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又是磨人的安靜。

蘭燼低著頭偷偷瞧了藍生一眼，見他面上并未生氣的樣子，有些好奇。

“藍生，你，你不生氣？”她問。

“師父沒說錯。”藍生眼眸幽邈浩漫，深不見底。

哈？沒說錯？意思是說……藍生真的喜歡男人，是個斷袖？信息量太大，蘭燼一時間有些緩不過來。

“我的意思是，倘若我愛慕一個人，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好惡輪回……”藍生見她似乎不解，緩緩笑了，“他依舊是我的心上人。”

“可是如果，如果有一日，出現(xiàn)了變故，你的心上人，忽然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咳，我的意思是，出現(xiàn)了根本上的轉(zhuǎn)變。你是否還會如此深愛她？”這一問，蘭燼十分認真。

“會。”藍生并沒有猶豫。

“那倘若……他變成了妖怪，變成了鬼魂，變成了……豬呢？”她又問。

聽到她“豬”這一問，火鏡中的青圓不由得皺了皺眉。大姥，你是否對豬有了偏見？

“對我來說，其實也并未有變。倘若他記得我，我便繼續(xù)追隨他，倘若他不記得我……”藍生笑容未斂，說到這里，回過頭深深看著蘭燼，“我就保護她一世周全。”

他的眼眸里有太多無法言明的東西，似乎想道卻道不出，那樣真摯深情的眼神，實在讓蘭燼無法忽視。她微微轉(zhuǎn)動目光，想看得更清楚，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又黯然垂下。

“所以……藍生，你等的那個朋友她來了嗎？她記起你了嗎？”蘭燼雖然不想問起，可最終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她這不是在我身邊嗎？”藍生又揚起眼看她，這一次眼中含著和煦的笑意，“在我身邊就可以了，記不記得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蘭燼終于得到了答案，收回目光，坐直身體，兩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坐得很乖巧，這是她需要整理思緒時候的反應(yīng)。

她確實對藍生毫無印象，但從她灰飛煙滅之后直到醒來，已經(jīng)沉睡了千年。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生，這也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答案。

先不問她是如何重生，單說這千年間，她的靈魂是否有過投胎，是否有過轉(zhuǎn)世？也許某一世，她確實與藍生有一段情，藍生念念不放，這才一路追隨到了今世。

那么奈何橋孟婆的反應(yīng)就能解釋了，也許……也許前幾世里，藍生一直在尋覓她的靈魂，追尋她的轉(zhuǎn)世。故而才在冥界認識了孟婆，與黑白無常相熟。

這么一想，一切都順理成章了。藍生的深情，藍生的保護，其實都是為了那個人，為了那個人的靈魂。

那我呢？我是方賞，是方蘭燼，這一世覺醒的我，與之前的任何一世都已經(jīng)不同，等同于換了一個人。

如此，藍生豈不是白費時間白費精力在我身上？

想到了這一層，蘭燼心中又覺得莫名的煩悶。倘若藍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前世那一位，對今世的她并無其他意思，那么之前的種種守護，種種溫情，不都是誤會嗎？

藍生的笑容依舊，蘭燼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

即便藍生愛慕的是另一個人又如何？這與她并沒有關(guān)系啊！況且，他的愛慕和保護，對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只要她這么一直裝懵賣傻，不讓他知道靈魂已經(jīng)換了人，也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為什么要一直這樣下去？！我豈是那等唯利是圖、卑鄙無恥的小人！蘭燼在心里扇自己巴掌。

哪來那么多唧唧歪歪！老子就是老子，我愛怎樣就怎樣，管他喜不喜歡！

思想工作做好了，蘭燼將交疊的雙手放下，眼中的波瀾漸平，人也平靜下來。

司扶坐在對面閉著眼補眠，緊緊抱著懷里的鏡子，青圓給他捂得喘不過氣，咳了兩聲。

“都怪昨夜那蠢豬妖，鬧得小司扶半夜醒了……現(xiàn)在害得小爺又餓又難受，唉……”雖然抱怨，但是他聲音細微，似乎并不想吵到司扶。

蘭燼想起昨夜青圓的爆發(fā)，覺得有點好奇，問：“我一直沒問你呢，你最近出了什么事？昨夜……你哪來的力量對付那豬妖的？”

青圓抬起紅眼看了看蘭燼，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啊，吵到我睡覺了我就生氣，把我吵醒了就算了，他又把小司扶吵醒了，這就給我逼急了，我就……”

“所以你昨夜那么囂張，都是因為生氣？”蘭燼挑了挑眉。

“好像也不全是，我就是討厭他，沒別的。”青圓說話時有些驚慌，好像意識到因為討厭而傷人是錯的。

蘭燼難得溫柔，伸手到火鏡里，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做的是對的。路見不平，應(yīng)當為自己心里堅持的正義拔刀。不管最后是輸是贏，起碼問心無愧。倘若只是袖手旁觀，要么是無能，要么就是冷漠。”她垂著眼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只手，即使握緊了拳頭依舊虛弱無力，不免有些失落。

所以，昨夜她的袖手旁觀不是冷漠，而是無能。

青圓未曾見過蘭燼這么溫柔，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然而這種溫柔也只是片刻，蘭燼從來不是走溫情路線的人。

她看了看他，手一翻掐住了他兩腮的團肉，忽然一用力，笑瞇瞇道：“你小子終于剛起來了！老子看了你那么多年，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哈哈哈！”

什么溫柔啊！都是假的！見鬼去吧！

青圓嗷嗷叫了兩聲，司扶好像聽到了聲音，漸漸轉(zhuǎn)醒，見蘭燼好像在欺負青圓，立即將火鏡抱得更緊，警惕地看著她。

“當真是潑出去的水了。”蘭燼看了看司扶，又斜瞟了藍生一眼。

藍生挑眉，輕笑了一聲表示贊同。

大約到了傍晚時候，飛車終于到達西海邊上，停在了離海不遠一個小鎮(zhèn)子上，能聽到海邊海浪翻卷的聲音。蘭燼在車上再三整理了儀容，準備見見藍生的家人。

剛下了馬車，倒有些意外。此處并不是鎮(zhèn)子，也未見到宅院。飛車是停在了一個巨大的碼頭，在海邊的碼頭上，她看見了一艘大船。

這船大約有三層，外面看著并不華麗，反而有些老舊，上面的帆還破了幾個明顯的口子，用破布補上了。

“公子，我們來接你們了！”

碼頭邊上跑來兩個人，前面那個一臉興奮，小跑而來的束著棕黃色的馬尾，皮膚白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后面不疾不徐，穩(wěn)重端莊的一個則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皮膚黝黑發(fā)亮。

蘭燼摩挲拇指一看，兩個巫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