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滅頂之災
- 翎千霜
- 流光淺言
- 5810字
- 2020-03-21 01:20:49
次日一早,弟子來報,已準備就緒,可以開始傳位大典了。清虛聞言,捏訣換上掌門道服,將那蔚藍的掌門宮羽系在腰間,輕飄飄的一片,卻關系著整個蜀山派的存亡。
轉頭看向翎千霜,道;“走吧。”
心下再有不舍,也知道以大局為重,她緊跟清虛的腳步,往殿外走去。
殿門剛開,就見滿場弟子雙手抱拳,瞬時下跪,同喊;“拜見掌門。”
清虛一向不喜此類繁文縟節,私下里自然也不讓弟子行此大禮,今日卻不能不受此禮,不然這傳位大典,就會少了那些許真實和莊嚴。
只不過,跟在清虛身邊的翎千霜卻是有些欲哭無淚,甚至是手足無措,滿場只有她和清虛是站著的,她是不是,也應該下跪?不等她理清,弟子們均已起身。
清虛轉頭示意她落座,她也只好略有尷尬地邁向自己的座處,悻悻地想,早知道該提前打探清楚今日禮數的。
傳位大典在翎千霜的恍惚間開始。
“有請新任掌門上殿!”祭司道。
蜀山首座大弟子彥風,在眾蜀山派長老的簇擁下上殿,走過階梯,跪立在祭臺前,那凌冽的眼眸中卻絲毫沒有接任掌門的喜悅,反而是擔憂與不安在眼底來回切換。
屹立于祭臺之上的清虛也是如此神色,不過,卻多了一份淡然與決絕。
七聲仙鳴之后,清虛緩緩開口,依舊是那渾厚又略帶滄桑的聲音,但卻比鋼鐵更有力:“蜀山派先祖在上,弟子清虛,執掌蜀山三百二十六年,今傳位于長徒彥風,是為本派第一百六十三代掌門人,望其能戒貪,戒癡,戒欲。不求他能斬妖除魔,功德于世,但求他能守蜀山安寧,保基業永存,請先祖見證!”
言罷,看向彥風,示意他接話,那目光中隱隱有一絲轉瞬即逝的愧疚,或許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師父在上,徒兒彥風,是為本派第一百六十三代弟子。承蒙師父不棄,修煉至此,今愿承掌門之位,恪守師道,謹遵教誨,守蜀山安寧,?;鶚I永存,天地為證!”依舊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聲音,莊嚴到不可侵犯,但也給人一種心安之感。
“《六界全書》和《蜀山劍法》乃本派鎮派之寶,為避免橫生變故,我已于昨夜親傳彥風?,F下,我將掌門宮羽交付與他,他便為本派新任掌門人。今后,望蜀山弟子聽命于他,服從于他,若有抗命不遵者,按蜀山仙規處置。”
“弟子領命!”廣場上的弟子們再次跪倒一片,翎千霜識相地跟著一起下跪,她可不想讓場面再度尷尬。
起身時,她終于注意到身邊的座位,真是奇怪,彥月師兄怎么還沒到?他是個守時的人啊,以往從未有過一絲怠慢,也就是最近集訓的時候會偶爾缺席,今日怎么……翎千霜心底劃過一個念頭,不過很快被她否定。
彥月師兄是什么人啊,性情溫和,雖有些偏執,但一直都恪守正道,待她也是極好的,猶如自己的親哥哥一般。想必是最近門中事務繁多,無法抽身罷了。
不過,彥風師兄聽到《六界全書》和《蜀山劍法》這兩本書在他手里時,眼眸中倒是沒有一絲波瀾。看來,師尊和彥風師兄應該是早就計劃好的??墒牵瑸槭裁茨亍?
就在翎千霜晃神間,彥風腰間的宮花已被宮羽所取代,但那掌門宮羽,卻好似略微有些縹緲無依之態。
“霜兒,彥風,是時候告別了?!鼻逄撃剜@悲涼的音節,倒是跟他嘴角的一抹弧度顯得分外不合時宜。
果然,一切都是如他所料…
霎時間,整個蜀山結界被破,幻化為流光向天邊飛去,卻始終無法再次點亮那天雷滾滾,烏云密布的天空。萬福宮被陰羅教魔徒團團圍住,翎千霜一直記掛著的彥月也終于現身。
不過,卻不再是那個身著蜀山道服的彥月,而是陰羅殿左護法彥月。
翎千霜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看著他曾經最敬愛的師兄,帶著陰羅教的魔徒,與蜀山弟子兵刃相接,戰作一團。
這種被拋棄和背叛的感覺,她并不陌生?;蛟S是有前車之鑒,她很快進入狀態,進入這個與師兄為敵的角色,只是心底,卻是一片蒼涼。
冷月劍封印已解,出鞘時便威力四射,光憑劍氣就逼退了許多魔徒,但也招致了更多的危險向翎千霜這邊襲來,為首的便是陰羅殿右護法——陌寒淵。
另一邊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清虛和彥風一同對戰彥月,雖然看似勢均力敵,實則,清虛已是大限將至,彥風又只飛升至四重天,師徒倆加起來,無論是從真氣還是內力而言,都無法與集蜀山與陰羅教真傳于一身,具有六重天修為的彥月抗衡,苦苦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這些,清虛自然明白于心??磥?,不等坐化九重天,他就要功力散盡了。
清虛眼底閃過一絲寒光,隨即將焚寂劍收回墟鼎。兩掌結印,騰空而起,把體內僅剩的純陽真氣全數逼出,在身側布下雙重結界。
心底念咒,將萬福宮大殿內九個石柱中所封印的真龍元靈召喚出世,操控此龍從彥月所處之地的上方徑直劈下,想來,就算不能讓彥月斃命,也足以讓他負傷了。
一旁的彥風注意到清虛的動作想要制止,他深知,對于現在的師父言,使出這招極難操控的“真龍狂嘯”,等同于他在自毀,最終會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奈何他現在正與彥月交手,一旦抽身,便會將師父直接暴露于彥月的最佳攻擊范圍之內,到那時,任憑那“真龍狂嘯”再如何厲害,也無法正中彥月要害,反倒是讓師父無謂犧牲。
好吧,只能如此了,但愿結局能如師父所愿,他內心無奈妥協。
彥月看到清虛使出這一招“真龍狂嘯”,不慌反定,內心竊喜。他停止對彥風的進攻,單手捏訣,從墟鼎中召出煌滅劍,同時使用魔界禁術“殘陽血炙”,將自身半成功力注入劍身,以血作引,讓此劍聽命于他。
煌滅劍本就是上古妖劍,自帶陰風之氣,又經過一番大戰后血氣的浸染,早已是紫光大作,邪氣逼人。
彥月手畫血符,操縱此劍與真龍相抵,霎時間血光沖天,焮天鑠地,竟將“真龍狂嘯”的九嘯全數擋回。那真龍急轉直下,向清虛攻去,與其周圍純陽真氣所設的結界相互碰撞,一同隕落。
而清虛為使出此招,本就功力散盡,如今身邊的結界已然消失,再無內力支撐他繼續御風而行,重重的從半空摔落,口吐鮮血,倒在殿前。
彥月卻是半分也沒有受傷,看到教導自己多年的師父被自己所傷,不但沒有一絲遲疑和愧疚,反倒還在為自己一個仙界中人竟能將魔界的禁術運用的如此巧妙而自得。
果然,對于利欲熏心的人而言,多年的真心相待,師道情誼,終抵不過竊衣取溫來得更為實在。
彥月仍舊用剛才的招數對彥風進攻,彥風不比清虛修的是木系法術,他所修的是水系法術,倒是可以和這用火系法術催發出來的“殘陽血炙”對擋一二。
彥風心下一寒,不禁自嘲,想當初師父剛收他們入門的時候,就讓他們一人修水,一人修火,為的是讓他們相互配合,相互彌補,攜手同行,共振蜀山,結果卻沒想到,他們現在,卻是在決一死戰。
世事總是難料,眼前這情形,也是倉皇離譜到有些可笑,這六界,可能都找不出第二對如他們這般的師兄弟了。
翎千霜這邊也是情況危急,陰羅殿突然來攻,蜀山旁支繁多,留守山中的弟子本就不多,又有好些才剛剛入門,劍法都還沒練熟,更別提什么法術了,這凡人之軀又怎能與陰羅教徒相抗衡,終不過是任人魚肉的下場。
現在,也就只剩下她和幾名修為較高弟子支撐到現在,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千霜,找機會把你師尊帶回大殿,注意要始終確保他墟鼎的安全,萬不能讓陰羅殿的人得到云水笛。”
想必陰羅肯助彥月謀取掌門之位也多半是因為這云水笛的緣故,此乃八音法器之一,若讓陰羅殿的人得到,后果不堪設想。彥風現在又自顧不暇,只得寄希望于翎千霜。
接到彥風的傳音,翎千霜停手,回頭看向倒在殿前,已經不省人事的清虛,心底猛地一酸。突然覺得,這一瞬之間,自己好像承受了太多,失去了太多。
這都不是真的,彥月師兄,這是你用法術煉化的幻境對不對,你沒有結交陰羅,沒有殺死師尊,沒有傷害彥風師兄對不對,這是你開的玩笑對不對,你以前最喜歡和霜兒開玩笑了,對不對?!
翎千霜心底掙扎,她迫切地想要喊出來,卻發現她已無力再叫出那一聲“彥月師兄”。
她突然發覺這空氣中的血腥味竟是這樣刺鼻;刀劍聲,呻吟聲,求救聲,聲聲刺耳;猙獰的表情,貪婪的笑容,可恨的面孔,幕幕刺眼;墨色的天際,染紅的大地,血色的蜀山,眼眼刺心。沒有幻境,不是玩笑,都是真的。
“翎千霜,接受事實吧,你終究,再一次地,失去了你的一切;這個世界,你所至親至愛之人,終究,再一次地,拋下你,棄你而去,這就是你的宿命!”
一個縹緲又真實的聲音在翎千霜耳邊回蕩,反反復復,久不散去,竟激地她產生殺念。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們,他又怎可能背棄師門,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來,我翎千霜,此生與你這陰羅殿,勢不兩立!我定要殺盡你陰羅弟子,為師尊償命!”
清虛功力散盡,翎千霜體內極寒之氣的封印已解,加之她的心理被徹底摧毀,這極寒之氣更是呼之欲出。
翎千霜怒吼,眼中閃現藍光,原本清澈的瞳孔霎時間被深邃的藍所取代,額間隱隱閃現出海藍色的印記。周身被寒氣所覆,及腰的長發隨風飄逸,更顯出幾分脫俗之態,讓人心生畏懼。
封印在體內十四年的極寒之氣,終于在這一刻,全數爆發,向四周迸射,每一絲都讓在場的人感到徹骨的寒冷。
整個蜀山,瞬時之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純凈的白與流淌的血摻雜在一起,更是醒目刺眼。始終,她還是浪費了師尊的一番苦心。
不論是彥月還是彥風,蜀山弟子還是陰羅教徒,皆是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沒有人知道翎千霜如何得來這股力量,或許她自己都是迷茫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一道耀眼的白光驟然從翎千霜手中飛出,那是冷月劍。
劍身帶著悲憤的怒號掠向高空轉了一圈,陡然帶著長長的流光尾翼徑直向怔在原地的陌寒淵刺去,不差分毫地,刺入了他的墟鼎。
“你們這些人,時時刻刻都在盤算著怎樣掏了別人的墟鼎,據他人之物為己有,化他人之力為己用。今天,我就讓你也嘗嘗被掏了墟鼎的滋味!”
翎千霜冷語,不斷向冷月劍注入極寒之氣,操控劍身在陌寒淵的墟鼎內來回穿刺,至于陌寒淵身上本應源源不斷流出來的血,早已被那寒氣所凍,分毫也不見滴落。
陌寒淵兀自站在冷風里,表情已然失控,極度扭曲,透骨的寒風強迫他無法倒下,像是被帶到了極北苦寒之地一般,整個人動彈不得,唯一能感覺到的,是那穿心的痛苦。
終于,最后一絲理智徹底被無盡的絕望擊潰,陌寒淵閉上了那驚懼萬分又空洞無比的雙眼,如同那大殿中的石柱一般,徑直倒下,動彈不得。
“翎千霜,你竟殺了陌寒淵,沒想到你這心狠手辣的程度不亞于本護法,也不枉我被你喊了十四年的師兄,看來耳融目染還是有的?!睆┰吕湫σ宦暎S即出口道。
翎千霜轉身,心下卻是一片凄涼,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以后不會了,彥月。現在,該我們來算一算這筆十四年的賬了?!濒崆隹冢瑓s再無師兄之稱,言語中不帶一點溫度,滿是冰冷。
彥月心下一驚,這小丫頭竟還有如此決絕的一面,以前,當真是小看了她。
只見彥月眉眼一橫,右手虛空一抓,煌滅劍再次被彥月召出,通體閃著猩紅的血色,翎千霜心下猛的一緊,那是清虛的血。
彥月揮出一劍,劍光如絲,纏繞疊加,匯聚成一束巨型火焰瞬時沖出,向翎千霜攻來。
這是火系弟子的入門法術“赤炎涌”,翎千霜識破了彥月的招數,暗自慶幸,還好她五行兼修,知道其破解之法。
兩掌結印,準備攔下,卻見眼前的巨焰突然徑直折回,向反方向襲去。糟了,調虎離山,翎千霜心底暗叫不好。
“彥風師兄,快躲開!”
然而為時已晚,彥風沒有想到彥月竟會偷襲,沒有一點防備的被這“赤炎涌”擊倒在地。彥風主修水,如今是被這火系法術打中,自是不會立即殞命,不過彥月的攻擊力太強,想必是用了七八成功力,彥風的內臟也是多處受損,昏厥倒地。
不等翎千霜反應過來,彥月的另一掌結印,再次使出“殘陽血炙”,那煌滅劍帶著沖天的血光向翎千霜刺去。
冷月劍乃上古神劍,最是護主,徑直迎上煌滅劍的進攻。翎千霜隨即反應過來,用意念催動冷月劍,人劍合一。
冷月與斷魂交鋒的剎那,寒光四射,愣是將那一招“殘陽血炙”硬生生擋了回去。不過由于封印剛解不久,劍氣不穩,翎千霜一個控制不好,竟讓冷月劍猶如顆隕落的星辰一般,被反彈回地面,插于地縫之中,仙氣盡失,變成廢劍一把。
與此同時,翎千霜察覺到身體有些異樣,眉頭緊皺,心底不安,死死盯著彥月,害怕他再次偷襲。
彥月看著她那糾結痛苦的樣子,竟心生憐憫,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時常跟在他的身邊喚“彥月師兄”,那時候,他是真心把她當做妹妹看待的,心底一軟,似是有些無所適從,只是在半空中御風站著,手下終究也再沒有動作。
目光打轉,不再看翎千霜,卻瞥見了被那紅白相間的大地襯的格外顯眼的陌寒淵的那具冷尸,不由得兩眼發青。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你認識的翎千霜了,我也不再是曾經的彥月了,事到如今,有什么好遲疑的,當場了斷豈不痛快,蜀山掌門,我要定了!”
彥月嘴角扯出一個恐怖的笑,眉眼微顫,額間的墮仙印記分外鮮紅,竟隱隱有些發紫。右掌輕劃,赤紅元素瞬息在掌中成型,點點火石向翎千霜接連襲來。
“又是火系法術,這招‘星火墜’乃是我們仙界中人的招數,你用不起,更不配用!”
翎千霜出離憤怒,竟用師尊親授的法術殘害同門,屠了蜀山,彥月,你真是師尊了不起的好徒弟呢!翎千霜此時無劍,只得調動體內的極寒之氣與之抗衡,雖知是危險至極,但她不得不戰。
那火石襲來的速度倒是比翎千霜預想的快了幾分,驚詫一瞬,順手從雙龍瀑布涌起一簇水浪,衣襟上濺起淺淺不見的湛藍。
眼中萬象眾生,吐納云海,卷舒開合,手中無劍,卻似有劍,挫銳解紛,浴火同塵。好似并無敵手,只與天地共舞,舉目日月,游乎四海之外。
戰勝只在自身,胸中山川湖海,耳際草飔蟲吟,至廣闊,至幽微,一心觀照,透徹萬有,似是登臨天穹,華麗轉身,飄然落地。
不論彥月還是翎千霜,皆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她竟在如此情況之下,在那“星火墜”危險襲來之際,越過知微,直接突破了這勘心之境。
但這極寒之氣太過強大,運轉起來極消耗真氣,翎千霜修為不足,又剛剛經歷一番苦戰,在極度崩潰的情緒之下用意念催動這極寒之氣運轉,跨過兩境,又堅持了這許久,她自己的真氣也耗損巨大。
內力和真氣眼看將消耗殆盡,無力感從丹田之處蔓延全身,翎千霜腳下一軟,竟從半空中摔落。
滿城的委屈,滿地的心碎,滿世界的絕望,都拼湊不了翎千霜此時的無助。
清虛師尊的寬厚慈祥,彥風師兄的剛柔并濟,這兩副面容在她的眼前來回切換,最終融為一體。
心底縱然有無盡痛苦,痛到極致,卻哭不出來了。只有酸苦,在心里排山倒海。這心,究竟是空了,還是死了?
閉上眼,淚水打轉,眼角終于劃過一絲濕潤,自己十六年的人生這是要結束了吧,終究還是落得了一個遭人背叛,被人拋棄的下場,既然是命,那就認了吧。
快要落到地面了吧,師尊,師兄,咱們一起離開,可好?
猛地,翎千霜突然感覺像是落入了什么人的懷抱,停止了下降。
那人身體冰冷到讓她沒有任何被再次溫暖的可能,只是鼻尖淡淡的清香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又陌生。
微微抬眸,入眼的卻是一片素白,擁著她緩緩落到地面。她無力抬頭,不管什么人,只要現在能帶走她,便是他的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