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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

  • 伏于晝
  • 連山Val
  • 12271字
  • 2020-05-13 15:15:17

一夜安睡到天亮。

我打開窗戶,清晨凜冽的空氣涌了進來,它們也覺得寒冷嗎,想要進屋取取暖?

窗外的世界好熱鬧啊,沒有我,就像沒有一顆灰塵,對他們毫無影響。

我有些累,想要回到床上。

但是我知道,還有更多的人需要我。

需要我的幫助。

因為她就是神秘人。

匡平盯著王逸寒的臉,思索著這句話。王逸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在形容路邊的石頭一樣平靜。

“她已經被我們排除嫌疑了,有些案子她有不在場證明?!笨锲脚︽偠ㄏ聛怼!澳阏义e方向了。”

“你知道的,我沒錯,你也沒錯?!蓖跻莺琅f沒有看匡平的眼睛,眼神開始在車窗外游移,像是在防備著隨時會出現的人。

匡平沉默了半分鐘,才說道:“你連我們詢問的對象是誰都不知道,就斷定她就是神秘人?”

“她是?!蓖跻莺f道,“除了今早發現的那具尸體,她有不在場證明,其他還有哪件案子發生時她有人證明不在現場嗎?”

今早的案子?匡平有一絲驚慌,早上的案子他和朱平平一接到電話就趕去現場了,然后就直接回來了。就算現在的社交媒體再發達,從社交媒體上得知有案子發生,趕到現場,差不多和匡平前后腳回到這里也不太可能。

“你從現場跟著我回來的?”匡平問道。

“對。”王逸寒想了想,干脆承認道。

匡平開始責備自己為什么沒有發現王逸寒躲在現場的群眾里,后來看了眼王逸寒,除非他站在匡平面前,不然匡平可能也認不出他?!澳阍诂F場做什么?”

“你還沒有回答我,她還有哪件案子有不在場證明嗎?”王逸寒看向匡平,見他并沒有回答的意思,只好說道:“沒有了,是嗎?只有昨天有,還是你們給證明的。”王逸寒搖了搖頭。

“你為什么在現場?”匡平又問了一遍,“你知道,在時間上你很可疑嗎?”

王逸寒像是在心中盤算著什么,并沒有回答匡平的問題。他突然直起身子,在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摸索著,掏出了一個小塑封袋,里面裝的是林染留下的錄音筆。

王逸寒將錄音筆遞了過來,懸在空中的手并沒有等來匡平接過去。

“還有一個呢?”

“那個陶制玫瑰,我弄丟了?!?

“弄丟了?”匡平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就是找不到了,不知道去哪了?!?

匡平還是沒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東西,王逸寒只好把錄音筆放在了車前的擺件上。

王逸寒沉默了很久,嘆了一口氣。

“林染是你殺的嗎?”匡平的身音有些顫抖。

王逸寒抬起頭,滿臉震驚地看著他,“不是!當然不是!”

“那天晚上,去我家拿完東西,為什么失蹤?”

王逸寒沒有回答。

“你我都知道,林染死的那天,現場有四個人。林染,葛安娜,神秘人,還有一個人。”

“但是,不是我?!蓖跻莺f道。

“不是你,但卻是你失蹤的原因,也是你拿走錄音筆的原因,不是嗎?”匡平問道,見他沒有回答,匡平繼續說道:“那我就知道了,你下車吧,你要的信息我沒有辦法給你。”

王逸寒想了想,“我還能給你別的信息?!?

“什么?”

“我說過了,你昨天帶回去詢問的人,就是我們一直在追捕的神秘人?!?

“但她沒有作案時間?!?

“因為昨天這個人,不是她親自動的手?!?

“你怎么知道?”

“因為,”王逸寒還是選擇了坦白,“昨天遇害的人,是我帶去了城南,布置成你們見到的現場。”

匡平轉過身子看著王逸寒,想要確定他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你也說了,時間上我那么快趕到現場是可疑的。”王逸寒說道,“所以,現在說得通了。我布置了現場,等著你們來??粗愫椭炱狡絹?,看著你和朱平平走,我就跟了上來?!彼噶酥秆澞_和鞋子,“這就是把他搬到河里的時候弄的。”

“人不是你殺的?”

“我沒有殺過任何人?!?

“那你到底是在袒護誰?”匡平不解地問道。

“最開始,我是在阻止葛安娜對林染動手。直到林染遇害后,確切地說是聽到林染留下來的錄音后,我才發現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那個躲在臥室里的人,不是我,是我的舅媽?!?

匡平咽了下口水,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讓匡平潛意識里想要把一切罪名安在王逸寒身上?,F場他才知道,自己的分析從頭到尾都是錯的。他不得不承認,王逸寒的解釋是說得通的。

“林染遇害的那天,所有事情都變了。我的舅媽和葛安娜在那一天遇見了那個神秘人。我想,林染的死,應該是我舅媽和葛安娜動的手。葛安娜原本就抱有自殺的想法,神秘人默許或者幫助她們完成了謀殺行為,自然也就聽從了神秘人的建議,或者和她達成了什么協議,反正結果你也知道,她自殺了。當我聽到錄音的時候,我就在想,是誰躲在了房間里,當她出現的時候,葛安娜和神秘人都沒有驚訝她的存在。是我舅媽,她和葛安娜早就安排好了,而葛安娜在進屋前就已經和神秘人交談過了。唯一全程蒙在鼓里的,就是林染?!?

匡平想象著那一天,林染面對著三個想要她命的人,她不想反抗嗎?她反抗不了,更何況,其中兩個是她虧欠一生的人。

“當時我就想到了我的舅媽。我給她打電話,發現關機了的時候,我就更加懷疑她了。她既然可以提前躲在臥室,又不是林染放她進去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我在你家拿了東西后就趕緊回家了,一看,家里一大串備份鑰匙都不見了。而我舅媽,知道我平時有把房門鑰匙貼在牛奶箱底部的習慣,果然,牛奶箱底部的用來遮擋鑰匙的木板已經掉在地上,里面的鑰匙不見了。她從葛安娜那里得知,我在幫助林染,便偷偷來我家偷了鑰匙,提前藏在了林染的家里。”

“明明她們兩個人就可以動手的,神秘人為什么又摻和在其中呢?”匡平問道。

王逸寒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但是葛安娜是知道神秘人的案子的,我們不止一次去找林染,她是有察覺到的,加上林染發布的視頻,我想她們可能擔心自己沒有能力獨自對付她,畢竟她們年紀都大了。所以,便順道和神秘人達成了某種合作,神秘人幫助她們殺害林染,她們也要以某種方式回報神秘人?,F在看來,葛安娜的自殺應該也是在她們的計劃內的。”

“昨天殺人的是你的舅媽?”

“是。我一直在江芡找她,無論什么方式都聯系不上她。直到昨天下午,她給我打了電話,說話語無倫次的,我就知道不好了。她趁人不備捅了那個男人一刀,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抱著畫筒,不知道要怎么處理尸體。我就把尸體運到河邊,擺成了你們發現的樣子?!?

“你舅媽人呢?”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在拖拽尸體上橋的時候,一回頭,她人不見了。”

“你瘋了嗎?你發現了一個殺人犯,不馬上報警帶回去,而是幫助她拋尸?你知道這是犯法的!你還讓她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能看著她就這么結束一生啊。我以為,她來找我了,就是想要回頭了,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匡平,我想過了,她之所以昨天一定要動手,就是因為昨天動手可以給神秘人作掩護,也就是說,昨天神秘人一定是有絕對的不在場證明,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已經被發現了,被你們監視起來了,所以才會狗急跳墻。但這也是最不明智的,我相信神秘人此刻可能已經氣炸了,她搞不好已經對我舅媽起了殺心。一方面,這時候動手,反而太過刻意,另一方面,我舅媽選的人并不符合神秘人殺人的標準,甚至可以說破壞了她的標準。我擔心,她會怒不可遏,對我舅媽動手?!?

“我們一直有人跟著嫌疑人,你不要擔心。”

“但是你們不知道我舅媽啊,你們阻止不了她自己送上門啊?!?

確實是這樣,她正大光明走進被監視的大樓,阿金他們也只會把她當成樓里的居民而已。

“放心好了,神秘人再傻也不會在家門口動手殺人的。更何況樓下還有我們的人?!笨锲诫m然嘴上這么說著,卻已經踩下了油門,“你打電話給朱平平,把你舅媽的情況和他說一下。我們現在接班監視神秘人,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樣?!?

“謝謝你,匡平?!?

“哼?!笨锲綈炛?,往沈苑家的方向開去。

阿金見到匡平的車子停在附近的時候,就給他發去了信息,說沈苑早上一直沒有離開,匡平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便讓兩人先出去吃飯。

“她就住在這里?”王逸寒問道。

匡平指了指樓上的一扇窗戶,“就那間?!?

“說吧,失蹤了那么多天,你都去哪了?查到了什么?”

“我住在朋友家?!蓖跻莺f道。

匡平看了他一眼,倒不是他不相信王逸寒有朋友這件事,如果真的住在朋友家,他也不至于落魄成這樣。

“調查的話,”王逸寒有些無奈,“沒有你們的幫助,查什么對我來說都很難。我能猜到的,也就是我舅媽和這件事有關聯?!?

“為什么?為什么參與拋尸?”

“我不知道,可能腦子壞掉了吧?!?

“還是想打擦邊球,為你舅媽脫罪?!?

“我不否認我有這個想法,即便到時候神秘人不認,這件案子也會落在一位男性嫌疑人身上?!?

“所以現場那個鞋印,是你留下的?”

“是,我毀了河邊的鞋印,也是因為我舅媽也到過河邊。后來想了想,還是留下了一個鞋印?!?

“結果沒想到,你為了她犯法,她卻拋棄了你?”

王逸寒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發了瘋一樣地找她。我已經把現場布置好了,也不能再弄回原狀了。說到底,她就是利用了我。她不相信我,從小就是,不相信我,不喜歡我。特別是舅舅過世以后,她和我就更加疏遠了。舅舅死后,什么都變了?!?

“這個案子過后,我們更沒有理由指證沈苑了。除非,你舅媽愿意站出來?!?

“沈苑?”王逸寒突然轉過身,“神秘人叫沈苑?我記得,有個案子的第一發現人就是這個名字?!?

匡平點了點頭,“蘇華山的案件,也是我們疑點最多的案件。就是她,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

“你剛剛說什么?除非我舅媽站出來指認她嗎?”王逸寒無奈地笑了笑,“神秘人怎么會給她這個機會??锲?,我害怕了。雖然我和我舅媽沒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我這次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她生命受到了威脅。就像是出現了一個倒計時的鐘,你能感受到數字在一點點變小,但是卻看不清還剩多久。我知道她可恨可惡,害了兩條人命,但是制裁她的應該是法律,而不是沈苑?!?

“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我們二十四小時盯著呢,不會讓你舅媽接近沈苑的。還有朱平平做后援,不會有問題的?!?

王逸寒點了點頭。

“還有什么發現嗎?”

“我已經把昨天見到尸體的地點發給朱平平了,希望可以快點調查到死者的身份。”

“你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沒有手機、身份證什么的嗎?”

“我舅媽給扔了,在我去之前就扔了。我搜過一遍了,衣服里什么都沒有?!?

“錄音筆呢?”

“嗯?”

“錄音筆里的第一段錄音,你聽了嗎?”

“你沒聽嗎?”王逸寒不可思議地問道。

“沒來得及,就被你拿走了?!笨锲秸f道。

王逸寒點了點頭,“等你有時間自己聽一下吧,是林染測試錄音筆用的,錄的、錄的是她的遺言?!?

見匡平沒有說話,王逸寒補充道,“也許她只是以防萬一,結果萬一真的發生了?!蓖跻莺畤@了口氣,車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匡平在思忖著,剛剛王逸寒交代的情況,有多少真實性。不管有多少,這一次他不會讓王逸寒再溜走了。

而另一邊,林英玄滿臉疑惑地看著一包包被送來的物證,“這是怎么回事?”他拉住了一位同事,“這都是什么東西???”

“今早城南那件案子的物證啊,你們要是手上的東西不急就快來幫忙?!闭f完,同事匆匆忙忙離開了。

林英玄回頭看了眼高淼,她正埋著頭處理沈苑那雙鞋子鞋底的瀝青。高淼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后,也抬起了頭,對林英玄說道:“愣著干嘛,快去??!”

林英玄旋即點了點頭,跟了上去。物證又被送了回來,不知道是只有今天這件案子的,還是連葛安娜案件的物證也一起帶回來了。不過既然這樣,至少說明他們可以直接接觸物證了。為了防止再生變端,他必須抓緊時間多檢測一些。

雖然沒有去現場,案子的大概情況朱平平已經在群里發過了,初步的尸體檢驗報告何丹也介紹了,被害人的身份還沒有確認,現在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啊。

林英玄戴上了手套,開始了忙了起來。他拿出了物證袋里的一件衣物,是死者身上的深藍色毛衣,毛衣的正面還有一個不小的口子??谧又車€殘存著不少血跡。林英玄小心地取證,他來來回回地看這件毛衣,終于在毛衣腋下的位置,找到了一根毛發。林英玄用鑷子輕輕夾了起來,這個粗細程度和彎曲狀況,不是人類的腋毛,反而像是人類的頭發,而且是短發。林英玄仔細觀察了毛發的發端,發囊清晰完整,發根部已經白了不少,他拍照后小心收集起這根頭發,做好記錄。

然后他打開另一包物證,是一雙男式運動鞋。他把鞋子擺正在面前,查看鞋子的表面,可能因為在水里泡久了的緣故,鞋子表面的都起了毛邊。他看了看鞋底,已經被河水沖刷地非常干凈了。他翻看起了鞋子的內部,在按下鞋舌的瞬間,他看見了一個小圓點,是血跡。如果不是鞋舌和鞋面緊緊貼合在了一起,這滴血跡不會保存地如此完整。他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取證。

旁邊的同事見他正在檢查鞋子,遞來了一張圖,“這是現場發現的鞋印,你看看?!?

“對不上。這不是死者的。”林英玄說完,便放好了物證,把毛發和血跡送去檢驗。

他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高淼正滿臉愁容地看著工作臺。

“怎么了,高老師?”

高淼示意他過去看一眼,林英玄走近一看,發現高淼已經完成了一只鞋子鞋底的清理工作,鞋底的瀝青去除效果并不理想,“看樣子,是查不出什么的了。我剛剛用了魯米諾,沒有反應?!?

魯米諾是檢測血跡的有效工具,他們原本認為這雙鞋子是沈苑穿去殺害孫剛的,也是唯一在現場留下女性嫌疑人的證據,鞋印基本符合,如果鞋底沒有被瀝青毀壞,每個人走路的方式不同,對鞋底進行摩擦的力度和角度不同帶來的鞋底特有的細微痕跡,也可以作為指認神秘人的物證,現在看來,無論是血跡還是鞋印,都難以作為沈苑就是神秘人的定罪證據。

高淼往前走了一步,拿起另一只鞋底還布滿瀝青的鞋子,“我要想一想,要怎么處理這一只?!?

“對了,你那邊怎么樣?”高淼問道。

“還好,衣服上發現了毛發,鞋舌上發現了血跡,剛剛送去檢驗了?!?

“不錯嘛,有進展,比我好多了。”高淼搖著頭看著自己的工作臺。

“不對。”林英玄抬起頭,“不對。”

“什么不對?”高淼問道,林英玄卻并沒有回答她,他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筆,遞給了高淼,“高老師,你捅一下我,這里。”林英玄指著自己胃部的位置。

高淼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了林英玄手里的筆,輕輕捅了一下他,林英玄扶住筆的位置,向前走了一步,和高淼面對面地站著,他用另一只手衡量了一下高淼的頭頂?!安畈欢嗍堑娇诒堑奈恢谩!绷钟⑿f著往后退了一步,“不對,高老師,這次案件不是沈苑做的。”

“廢話,沈苑當時在所里,有不在場證明?!?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神秘人本人做的?!绷钟⑿s緊解釋,“我比死者要高一點,如果在腋下這個位置留下頭發的是兇手話,嫌疑人的身高可能沒到一米六。這就和我們之前的推斷有出入了?!?

高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而且,”林英玄指了指工作臺上的鞋子,“這才像神秘人的手法,而今早發現的案子,連模仿都算不上。還沒有發現第一案發現場,就找到了怎么多證據,要是發現了,搞不好遍地的證據?!?

“但你別忘了,現場布置的可不簡單?。 备唔嫡f道,“除非?”

“還有第三個人?”林英玄感到有些煩亂。

“別想那么復雜,換個角度想,既然有這么個人存在,她又漏洞百出,把她抓出來了,離神秘人還遠嗎?”高淼鼓勵著眼前的年輕人。

林英玄點了點頭,他感到手機的震動,走出去接起了電話。他回來的時候,高淼已經在研究從醫院帶回來的沈苑的書包了。

“嫌疑人確定了。”

“這么快?誰?。俊?

“王逸寒的舅媽,汪淇。”

“唉?”高淼滿臉不可思議。

“王逸寒回來了,承認了現場是他布置的,人是他舅媽殺的,現在他舅媽找不到了。所以,就回來找我們了?!?

“他怕舅媽有危險?”

“對?!?

“哎?!?

“朱平平根據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遇害者的身份,他叫于遠知,自由職業者。第一現場已經確定了,高老師,有時間一起去看看嗎?”

“我就不去了,”高淼看向工作臺上的鞋子和書包,“既然案子差不多明朗了,我還是留在這里研究這個吧。你去吧?!?

“好?!闭f完林英玄就離開了。

高淼看著工作臺上的物證,嘆了口氣,“我還是專心對付你比較好。”

車子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林英玄已經在車上睡過一覺了,他下了車才發現,這里已經不是江芡市區了,周圍一片田間的景象,只不過因為是冬季,也沒啥好看的。他掏出了手機看了眼定位,這里離拋尸的公園倒是不遠。

“喂!”林英玄聽見遠方有人呼喊著,“這邊,這邊。”他和同事往前走去。

那里是一間獨立的小房子,再往遠處幾百米處,才是村里居民聚居的地方。

“這里就是了?!眲倓偤艉暗哪贻p人看起來很自來熟,“這里就是第一現場了。進去看看吧?!彼踔翛]有和他們確認身份,也沒有自我介紹,就迫不及待地帶著幾人走到門前。

“那個于遠知啊,是個畫畫的,最近在這附近采風。租了這間小屋子,你說這大冬天的,這里也沒有什么名山大川,對不對?不知道他為什么來,里面還有血跡呢!我估摸著就是這里了,所以聯系了你們?!?

林英玄點點頭,戴上了手套和鞋套,推開了半掩著的房門。一進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屋內的陳設非常簡單,桌椅和床,以及一個簡陋的衛生間。而在進門的地方,他就發現了幾個帶著泥的鞋印。他小心地繞開了,示意身邊的同事采證。

一眼望去,屋內床上和椅子上隨意地堆滿了衣服和毛巾,鞋子也被踢得到處都是,可以說住在這里的于遠知活得非常隨意了。而在桌前的地面上,正是一灘血跡,已經快干涸了。

血腥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你看,這里還有血液噴濺的痕跡。”剛剛的年輕人指了指椅子和墻面,“應該是拔出了刀子,讓他慢慢流血死亡的?!?

林英玄回頭看了他一眼,原來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澳憬惺裁疵??”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齊知然,實習的。老師你呢?”

“林英玄?!?

“我能跟在你旁邊學習一下嗎?”齊知然問道。

林英玄點點頭,繼續看著血跡噴濺的地方。

“這里應該是被什么擋住了吧,長條形的。”齊知然注意到林英玄在觀察的墻面上,血跡之中出現了一片空白。

“對,這里原本應該有東西的。”

“長條形的?椅子的腿?”

“不是。你看,椅子腿上的血跡和周邊是連貫的,而且這條空白區域連著的地面上也有一條空白,這說明什么?”

“說明原來在這里東西是斜靠在墻面上的。如果是椅子斜靠著,再往上應該還有更大的空白區域。所以,不可能是椅子。”

林英玄點點頭。

齊知然看了看四周,“可是屋里也沒看見其他這個形狀的東西了?!?

“還有一種可能,兇手帶走了?!?

“啊?”齊知然不解,“什么東西???兇手還要帶離現場?”

林英玄用手測量了一下兩端空白之間的直線距離,他站了起來,“一個白色的畫筒。”

齊知然更加困惑了,他也學著林英玄側量了一下,然后滿臉茫然地問道:“林老師,我能請教一下嗎?”

“你說?!?

“你說是畫筒,我覺得形狀和大小確實有這個可能,可是,你是怎么判斷出來畫筒是白色的呢?”

林英玄沒忍住笑出聲來,齊知然更加茫然的表情,讓他笑得直不起身子。他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故作認真地說道:“小伙子,你還太年輕了。多積攢積攢經驗,以后你也能判斷出來。”

齊知然撓了撓頭,想著林英玄還是沒有告訴他為什么是白色的。

“林老師?!?

“觀察,多觀察?!绷钟⑿蝗幌肫饋碜约寒攲嵙暽臅r候,做過的那些天真又有些可笑的事情,簡直和眼前的年輕人沒什么區別。

齊知然看出了林英玄并沒有要和他解釋的意思,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林英玄看到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死者死時身上并沒有穿外套。他走了過去,從大衣的口袋了摸出了一包打開了的奶糖,還有一個錢包。錢包里雜亂地塞著幾張紙幣,還有就是身份證和銀行卡。他抽出了身份證,沒錯,就是被害者。

“外地來的,”齊知然看著身份證上的信息說道,“也挺可憐的,就這么客死他鄉了。”

“沒有人是不可憐的?!绷钟⑿f著走到了長桌前,桌上的熱水壺還有大半壺水的,兩個玻璃杯里的水也是滿的。

“看樣子,這個死者生前有過客人啊,會不會是兇手啊,邀請兇手進屋,倒了水,一轉身,就被捅死了?!饼R知然說道。

“有可能?!?

桌面上的砧板還殘留著青菜的碎屑,卻沒看見刀。兇手順手拿了這里的刀子,行兇后帶走了嗎?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場帶回來的物證里也沒有刀子。

等下要問一下王逸寒了,兇器去了哪里。

剛剛采集鞋印的同事走了過來,“英玄,鞋印對比過了,都是死者本人的鞋子,一雙是他遇害時腳上穿的那雙,還有就是那邊門口的那雙。鞋印比較亂,但基本上就只有這兩雙?!?

林英玄聞言立馬回到了門前,他看了眼門外的地面,“這兩天下過雨嗎?”

“沒有啊。”

他蹲在了地上,看著鞋印的走向。

“如果鞋印都是死者的話,這個方向來看,他穿了墻角的鞋子從外面回來,換下鞋子后,又穿了現場的鞋子出去啊。他是自己走出去的?!饼R知然分析道。

“他也可能是被人背出去的?!绷钟⑿f道:“穿著墻角的鞋子走進來,換了鞋背著他走出去。再把鞋子穿回到死者的腳上。為了留下這些腳印?!彼玖似饋?,嘆了口氣。這估計是王逸寒的作品了,為了擾亂調查方向,掩蓋他和他舅媽來過的痕跡。

“既然如此,他就是想破壞這里是第一現場的證據,那他為什么沒有把這些血跡啊什么的清理掉呢?”

“因為當時天已經黑了,他要趁著天黑布置現場了。也許他還想著拋完尸再回來處理的,但是沒有意義了,他要維護的那個人失蹤了?!?

而在另一邊,埋著頭敲打鍵盤的朱平平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在逼近。他抬起頭一看,潘志勇帶著那群失聯好幾天的人回來了。走在最后的,是眉頭緊鎖的老趙。他剛想開口喊住老趙,郝佳佳突然出現,她坐在了朱平平旁邊的位置上,把包一放下,就滑動著椅子,來到了朱平平的身邊。

朱平平悄悄敲了下鍵盤,把電腦打開的界面切換到了桌面。

“藏什么呢?不能給我看???”郝佳佳笑著問道。

“這不是沒想到你們回來了嗎?哎,剛想忙里偷閑,就被發現了。”朱平平趕緊解釋道,他感覺自己說謊的技術太糟糕了,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還好郝佳佳識趣地沒有問下去。不然他可能連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對了,郝佳佳,你們最近去哪了?”朱平平看見郝佳佳已經開始從包里往外拿東西了,于是湊近了問道。

郝佳佳抬起頭,“你看看你這明知故問的臉?!?

“哪里有明知故問啊!”朱平平用一種委屈的語氣說道,“你們一失蹤好幾天,連個消息都沒有。今天早上我和匡平還去了現場呢!也沒看見你人啊。這不關心關心你嘛!”

郝佳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道,“那我還得多謝謝你的關心咯!我們還能去哪啊,還不是和你們一樣,調查神秘人的案子。”

朱平平點點頭,“那你們有發現什么嗎?”

郝佳佳收起了笑容,“沒有?!敝炱狡接X得她的聲音都冷了下來。

“沒事,我們也沒有進展?!敝炱狡叫χf道,“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反正我最近也很閑?!闭f完,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潘志勇帶著所有人都回來了。還有老趙也回來了?!彼严l送在群里,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諜戰劇里的主角,在傳送重要的消息情報??上謾C那頭的幾個人,都沒有反應。

朱平平有些焦急,他不知道如何處理現在的情況,他抬頭瞥見了孫也正拿著一沓材料走向了會議室。朱平平隨手鎖上了電腦屏幕,跟著孫也走向了會議室,他猜得沒錯,孫也正在把一些材料貼上白板。

孫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朱平平,沒說什么,繼續手上的工作。

“要不我來吧,”朱平平說道,“這平時都是我的工作。”

孫也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整理著材料。朱平平并沒有說什么,也沒有離開,就站在門口,看著他。

孫也嘆了口氣,把手里的資料放在了桌面上,“早點弄好,等下開會要用?!闭f完和朱平平擦身而過,離開了會議室。

朱平平從桌子上拿下了那沓材料,沒錯,是今早案子還有葛安娜案件的資料。他開始按照順序粘貼,不到二十分鐘,他就弄好了。他看了眼會議室外,趁著沒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掏出了手機拍下了照片。他松了口氣,笑了笑,終于還是拿到了早就應該得到的資料。他收起手機,回到了座位上,開始敲著鍵盤,忙著手上的事。

他翻開筆記本,上面還有一行行待辦事宜,等著他呢。既然沒有人吩咐他干活,那他就靜靜待在一邊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他偷偷回了下頭,他以為程隊回來以后,至少會找他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結果從一回來,程海都沒有正眼看一下朱平平,徑直和潘志勇回到了辦公室,兩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生氣中,勿擾。

算了,還是不管他們了。

“下班后出租屋見?!笨锲皆谌豪锘貜土恕?

這時候林英玄發信息讓他和何丹下班后在單位等他,他會帶兩人去出租屋。太好了,朱平平心想,這下子真的要開始了,他們自己的抓捕行動。

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人來打擾朱平平,這讓他有些不安,布置好的會議室也沒有人進去,不是說之后開會要用的嗎?這個孫也靠不靠譜啊。還有郝佳佳也不正常啊,平時她都是時不時湊過來和他開開玩笑什么的,今天竟然一直沒有來找他。朱平平揉了揉眼睛,他現在只想早點下班。

匡平發完短信后,就靠在了椅背上,整整一天,沈苑都沒有離開這棟樓,中午他和王逸寒出去吃了碗面,兩人也沒有什么共同話題可以聊,尷尬的氛圍一直彌漫在兩人之間。

匡平撥通了阿金的電話,“阿金。我是匡平,你等下上樓,去找公寓的管理員,讓他找一間空著的屋子給我們,要能看得見沈苑那間。嗯,嗯,對。好,你弄好了告訴我一下,晚上來接班的是誰?好,我知道了。好?!?

匡平掛下了電話,對王逸寒說道:“朱平平已經把你舅媽的照片發給他們了,放心吧,如果她出現,我們會保證她的安全的?!?

“謝謝你?!?

“現在你有什么打算?”

“盯著她,除非英玄那邊有什么決定性證據,不然我也沒辦法。”

“我喊了他們今晚去出租屋,你也去?!笨锲秸f道。

“好?!?

“你要是再擅自行動或者鬧失蹤,我們只能緝捕你了。”

王逸寒沒有回答,匡平轉身去看他,想要從他那里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王逸寒嘆了口氣,“只要你讓我參與這件案子,我就都聽你的,不會再失蹤。只不過,老趙現在還在到處找我。”

匡平從后排拿過一個雙肩包,翻出了一個舊手機,遞給他。“給。”

“這是?”

“這不是你眾多號碼中的一個嗎?我掛失重辦的,這個手機不能關機,聽到沒有。而且,不要離開我的視線范圍。我很嚴肅地在說這件事,如果你辦不到,下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你了?!?

王逸寒點了點頭,接過了手機。

“你舅媽沒有告訴你她在江芡的住址嗎?”

“沒有,我們沒有聊到那里。當時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用在了那個受害人身上。”

匡平看見前面的汽車上走下來一個人,是阿金,他準備上樓去了。

“我會讓他們安排一個人去樓上監視,你和我就別上去了,沈苑早就見過我們倆了,容易暴露?!笨锲揭膊恢罏槭裁醋约阂退忉屵@些,就是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好,我聽你的?!?

匡平一下子有些不適應,他更習慣原來那個主導方向的王逸寒,而不是眼前這個憔悴迷茫的人。這才短短一個月,不僅改變了他們,也讓他們原本之間的情誼和信任不再。他好累,只想早點擺脫這種境況,擺脫這壓抑的環境。

阿金發來了信息,他已經租好了房間,門上的貓眼剛剛好可以看見沈苑的房門,接下來的排班也已經安排好了,讓他放心。

“你敢相信嗎?她就住在這里。和馬路上的每一個人一樣,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甚至她的鄰居都不知道自己隔壁住了一個連環殺手?!蓖跻莺蝗婚_口說道,“其實,我們也都不知道。每天早上在過道上見面微笑打招呼的人,是不是也是隱藏起來的犯罪分子。我們也都不知道。偽裝,他們很好地隱藏自己。”

對,匡平想起了沈苑隔壁住著的女生,她也什么不知道。不過是鄰居罷了,誰能往這種恐怖的方向想呢?

沈苑今天一天都沒有離開了,如果不是下午還看到她房間的窗戶開開關關了幾次,她真的仿佛沒有痕跡地活著一樣。

“對了?!笨锲酵蝗幌肫饋?,他有點懊惱,這么重要的事,怎么會才想起來:“城南的現場是你布置的,對嗎?”

“對啊。”

“葛安娜的白色畫筒是你捆上去的?”

“是?!?

“畫筒是在你舅媽的身上?”

“對。我到了那間小屋,也就是第一案發現場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墻邊靠著的畫筒。是我舅媽帶去的,我要布置現場的時候,她就讓我把畫筒也放在現場?!?

“畫筒上的血跡,是你清理的?”

“對。不是為了清理血跡,血跡都是被害人的。我舅媽手套都沒帶,直接摸了畫筒。我是為了清理指紋。”

“那你看過畫筒里面的畫了嗎?”

王逸寒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匡平不說話。

“畫呢?被你舅媽拿走了?還是被你藏起來了?”匡平追問道。

“畫筒里面沒有畫嗎?”王逸寒問道。

“你都沒有打開看嗎?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個空的畫筒掛在上面。”匡平開始懷疑起眼前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蹤已久的物證,他怎么可能沒有打開呢?

“我不知道。我沒有打開,她一直緊攥著畫筒,我清理了畫筒表面的血跡后,想要打開看看,但是被她阻止了。她說這是葛安娜的遺物,找個好的方式留在現場就好了,不要再去窺探她的隱私了?!?

“然后你就聽話了?沒有打開畫筒了?”匡平一臉狐疑的表情,他不敢相信王逸寒是這么容易被說服的人。

“不管你相信還是不相信,葛安娜在我這里不是一個普通的認識的人,我知道那幅畫對她的意義。那是她的寄托和希望。”王逸寒說道,“而且,我把畫筒掛在那里,你們就會帶回去檢查,雖然遲早都要展現在大家的面前,我希望不是由我來打開?!?

“你拿到畫筒的時候,沒有感覺到里面有沒有畫嗎?”

王逸寒搖了搖頭。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見過那幅畫嗎?”

“從來沒見過?!?

匡平扶額嘆息,“就是說,畫筒到你手里的時候已經是空的了?”

“除非,除非后來有人動過那個畫筒?!?

匡平點點頭,他更傾向于自己的推論。

“你們去搜查過沈苑的家嗎?”

“家和單位都搜過了,沒有畫。”

“其實,我們誰都沒見過那幅畫,不是嗎?”王逸寒小心地推測道:“只是因為葛安娜手里拿著的是一個畫筒,所以我們才會主觀帶入,畫筒里的是畫。到底里面是不是畫,或者有沒有東西,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是有這個可能性,但我覺得,畫筒里面一定是有東西的。要不然葛安娜不會隨身帶這么大的東西的?!?

“有道理。但是沈苑的身上,不是也沒有發現嗎?”

“你舅媽沒有告訴你畫筒是哪來的嗎?是她從沈苑那拿走的嗎?”

王逸寒搖了搖頭,“我說過了,當時我完全沒有想那么多。只想著把現場處理好,不要留下我們去過的痕跡?!?

匡平看著他,要是一個月前的王逸寒說出這種話,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那個心思縝密的年輕人,不會忽視這么重要的線索的。但是,現在的他,匡平已經明顯感到了他的褪化。他變得遲鈍、迷茫,沒有方向。他也不像以前那樣,一針見血地挑出問題,指引方向??锲讲恢垃F在是慶幸他的遲鈍,還是可憐他。還是慶幸吧,不然又會被他耍得團團轉。

“現場沒有發現兇器?!?

“我把它埋在地里了。小屋的附近?!?

匡平拿出手機,把信息發給了林英玄,希望他還沒有離開第一案發現場。

“匡平。”王逸寒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

“她可真沉得住氣。”

匡平順著王逸寒的目光看去,樓上的那間小房間亮起了燈。是啊,天色開始暗了下來,她今天一天沒有任何行動。

“不謹慎,就不是神秘人了?!笨锲秸f道。

“但是,我舅媽可不是沉得住氣的人?!蓖跻莺f道,“為什么她可以忍住一整天沒有來找她呢?”

“的確?!笨锲矫靼琢怂囊馑?,“昨天的詢問和搜查也是突然找她的,如果畫筒真的在沈苑家,那么她一定聯系過你舅媽。讓她趕在我們之前去到她家里,帶走畫筒?!?

“就算她昨天用某種方式聯系上了我舅媽,見面或者什么,今天呢?今天她的電話所有動向,我們都是可以知道的吧,更何況我舅媽今天一直關機?!?

“我讓朱平平核查一下通訊記錄。”匡平拿出手機給朱平平發去信息。

“或者,”王逸寒盯著樓上的那扇亮著光的窗戶說道:“或者,她們是用更傳統的方式聯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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