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金燦燦的天云下，遠遠有一塊巴掌大的灰色斑塊漂浮著。浩渺的云氣縈繞著那塊土地永不消散，高聳懸靜的白塔上，和煦溫柔的天風緩緩盤旋。哪怕是塵埃，也是那么清涼潔凈。

她走出船篷，坐在船頭，抬起頭仰望。

“大姥您看什么呢？”這時候海浪正大，不需要劃槳，青圓便撂下船槳，跟她一起坐在船頭。

蘭燼緩緩閉上眼。

“啊，那就是傳說中仙鸞族的聚居地吧？我聽說以前是懸浮在西海上，現在怎么就遷移到東海去了呢？”青圓歪著頭望著天那邊，似乎很是不解。

這幾百年來，仙鸞族的名聲雖然不再那樣如雷貫耳。但當年鎮壓魔族，在人界設凈冢凈化妖魔的怨氣，保了人界幾百年安定，頗受人界各族尊敬，青圓耳聞了一些也是正常。

“你說同屬人族，他們那塊地怎么就能浮在天上呢？他們還有翅膀……是不是就因為有翅膀才住的那么高的？說的也是！要是沒有翅膀，夜里睡覺翻個身，指不定就從天上直接摔下來。身體著地最多殘疾，要是臉先著了地，那肯定嘴歪眼斜了，想想就害怕……”看來青圓深受妖族的審美教化，寧可殘疾也不愿嘴歪眼斜。

“綠蛋兒，你說壚娘為什么指派你來協助我走這一趟？就算承塵不得空，我也可以一個人……”蘭燼輕嘆了一聲。

“什么綠蛋兒，我叫青圓！”青圓瞪圓了眼睛，看起來像只發飆的青蛙。

長成這樣，說不定真是只青蛙呢？他的真身畢竟是個蛋，誰知道里面是個什么。

蘭燼倒也沒冤枉青圓，青圓的真身還真是個青綠色的蛋，至今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物事，屬于風塵所十大未解之謎之一。

為此蘭燼還曾經建議壚娘用錘子把他砸開，表示看一看就知道了。如此粗暴的提議給青圓留下了陰影，從此不僅見不得錘子，聽都聽不得。一聽到就全身打顫，能哆嗦上小半個時辰。不過既然身為蛋，怕錘子也沒什么丟人的。就像老鼠怕貓，妖族怕方賞一樣。

“來，標兒，變個錘子給你蛋哥看看。”蘭燼拔下頭上的玉簪，用手指捏了捏玉簪的頭。

那玉簪頭一彎，似乎在思考錘子長什么樣。青圓臉色大變，一頭鉆進篷里去了。

在海上繼續漂了兩天，兩人終于著陸了，來到了檀州的一個邊境小鎮。

正所謂大有大的繁華，小有小的熱鬧。這小鎮雖然不及瓊珠城瑰麗夢幻，但是人氣很足，市集里熙熙攘攘，蘭燼和青圓走進去就像進了螞蟻窩一樣。路邊的人都偷偷打量他們兩人，似驚訝似害怕。

青圓一手護著自己的冰糖葫蘆，一手擋著眼睛，不敢看路邊的雞籠。對了，他除了怕錘子，還怕鳥類鋒利的喙。蘭燼付錢買了一大兜桔子，裝在肩上的布兜里，邊走邊剝著果皮。

“大姥，他們為什么一直盯著我看？難道是貪圖我的美色？”雖然處境尷尬，青圓還是不忘舔了一口冰糖葫蘆。

蘭燼斜睨著打量他，一眼看破他的真身，涼涼道：“蛤蟆綠豆眼，無蓋水桶腰……美色？”

“大姥你嘴巴真毒！”青圓又舉起袖子，一通嚶嚶嚶的假哭。

“多謝夸獎。”蘭燼頗為受用。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之間有一道目光穿過擁擠的人潮飛射而來，停駐在她身上。她立刻停住了腳步，偏頭張望。

卻見一旁酒樓里，有一人著藍袍長衫坐在素紗插屏之后，只露出了幾縷烏發與一抹衣角。

蘭燼凝望那屏風片刻，那道目光消失了。

青圓走在她身后，沒注意她停下了腳步，一頭撞在她背上，就像撞上了一塊鐵。他揉了揉腦門，道：“哇你的身體是石頭做的吧，那么硬！”

蘭燼沒理會他，看了看四周。

青圓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問道：“大姥，您又怎么了？”

“你沒覺得奇怪嗎？”蘭燼回過身，抱臂看著他。

“什么奇怪？”青圓又擼了一顆山楂。

“路上一個年輕的姑娘都沒有。”蘭燼道。

姑娘……青圓翻了一個白眼，道：“大姥，您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好se4。”

哈？這說的什么話？她那是十年如一日嗎？她分、明、是，千年如一日！

兩人走過了市集，來到一處小弄，尋了個茶館坐下休息。剛剛進入茶館，周圍的客人便偷偷瞟著她們，身邊有人在指指點點。她的耳力比常人稍微好一些，聽得還算明白。

“這兩人長得真好看啊，不會是天上下來的吧？”

“哎喲天上的貴人怎么會來我們這小地方？最近那無臉女尸的事情鬧得可厲害了哦，現在還有哪個姑娘敢這么上街瞎逛？可別是什么邪魔外道就好了……”

無臉女尸？

看來這才是我的主線任務吧。蘭燼輕輕嘆了一口氣。

蘭燼笑瞇瞇地去柜臺抱了一壇酒走到鄰座，將酒放在桌上，對說話的兩人嬌笑道：“兩位大哥，小女子是從外地來的。初來乍到許多事還不清楚，還請兩位大哥多指教……方才你們說的那個什么無臉女尸聽著怪嚇人的，是怎么回事啊？”

她頂著男身活了千年，雖然還不適應這女人的軀體，但她畢竟也勾搭過三界各種美嬌娘，這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撒嬌裝嫩無辜臉，那也是信手捏來的。

那邊的青圓打了個冷顫，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哎呀姑娘，這事可真的怕人哦……這才兩三個月，咱們鎮上就已經死了五六個年輕的丫頭了，最近聽說又死了三個。唉，真是喪心病狂哦，她們個個都被挖了臉，就剩個血淋淋的腦袋……收尸的人都說沒見過這樣的，嚇得鎮上的姑娘都不敢出門了。”其中一個胖中年說道。

“可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被挖臉的嗎？”蘭燼問。

“這哪知道哦，就是夜里睡個覺，第二天整個人就不見了，等找著的時候哦，就成了一具無臉女尸了。”另一個答道。

蘭燼思索片刻，又問道：“那些死去的姑娘被葬在哪里？”

“弄成那個樣子，也沒人敢去領尸體了。沒人認領，就都丟在亂葬崗咯……”

茶酒都飲盡了，蘭燼不再耽擱，打聽了一下收件的地址，便出了茶館。她心里正想著事，出門沒看路，迎面撞上了一個人，兜里掉了一個桔子滾了出去。

正待俯下身去撿，卻見一只骨骼纖長的手伸過去，已經先她一步拾起了那個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