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明融上神氣鼓鼓地離去，她才忽然想起來，昨日里在花林忙著同淵黎斗法，忘記了將裝在袖中的那些花木給栽好。

再不落地，大約就要萎靡了。

她從花林中挖出來最大的那棵樹應該種在何處呢？心中一動，她便在沉憂宮中轉了起來。

一番巡視下來，也沒有合適稱心的地方可以容納那棵大樹。必須是要視野開闊、空曠些的地方才好。她這么想著，眼眸一掃，定在了池中小島上。

庭院的池中，有一座略長的小島，上面只搭建著一個小小的水榭，水榭四周開著門窗，一眼便能望個對穿。明霜飛身來到小島上，將自己的廣袖束了起來，手中幻出了一把鐵鍬，在那水榭旁選了個地方，既能讓樹蔭稍稍遮蔽到水榭，又能坐在水榭中賞大樹婆娑的姿態。

選好之后，便著手挖了起來。

土塊迸濺了好一會，終于挖好了一個可容納大樹根部的坑。她正準備把樹拿出來，抬頭卻看見孟槐和孟極正站在一邊看著自己，視線往旁邊一挪，淵黎竟然也在。

這下被圍觀了個徹底。

“額……你們怎么在這？”明霜呵呵一笑道。

淵黎并不回答，一旁的孟槐只好幫他開口道：“主上剛忙完了公務，準備帶你重修九重天的規矩和儀制。”

“哦，等一下！”明霜應著，然后伸手入袖，就這么在三人的眼前，拿出了棵巨大的槐花樹，樹上花兒正開著，被她一手托于掌中。

孟槐和孟極不禁張大了嘴巴，淵黎雙眼微瞇，定定看著。

若要形容眼前的場景，說起來，就像是一只螞蟻抬著一個梨子那般無稽。

三個人就這樣看著明霜將那棵樹往坑里一放，然后她對三人招手道：“過來幫忙！”

孟槐和孟極不知該不該應她，猶豫間，淵黎率先邁了一步，既然主上都過去了，他們也只好跟著自家主上，循著池水上與島相連的曲橋，走了過去。

白衣少女正低著頭，赤手將土往樹根處推，潔白的手上沾滿了泥土和草的斷葉，面容卻是一副欣喜非常的樣子，額頭隱隱見汗，竟是忙于栽種都忘了為自己設一個清涼術。

淵黎屈膝蹲在她身側，不解道：“直接用法術就行了。為何要這樣做？”

少女抬起頭，認真道：“做神仙就是好，什么都可以用法術，可這樣就失去了趣味！”

“趣味？什么趣味？”

“當然是親力親為的樂趣啦！”明霜笑了起來。

“用法術難道不算親力親為？”淵黎問道，畢竟是自己施的法。

明霜想了想，道：“就拿釣魚來說吧……”

“我不釣魚。”淵黎打斷道。

“別打斷我，這是比方！假想！懂不懂？”明霜接著說道，“好比釣魚，這和自己直接捉一條魚，是完全不一樣的！”

“釣魚，講究的是在悠長的時光中，體驗魚慢慢上鉤的樂趣！”少女又下了頭，認真覆著新鮮的泥土。

淵黎明白道：“而你，就是在體驗栽種的樂趣？”

“沒錯！孺子可教！”明霜咧著嘴角，笑道。

身后的孟槐和孟極見已經沒有自己可以呆的地方了，便自請道：“那屬下去拿桶！”

“屬下也去！”

“噯！拿個桶來，不要裝水！池水就夠了！”明霜喊道。

淵黎見她推的甚慢，也著實不想把自己的手弄得太臟，抬手便幻了把鏟子，輕輕松松就把圖都推了進去，明霜看了看自己的黑爪子，可惜地想：本來還想多玩一會土。

孟槐將桶提了過來，孟極兩手空空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跟在弟弟身后跑去做什么了。

明霜將土踩了踩，接過桶就往池中一蕩，接了滿滿一大桶的水。她雖然是一介女子，因本來就喜歡到處跑，力氣自然也是有的，將桶中的水倒在了大樹根部，卻也沒有費多大的力氣，但這卻看得孟槐和孟極一愣一愣的。

天上的仙子，給這兄弟二人的感覺就是嬌嬌弱弱的，哪有像明霜這般，蹲在地上直接以手埋土的？

天上的水本就靈氣充足，澆灌下去之后，槐樹的枝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了開來，花兒也更瑩潤潔白了些，看起來更有精神了！

“太好了，這樣以后就可以在這棵大樹下乘涼了！”明霜笑道。

淵黎看著眼前茂密茁壯的槐花樹，不禁輕輕頷首，頗為贊同。

她轉身見旁邊的水榭甚是單調，便隨手一拂，外圍的屋檐上便垂下了竹簾，素色清雅的流蘇墜于末端，若是有人坐于水榭之內，從外看去便影影綽綽，頗有幾分朦朧的味道。

“怎么樣？”明霜笑問道。

“甚好。”淵黎看了看周遭，又提議道，“不如你順手將我這宮中，一并改一改罷。”

明霜回頭看著他，理直氣壯道：“那對我有什么好處？”

默了片刻，淵黎道：“日后可不必再抄經書，如何？”

明霜想了片刻，終于妥協道：“好！一言為定！”

“可是，你要幫我！”明霜補充道。

于是，二人便閑庭信步般地在沉憂宮轉了起來，時而聽明霜說“在此處種棵柳”，淵黎便用術法將綠柳種于她指著的地方，偶爾種偏了，還要重新來過。

時而聽明霜說“這石桌石凳太礙事，挪走”，淵黎便用法術將其挪一挪。

雖然這些都是小法術，明霜也都會，但整整一個沉憂宮轉下來，幾乎每一處都留下了術法的痕跡，所消耗的法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經明霜裝點后的沉憂宮，景致怡人，忘生殿一側有茂林小亭、深林幽徑，書房外的池邊有綠柳成蔭，島上槐花垂落滿樹、水榭幽靜清涼，傾雨樓的景色就更不用說了，那耗費了明霜一整晚法力的布置，自然更是一絕。登樓望去，便能遙見仙境瑤池的美景。

沉憂宮的眾人皆是沒有想到，這位上仙平日里看著不學無術，但心思也的確細膩，知道哪里布置最為得體，也懂得進退適宜，不會粉飾太過。

若她肯將放在玩上的心思，分一些放到修習術法和禮儀制規之上，也就不會讓她哥哥那般頭痛了。

忙完了布置，淵黎便給她重新布置了些課業，讓她在韶樂閣中，將厚厚的一本《天宮規儀》給看了。她坐在書案前，百無聊賴地翻著這本書。

屋外隱約傳來太子的聲音：“你這怎么變了樣子？”

“如何？”一人語氣平靜地問道，聽這聲音就是淵黎。

“甚是好看！”太子拍了拍他的肩旁，朗聲道，“看來是有‘高人’指點啊！你也曉得要修整自己庭中的景致了！”

“咦？”太子說著，疑問道：“這池中好像少了些什么。”

明霜聞言，身體不由一僵，她想起來，自己逃去花林之前，將他一池子的蓮花都給隨手拔了，大部分花莖受不住強力的法術，便斷裂了。后來大約是被孟槐或孟極整理了一番，也就沒有再見到蓮花了。

“本想著重栽一些，就移了原先的。”清雅的聲音傳入明霜耳中。

她靠著窗忽然心中漾起異樣的滋味，原本淵黎對她是一副冷漠疏離的態度，難道就因為自己幫他重整了一遍沉憂宮的景致，便對自己改觀了？

不過，多欣賞怡人的景色，確實是會讓人心中更為舒適些的。

她低眸看起了枯燥的書籍，待淵黎步入韶樂閣時，她又撐著腦袋睡了過去，書被翻了一半，上面記載著：“……與天君同儀制，須有三十六只鸞鳳齊鳴、五十四位仙者引路、七十二……”

淵黎緩緩伸手，修長的手指將書籍緩緩合上，他在旁無聲坐下，見明霜睡著的面容上似有倦怠之色，他一手托在額角，斜倚著書案，抬起另一只手，醇厚的靈力緩緩順著指尖向明霜流去。

睡著的明霜，面容微舒，因為渡過去的靈氣在身體中流轉，皎潔的臉上漸露薄薄的粉紅。

淵黎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目中卻是澄清一片，他之所以這么做，完全是因為修整庭院確實也耗費了她一些法力，且才住進傾雨樓時又那樣一番耗費，想必以她的性格定是忘記了要及時修煉補足，才導致自己這般疲倦。

更何況，還有明融的囑托，這是師兄的親妹，自然也不能太苛待過甚。

玱玉在旁撐著腦袋看著這二人，覺得竟有些似她與丹越相處的情形，摯愛的殘魄……也許眼前的這位明霜上仙，也許就是淵黎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