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從狐王那里回來，像往常一樣，拉著我的手，溫柔地和我說話。

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覺得她的一舉一動充斥著虛偽和做作。

我的神情平靜而又嚴肅，引起了母親的注意。本來我一向嬉皮笑臉慣了，突然間換成這副樣子，自是叫人很不習慣。

“我是‘容器’嗎？”我不經意的把手抽開，搶在她詢問之前低聲問了一句。

這句話問的突然，她一瞬目光閃爍，繼而故作嚴厲地問道：“這話……是誰對你說的？”

“這么說，我果真是‘容器’了！”我站起身來，目光冷冷地看著她。雖然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但是這話從母親口中確認的時候，仍是讓我心痛不已。

“做得好啊，你的選擇果然符合你的身份，深明大義！”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嘴角依舊掛著一絲冷笑，“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找父王說我已經知道了，你就繼續做你的慈母，好好的利用我吧！”

母親顯然是被我的話刺痛了，她的目光透出些心疼，站起身想要上前抱住我，卻被我一把推開了。

“別碰我，你這么做，我不會感到絲毫的溫暖。相反，如今你對我的好，只會讓我更加心痛。”

母親的動作僵持片刻，突然冷靜下來，問我：“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的心中驀地泛出一絲苦澀，沉默片刻，才道：“你與父王說的那些，我全部都知道了。”本來偷聽了他們講話，理應心虛，可是我說出來的時候，卻意外的理直氣壯。

“你偷聽了我們講話……也難怪，青丘之內，沒有誰敢在你面前提及‘容器’二字。”她頓了頓，又道：“你既然明白怎么做，那就再好不過了。正如你所說，就算你已經知道了，也還要裝作不知道，繼續享受著你父王對你的寵愛，不能夠在他面前吐露半點。否則，以你父王的性子，說不定會把你關押起來……往后的日子，誰也說不準，你就好生在這里修煉，繼續維持你的自由吧。”

說完她便離開了，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絲毫的愧疚。

我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只覺全身如同墮入冰窟，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那個擁抱我本不應該拒絕的，我渴望她用那樣疼惜的目光看著我，渴望她溫暖的懷抱，哪怕她是和狐王一樣利用我。可我終于為了我那可悲的自尊而拒絕了，獨自在房間里悲傷地擁抱著自己。在這偌大的青丘，我連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都沒有，此刻的難過也只能夠獨自承受。

這當然也是拜上古神卷所賜！只因為我是容器，我的身邊不允許出現任何比狐王和母親還要親密的同伴。狐王的寵愛使我高高在上，讓其他同族無法觸碰，只能夠仰望。我與他們之間，談不上是疏遠，因為從來就沒有接近過。更談不上是失去，因為從未得到過……

我突然想起城煥的話，“既然弱，就不要在萬狼谷里亂闖，當心死掉。”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同樣作為容器，相比之下我要遜色得多。他之所以那么強大，或許就是因為他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命運，想要使自己強大起來，用自己的力量去抗爭吧？

可我不但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更沒有力量去反抗。現在的我能夠做的，就只是維持現狀，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忘掉，潛心修煉，使自己變強。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潛心修煉，學習更多的法術。

對于這樣的我，狐王自然是問起了緣由。畢竟我一直以來都習慣于生存在他們的庇護之下，根本不思進取，對于修煉一事向來都是敷衍了事。若不是上次為了獲得離開青丘的機會，說不定我到了一千歲還只是個低級的靈狐。

我早知道這樣做會引起狐王的注意，便說是因為前些時日在萬狼谷受到欺凌，丟盡了顏面，所以才會突然之間開始努力，以免父王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受到傷害。

狐王聽罷，嘴上也只道我是小孩心性，許是從小沒受過半點委屈，想要報復罷了。便也不再多問。

他雖是沒再過問，但對我的監視卻多了起來。畢竟我身份特殊，稍有一點改變都可能會是影響青丘的大事。

不過很快，他對我的監視就沒那么頻繁了。因為上古神卷，萬狼谷和青丘的關系日益緊張，雖然表面上什么也不說，但是背地里卻算計不斷。他每日監視我也只是看到我修煉而已，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于是心思也漸漸轉移到了雙方的關系之上。

由于我比起萬狼谷那個充滿殺氣的容器要遜色得多，若是雙方同樣派出實力相當的手下潛入對方進行捕捉，抓住我的幾率會遠遠高出抓住他的幾率。

所以若是暗中下手，不但很難得手，而且會促使萬狼谷對我們反撲，更會增加對我的威脅。為今之計，只有先守住我，再想辦法奪取另一卷神卷。

然而青丘的被動促使了萬狼谷的主動。很快，萬狼谷主便提出雙方共享上古神卷，待一統妖界之后再平分權勢。萬狼谷此舉算得上是一反常態，因為他們向來都是直接動手，很少用這樣婉轉的方式。

狐王召集眾臣商討對策，意外地讓我一同前去。我笑道：“父王知道兒臣是個草包，這種事情，怎么好叫我一起？難免讓人家笑話了！”卻聽狐王道：“我兒聰慧，青丘誰人不曉，不過是疏于學藝罷了。”于是硬是拉著我去了。

“萬狼谷主說什么平分權勢自然是個幌子，他們也不會蠢到以為我們會相信他的鬼話。共享上古神卷？那是什么意思？這分明就是挑釁！”洪聲是青丘的老臣，本身驍勇善戰，一向都是急脾氣。他早早接到這樣的消息，立即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就去狐王那里請戰，結果被狐王指責魯莽，這才作罷。

同為仙狐的芷玉接道：“洪聲大人說的是沒錯，可萬狼谷此舉雖是挑釁，我們卻也不能立即開戰。青丘自上古以來便居于人妖交界之處，一直與世無爭這才使得青丘的實力日益龐大起來，我們與萬狼谷雖是沒有實力上的差距，然兩虎相斗必有一傷，就算我們是贏的一方，實力也必定大大受損，到時像是風窟洞、輕羽島那樣的小派勢力趁勢來對付我們，都會使青丘面臨滅頂之災。無論我們當中誰贏了，相對于妖界來說，便都是輸了……”

狐王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我，問道：“清秋，你來說說萬狼谷此舉，我們當如何應對？”

我稍稍一怔，隨即應道：“萬狼谷沒有輕易言戰，恐怕也是擔心一旦開戰會被其他勢力趁虛而入。他們這樣挑釁，無非是想要試試我們的態度。既然他們說要共享神卷，那我們就欣然接受，邀萬狼谷主攜神卷前來，一同商議統領妖界一事。”

話音剛落，立即便有九尾狐山的山神反駁道：“胡鬧！你這么做，與萬狼谷挑釁之舉有何分別？倒像是人家問你‘戰否？’你又反過去問人家一樣！我們既然不愿與他們共享神卷，他們自然也不可能輕易攜神卷前來。”

“那若是我們同樣獻出神卷呢？”我這話一出口，在座的都是一震。他們雖然在我面前對“上古神卷”四個字毫無避諱，但卻從未說過上古神卷這等圣物必須盛裝于我這樣的“容器”當中。這時聽到我說獻出神卷，便如同聽到我說獻出自己一般。

見狐王神色凝重，一眾大臣也不敢再言語。在這樣的關頭若是一個不留神說出來“容器”二字，可是誰都擔待不起的。

我不慌不忙地起身，笑道：“我知道神卷不可輕易示人，獻出神卷聽起來如同笑話。但若不這么做，又怎么能夠引得萬狼谷主把陽卷拿出來？”

狐王神色稍緩，問道：“你想怎么做？”

“很簡單。萬狼谷一眾向來自恃強大十分好斗，你給他這樣一個搶奪神卷的機會，即使要求他們少數前來，他們也不會拒絕的。我們便帶去消息，說平定妖界一事需要從長計議，還請萬狼谷主攜神卷前來商議，當然我們也一并獻上神卷。商議之前將兩個神卷共同封鎖于燼云山，派雙方重臣前去看管，等到商議出這妖界如何平分，再共同分享這神卷不遲。到時……”

芷玉聞言點點頭，接著我的話道：“到時，萬狼谷主必定會帶領萬狼谷中法術高強者前來。他為了奪得神卷，在燼云山安排的重臣必定是其中更為精干的。那樣，留在萬狼谷主身邊的……”

狐王眼前一亮，道：“如此說來，我們便可伺機把萬狼谷主除掉……神卷自然便是青丘之物了！”

我微一頷首，看了母親一眼，她自始自終都一言不發，此刻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事不關己。片刻，她的視線對上我的眼光，突然蹙眉對我搖了搖頭，我心下一亂，連忙把視線移開了。

正想著她那樣做是何用意，卻聽狐王道：“清秋，你的主意甚好，父王還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我應了一聲，起身隨父王離開，腦海里滿是母親蹙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