他自從逃難到漢口之后，也曾去過澡堂，但次數聊聊可數，絕大部分時間，能有點涼水洗個臉洗個腳就相當不錯了。

他也曾想過在澡堂給人當搓澡工掙錢糊口，可去了兩次別人都嫌他手勁太小，搓起來不過癮，最后這個打算也不了了之。

不過朱若榆卻不在乎這些，他在澡池里泡了一陣之后，就讓周凱給他搓，不僅如此，他還讓周凱給他捏肩捶背，直到把搓澡流程都給他使一個遍才算滿足。

輪到朱若榆給周凱搓的時候，他就讓周凱出水趴在池邊上將身體晾干，然后從隨行的衣兜里掏出一小瓶淡紫色的顏料，并在周凱的大腿上涂抹成一個小小的圓形。

朱若榆是為了給周凱做一個假的胎記，目的當然也是為了以假亂真，因為在王一峰身上也有同樣一個胎記。那瓶顏料也不是買的，而是他用莧菜汁和一種藥水調配而成，涂抹在皮膚上干了以后就再難洗掉。

“大哥，你帶我來澡堂就是為了抹這個吧？”周凱忽然問道。

朱若榆笑道：“你才明白過來？”

他在吃完午飯之后請周凱去泡澡，周凱還不太情愿，因為大白天的泡完澡沒多久就會出一身汗，周凱覺得純粹是浪費錢，最后還是他堅持要去，周凱才勉強同意。

“我還以為你錢多燒的慌呢。”周凱想揉一下大腿，因為被顏料涂抹的地方有些癢。

“別摸！”朱若榆將周凱的手擋住。

“非得這么小心嗎？難不成他們還能扒我的褲子看有沒有胎記？”周凱笑著將手抽回來，重新趴好。

“你還沒入行，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朱若榆開始給周凱搓背。

“好。”周凱瞇著眼睛享受起來，上一次幫他搓澡的人還是他干爹。

想起干爹，他又順帶想起了秋芳，這一年多來他在跑腿之余，一直在一些學校附近轉悠，為的就是希望能遇到秋芳，然后帶她離開這片淪陷之地。但讓他失望的是，他沒有找到一點關于秋芳的消息。

不過他一直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秋芳還活在這世上，還在漢口，只是他沒有遇到而已；甚至有一次為了給自己一個安慰，他特意花一元錢去問街邊的一個算命瞎子，瞎子也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平安無事，只是相遇的時機還不成熟。但當他再去問那瞎子秋芳和他的家人都過得怎么樣以及人在哪里時，那瞎子竟以天機不可泄露為由再也不肯說了。

雖然沒有問出想要的答案，但每次一想到那瞎子陣陣有詞地說秋芳還活得好好的，周凱就能高興好一陣子。

“在想什么？”朱若榆的一聲呼喚打斷了周凱的沉思。

“恩？沒想什么。”周凱掩飾地伸了一下雙臂。

朱若榆笑了笑，也不戳穿周凱，他又小聲說道：“你只管好好地扮演，其他的不用操心，我都給你處置好了；他爹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收拾了，以后絕不會過來找你的麻煩；他鄉下的姑姑那里，昨天那封信你也看過，我已經讓人按照他的筆跡和口吻謄了一遍寄過去，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不過我要跟你強調的是，必須盡快模仿出他的筆跡，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我明白。”周凱答了一聲。他這兩天跟朱若榆混在一起，思維方式也受到了影響，邏輯也漸漸變得嚴密起來。

不僅如此，朱若榆在閑暇時還給他講了許多常識性的東西，比如國軍，新四軍，日軍和偽軍等之間的關系和實力，以及軍統，中統，綏靖公署和第九戰區等名詞；這讓他對全國和武漢的抗戰形式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而沒能深入了解的原因是他的地理知識太差，很多地名都搞不清是在哪個方向或者哪個省份。

“大哥，明天去武昌你不帶我去嗎？”

周凱已經知道將被安排去武昌訓練。由于他經常四處跑腿辦事，對武漢的路還算熟悉，朱若榆就決定讓他獨自一人前往接頭，不過朱若榆沒有告訴他張興民的名字和身份。

“對！你一個人去，明天下午出發，天黑之前肯定能到；我這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不能陪你了。”

朱若榆說的重要的事是指鋤殺張藍，他已經設計好誘餌，只等踩好點就可以拋出去了。不過這次的行動有些難度，他需要動用一下行動隊。

周凱又問道：“那我什么時候給那個李漢生答復報名的事呢？”

“明天上午去，你就說想以后進軍隊，不想進那個什么鳥學會；他如果問你要照片，你就說已經聯系了一個照相館，但是老板說缺膠卷，要等半個月才到貨。”

朱若榆千辛萬苦才將把周凱送進偽武漢綏靖公署，當然是為了讓他在里面站穩腳跟，伺機刺探軍情，又怎么可能讓他隨隨便便去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機關？

至于拖延給照片也是為了長期潛伏考慮，因為他覺得周凱相對于王一峰來說有些黑瘦，他希望過一段時間周凱能變得白一些，再胖一點。這樣如果日后有人查到他檔案時，至少不會因為這些小細節起疑心。

“好。”周凱不太明白朱若榆的想法，卻并不影響他去執行朱若榆的決定。

……

南湖是漢口中山路北邊一點的一個小湖，說小是因為與武漢其他動輒十里八里寬的大湖比較，南湖只有一里多寬，不過南湖周圍也都是成片的水澤，只是沒有連成一大片水域而已。

在武漢淪陷之后，南湖由于優越的地理位置，就被一些日本商人搶去當做平時休閑娛樂的場所，平時一些日本人或者漢奸的家眷就常常去南湖周圍散心。

在日本人和漢奸各自占領了一些地盤之后，余下的地段就成為一個公園了，只是公園里的設施很簡陋，因為偽政府拿不出錢來修葺。但即使是這樣，也并不影響附近的百姓到公園里去納涼或休息。武漢雖然已經淪陷了一年多，但不屈的人民依然能苦中作樂。

在炎炎夏日，公園里聚集最多的就是納涼的人群，以及玩耍的孩子們，不過水邊也少不了一些釣魚的人，那些衣食無憂的釣魚人大多不是為了魚，而是為了打發悶熱的時光。

不過還有一些人是另有目的，比如一個帶著斗笠的釣魚人以及一個在一旁認真看釣魚的少年，他們是正在接頭的方岳峰和周凱。

在下午泡完澡后，朱若榆隱入茫茫人海，周凱則獨自一人等到四點鐘太陽稍微弱一點的時候，才往南湖公園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他與方岳峰在兩天前剛約好的接頭地點。

公園距離大智路并不遠，也就兩里路的樣子，走路大概需要一刻鐘左右。周凱到達后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正在一片樹蔭下釣魚的方岳峰。

方岳峰也不是掐著點才去接的頭，他從中午就已經在公園里等著了；因為考慮到周凱不便自由行動，即使他們約在某個具體時間，周凱也并不能保證準時去見他。

周凱將昨日進入偽綏靖公署的經過、朱若榆派軍統隊員除掉王一峰的父親以及決定將他送到武昌訓練一段時間等情況一字不漏地反饋給方岳峰，方岳峰則一邊聽一邊盤算或者思考一些細節。

當然方岳峰也不清楚給周凱訓練的人是誰，但方岳峰知道能讓朱若榆看中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并不反對周凱去參加培訓，畢竟大家的共同目的都是為了抗日。

“你可以問一下朱站長或者那個即將培訓你的教官，你擔心日后在漢口會遇到以前的熟人，這個問題該怎么解決。”

方岳峰想了許久，覺得這是一個很難解決的問題。漢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周凱在漢口混跡了一年多，當然也認識了一些人，所以以后完全有可能遇到其中一些，尤其是萬一里面還有漢奸的話，那周凱就真的危險了。

但誰也不可能將認識周凱的人都一一除掉，那樣就是濫殺無辜了，最起碼方岳峰絕不能同意這么干。

“好的。”周凱也擔心某一天他在大街上可能會被人喊出真實身份。

忽然，方岳峰將魚竿一掣，一條大半斤的鯽魚被他釣了起來。

周凱興奮道：“好大一條！”

方岳峰笑著將那魚取下，放到旁邊的竹簍里，竹簍里已經有七八條魚了。

“上次給你的錢還有嗎？”方岳峰又重新穿了一條蚯蚓，并將魚鉤甩進水里。

周凱答道：“有，暫時不缺錢，那個小漢奸的家當富得很。”小漢奸當然指的是王一峰。

“這段時間你就安心訓練學習吧，咱們盡量少接頭，但我還是那句話，無論什么時候，人在哪里，一定要記得自己首先是一名新四軍戰士，這個絕對不能忘記，知道嗎？”

“好的。方大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忘記自己身份的。”此時周凱已經明白方岳峰的擔憂，不過三心二意并不是他的性格。

方岳峰又說道：“那下次接頭就定在……算了，你現在時間的不固定，這樣吧，如果你有時間，就在單日下午三點到萬國賽馬場去猜賽馬，不論你在哪里你就坐倒數第二排，如果倒數第二排滿了，你就坐倒數第一排，到時候我會找到你的，知道什么是單日嗎？”

“知道。萬國賽馬場……下午三點……倒數第二排……好！”周凱念了一遍確認自己記住了。

“好，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先回去吧。”方岳峰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雖然日頭還有一竿多高，但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嗯！”周凱點點頭，隨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