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水牢里滴滴答答的聲音仍舊很撓人心弦，在沒有旁人的漆黑世界里，柳馨璇總覺得那不是水滴的聲音，而是自己灑落的鮮血。

今日老鼠們安靜了許多，大概齊是被付茗昊滅了族，只剩幾個逃出生天的幸運鼠發出悲嚎，可能是在傷感親人的離世。

柳馨璇突然也開始遐想，自己的親人……是不是也離開了呢？

這當然不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

她只是覺得，如果自己的姐姐還活著，今日那個將水牢大門推倒的男人不會闖進來，外面也不會突然變得嘈雜，變得歡天喜地。

她看著被斬斷的雙腿，心中感嘆著：

她死了啊……

我的姐姐死了……

腳步聲再次涌入耳畔。

那男人又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柳馨璇身上銬著的枷鎖鐐銬都分解成碎片，沉入水底。

老鼠們捏了把冷汗，慶幸那個怪人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

柳馨璇從半空中掉到了水里，有些碎片劃傷了她的肌膚，她在水里撲騰著，卻喊不出救命。

她雖然會水，而且這水池也不深，但長時間沒有進行過運動，身體做出的動作很僵硬。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雙腿。

付茗昊對她的態度和對待付筱柒截然不同，因為小七是他妹妹，他甚至不忍心小七再在那冰冷的水池中停留片刻。

但眼前這個是他仇人的妹妹，他沒有必要上趕著獻殷勤。

更何況這女孩和那個柳馨月長得一模一樣，實在惹他生厭。

不過看著由于雙腿被截去，身高遠遠矮于普通人的柳馨璇就快要被水池淹沒，付茗昊還是走上前去，伸出手把她拉了上來。

付茗昊見她無法行走，頓時頗感無奈，只好將她背起來，走出水牢。

柳馨璇一雙黑烏烏的漂亮眸子一直盯著付茗昊的側臉，良久說不出來話。

付茗昊在一位女仆的引領下來到了另一間屋子，這是宮殿里除了柳馨月房間外最豪華的一間套房。

這間套房除了豪華外，還有一個最特別的地方。

那就是——墻上面鋪滿了柳馨月的照片。

不用說，這肯定是萬執晨的屋子。

他將柳馨璇安置好，讓女仆把她殘破的衣裳換新，就準備離開，卻聽到阿巴阿巴的聲音。

付茗昊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姑娘不是害羞地不敢說話，而是個啞巴……

不出意外，又是被她那個無情的姐姐用藥物灌啞的。

付茗昊一回頭，看到她那副可憐兮兮的眼神和一直想努力發出聲音卻發不出的窘態，難免滋生出一絲同情。

付茗昊走到她身邊，在手機上輸了一行文字：

你想說什么，就在這里打出來。

柳馨璇終于不再咿咿呀呀，阿巴阿巴地亂叫，安靜地接過手機。

柳馨璇的手指太長時間沒有活動，打起字來格外得慢，一點兒不像個年輕人，倒像個七八十歲，剛接觸手機的老奶奶。

她好不容易打好了字，遞給付茗昊，上面寫著：

我想知道，我姐姐現在在哪，她是死了嗎？

付茗昊看到一臉真誠的柳馨璇，有些恍惚。

但轉瞬他也想明白了，畢竟這也是人之常情。

柳馨月終歸是她姐姐，若是她絲毫不關心姐姐的生死，那豈不是變成了和柳馨月一般無二的畜生？

付茗昊點了點頭，聲音控制的很溫柔：“是的，她死了，我把她殺死了。”

用如此溫柔的語調說出的話，在柳馨璇聽起來還是殘酷無比。

柳馨璇將幾滴熱淚灑在床上，淚水打濕了白色的被褥，留下一團團水漬。

付茗昊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不斷地給她遞著紙巾。

柳馨璇紅彤彤的眼睛終于滴不出眼淚，她擤了擤鼻涕，將紙投到一旁的紙簍里。

“我明白，她是你姐姐，無論她怎么對待你，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所以你的難過傷心也在情理之中。

這天下太大了，總會有這樣讓人作嘔的瘋子，你只是很不幸，這樣的人成為了你的姐姐而已。

但今后的日子，還是要為你自己而活，有些人，不配你去為她們心傷，為她們懷戀一輩子。

雖說你很不幸，但我萬萬沒想到，你姐姐居然沒有讓你變成碧眼，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原因，這都算是一個善舉了。”

柳馨璇聽著，擦了擦眼睛上殘留的淚痕，指了指付茗昊的手機。

付茗昊忙把手機遞給柳馨璇，柳馨璇又打了一行字，然后抬起頭看著付茗昊。

可以帶我去看看我姐姐嗎？

付茗昊點了點頭，他知曉，這只是一個妹妹發自內心的懇求罷了。

再次來到水晶宮殿，柳馨月的尸體靜靜躺在那里，鷹隼子母刀安然地陪在兩側。

付茗昊走到尸體旁邊，將背上的柳馨璇放下來。

實際上柳馨月的尸體沒有一點兒靜謐的美，甚至有些令人反胃。

身體被浮生的萬刃貫穿，或大或小的血洞遍布每一寸肌膚，血肉布滿了水晶宮殿的各個角落。

濃重的血腥味和腐爛氣息很刺鼻。

但柳馨璇的雙手還是撫摸著姐姐的臉頰，她看著姐姐的雙眼，居然還沒有閉闔，左眉尾到右嘴角處有一條深深的血色劃痕。

這道血痕有些搶眼，因為柳馨月臉上雖然也布滿了血污，但還算完好無損，除了這道劃痕。

也許是柳馨月太愛美了，在最后時刻用冰凌格擋了刺向臉上的劍刃。

柳馨璇指著那道血痕，看著付茗昊，眼瞼微抬，想知道這個男人為何要特意毀了姐姐的容貌。

付茗昊撓了撓頭，不知為何，本該字正腔圓的話說起來竟有些吞吞吐吐：

“我……我是為了給我妹妹出口氣，柳馨月在我妹妹臉上也劃了這樣一道血痕。”

柳馨璇將手機拿出來，輸了幾個字遞給付茗昊。

對不起。

付茗昊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突然覺得和柳馨璇的相處模式好奇怪，不管怎么講，他都是柳馨璇的殺姐仇人。

柳馨璇呢，是柳馨月的妹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柳馨璇也是他的仇人，畢竟她姐姐毀了小七的容貌。

好復雜的關系鏈，一瞬間搞得付茗昊腦袋像漿糊一樣。

柳馨璇則是幫助姐姐闔上雙眼，又親吻了柳馨月滿是血污的額頭。

抬起頭再次看向付茗昊的時候，嘴角上居然滲著一些鮮血，看著挺駭人的。

付茗昊叫過一個女仆，讓她背著柳馨璇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

付茗昊想著要不要幫忙，客套地問了一句：“背得動嗎？”

那女仆忙拱了拱手說道：“青裘先生放心，奴是碧眼，力氣不同于普通女子，更何況，仙子……柳馨月的妹妹也不重。”

“奴？你們和柳馨月這樣人待在一起，措辭都變得這么卑微了嗎？

還是快快改過來，你們是碧眼，我不可能帶你們走，你們今后也要在自己的圈子里生活。

在碧眼的世界里，太卑微的話，就算我不殺你們，你們也活不久。”

女仆點了點頭，背起柳馨璇走出宮殿之外。

付茗昊本想在這殿內待一陣子，想想事情，卻實在忍受不住這血腥味的刺激，慌忙逃出殿外，看著天上如鉤的一彎弦月，愣愣出神。

他其實知道現在這宮殿外是怎樣個情形，今日他放了那群碧眼出獄，不管他們有沒有報恩之情，這消息也會傳開。

柳馨月和萬執晨都死了，這是個爆炸性新聞。

對于滿是碧眼的杭辛市市民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侮辱。

在他們的地盤殺死了他們引以為傲的仙子，這是無法容忍的挑釁。

明日的出城之路，會走的很艱難，他即將面對的是全杭辛市的碧眼。

而且他還要帶包括妹妹在內，很多黑眼珠的同胞一起走，這更給他增加了難度。

付茗昊知道薛子寧在誠卓草原一個人單挑七十萬碧眼，結果雖不能說是落敗，但總歸還是沒有阻攔住那幫碧眼涌入內疆。

明日他即將面對的敵人數量恐怕比這個數字只多不少。

薛子寧是第三階段，他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該怎樣應對呢？

付茗昊倚著手臂，竟是馬上就要沉沉睡去。

于是他站起身來，準備回小七的房間看看，然后再托女仆找個屋子休息一下。

今日他也累了，沒心思想什么制敵良策了。

不管明天要干啥，要打幾十萬人，還是幾百萬人，總要吃飽睡足。

付茗昊的步伐伴著晚間醉人的清風越來越快，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手掌間的骰子正在飛速旋轉……

***

瀚海紫竹林，木老不知是自己親自操刀還是去了美發店，之前那魔幻的長發變成與耳根平齊的學生標準發型。

他睜開雙眼，嘴角流露出遏制不住的笑意：“三個人，三個第三階段，這事態的后續發展越來越有趣了……”

***

天邊，槐樹福地，伊芝看著正在斗地主的夢神三人，心中有些妒意。

夢神今日想出的游戲完全就是赤裸裸將他伊芝排除在外嘛。

雖說自己是個游戲黑洞，但玩得好不好，愿不愿意玩，和不帶他玩，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伊芝開口說道：“有意思了，付小朋友也入了第三階段，不過這孩子怕是自己還不知道，他這算是為何突破的？靠殺戮證道還是憑著親情得了法門？有趣，有趣……”

缺牙老兒戒熾聽后，心思神游，咧開了嘴嘿嘿傻笑，少出了一個炸，不小心讓身為地主的情幀贏了。

情幀表情不為所動，用一支玄妙畫筆在戒熾和夢神的臉上劃了一道黑印。

這夢神輸得最多，臉跟個花貓一樣，有些惹人發笑。

伊芝眼睛卻一直盯著紫竹林里的木老，寸步不移，眼角不再流轉那些不羈戲謔，眸子之中滿是沉重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