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督山伯爵:全三冊
- (法)亞歷山大·仲馬
- 7335字
- 2020-03-16 15:51:47
六 代理檢察官
在同一天、同一時辰,在大行市街、美杜莎[1]噴泉對面一座由皮熱[2]建造的、貴族氣派的古老宅邸中,也正在慶祝訂婚喜宴。
只不過這另一場景的演員不是平民百姓、水手和士兵,他們屬于馬賽社會的頭面人物。這是一些舊行政官員,他們在篡權者統治下辭職賦閑;有年老的軍官,他們離開帝國軍隊,加入孔岱[3]的隊伍;還有年輕人,他們由依然擔心他們生命安全的家庭撫養長大,盡管家里已為他們支付了四五個服兵役替身的錢,他們憎恨拿破侖,五年的流放生活把他們變成了一個個殉道者,十五年的王政復辟時期則要把他們變成神靈。
宴會仍在進行,談話熱烈,充滿激情,當時的激情在法國南部尤其顯得可怕、活躍而劇烈,因為五百年來,那里的宗教仇恨助長了政治仇恨。
拿破侖皇帝曾經統治過世界的一部分,聽過一億二千萬臣民用十種不同的語言高呼“拿破侖萬歲”,如今是厄爾巴島之王,只統治五六千人;他在這里被看作永遠失去了法國和皇座。那些文官指出他的政治錯誤;武官提到莫斯科和萊比錫戰役[4];婦女們議論他和約瑟芬[5]的離婚案。讓這個保王黨圈子興高采烈和得意揚揚的原因不是拿破侖的垮臺,而是一種原則的消滅;在他們看來,生活已重新開始,他們已擺脫了噩夢。
一個佩戴圣路易十字勛章的老人站起來,向賓客提議為路易十八[6]國王的健康干杯;這是德·圣梅朗侯爵。
這一祝酒使人同時想起哈特威爾的流亡者和法國這位起調解作用的國王,人聲鼎沸,酒杯按英國方式舉起,婦女們取下她們身上的花朵,疊放在桌布上。這是近乎詩意的熱情。
“如果他們在這里,他們也會承認。”德·圣梅朗侯爵夫人說。這個女人目光冷酷無情,薄嘴唇,一派高雅的貴族風度,雖然她已經五十歲了。“所有這些曾經趕走我們的革命黨人,如今輪到我們讓他們安安心心地在我們的古堡里密謀,他們在恐怖時期用一塊面包買走了這些古堡;他們也會承認,真正的忠誠是在我們這方面,因為我們依附一個崩潰的王朝,他們則相反,禮贊旭日,當我們傾家蕩產時,他們卻發財致富;他們也會承認,我們的國王才真正是萬民擁戴的路易,而他們的篡權者只是該詛咒的拿破侖。對嗎,德·維勒福?”
“您說什么來著,侯爵夫人?……請原諒,我沒有聽您講話。”
“唉!別管這些孩子,侯爵夫人,”舉杯祝酒的那個老人說道,“這些孩子就要結婚,他們自然而然談別的事,而不是政治。”
“請您原諒,媽媽,”一個金黃頭發、柔和的眼珠在閃耀著珠光的液體中移動的漂亮少女說,“我剛才纏住了德·維勒福先生,現在我把他還給您。德·維勒福先生,我母親在同您說話呢。”
“如果夫人肯重復一遍我沒聽清的問題,我已準備好回答。”德·維勒福先生說。
“我原諒你,蕾內,”侯爵夫人說,露出溫柔的微笑,在這死板的臉上看到綻出這個微笑是令人吃驚的;但女人的心就是這樣生成的,不管在偏見的熏陶和禮儀的要求下這顆心變得多么冷漠,里面總有肥沃的、秀麗的一角,這是上帝給母愛創造的一角,“我原諒你……維勒福,剛才我說,拿破侖分子既沒有我們的信念,也沒有我們的熱情和忠誠。”
“噢!夫人,他們至少有某種東西代替這一切,那就是狂熱崇拜。拿破侖對那些庸碌無能但野心勃勃的人來說,不僅是一個立法者和領袖,而且是一個象征,平等的象征。”
“平等的象征!”侯爵夫人叫道,“拿破侖是平等的象征!那么,您怎么看待德·羅伯斯庇爾[7]先生呢?我覺得您竊取了他的位子,拿來送給了那個科西嘉人;可是我看,篡權的稱號對他已經夠啦。”
“不,夫人,”維勒福說,“我讓他們倆各自待在自己的底座上:羅伯斯庇爾是在路易十五廣場的斷頭臺上,拿破侖是在旺多姆廣場的柱子上[8]。只不過這一個創造了貶低人的平等,另一個創造了抬高人的平等;這一個把國王降低到上斷頭臺,另一個把人民抬高到王位。這并非意味著,”維勒福笑著補充說,“這兩個人都不是卑劣的革命黨人,熱月九日[9]和一八一四年四月四日[10]對法國來說不是兩個吉日,不值得讓秩序和君主政體的朋友們一視同仁地慶祝;但是這也說明了,拿破侖雖然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但愿如此,但他怎么還仍然擁有他的狂熱信徒?您怎么看,侯爵夫人?克倫威爾[11]雖然只達到拿破侖的一半,卻也有他的狂熱信徒呢!”
“您知道您所說的話散發出強烈的革命氣味嗎,維勒福?但我原諒您,一個吉倫特黨[12]人的兒子不能不保留原有的觀點。”
維勒福的腦門變得血紅。
“我的父親是吉倫特黨人,夫人,”他說,“不錯;但我的父親沒有投票贊成處死國王;恐怖政策放逐了您,也放逐了我的父親,您父親的頭落在斷頭臺上,他的頭也差一點落在那上面。”
“是的,”侯爵夫人說,但這血淋淋的回憶并沒有絲毫改變她的面容,“不過,他們倆登上斷頭臺卻是為了截然不同的原則,證明是,我的全家追隨流亡的王親國戚,您的父親卻迫不及待地參加新政府,努瓦蒂埃公民是吉倫特黨人,然后努瓦蒂埃伯爵成了參議員。”
“媽媽,媽媽,”蕾內說,“您知道大家早已約定,不再重提這些不快的往事。”
“夫人,”維勒福回答,“我要會同德·圣梅朗小姐恭而敬之地懇求您忘卻往事。何必去非難連上帝的意志也對之無能為力的事情呢?上帝可以改變未來,但連他也不能改變過去。我們這些人所能做的,即使不能否認過去,至少要在上面覆蓋一塊帷幕。拿我來說,我不僅與我父親的觀點,而且與他的名字一刀兩斷了。我的父親曾經是,或許現在仍然是拿破侖黨人,名叫努瓦蒂埃。我呢,我是保王黨人,名叫德·維勒福。讓流著革命汁液的殘枝在老樹干上枯萎吧,夫人,只消看到脫離這樹干的新苗,雖然它不能,我想說幾乎不愿與這樹干完全分離。”
“好極了,維勒福,”侯爵說,“好極了,回答得妙!我呢,我也總是勸告侯爵夫人忘卻往事,但不能如愿以償;我希望您比我運氣好。”
“是的,不錯,”侯爵夫人說,“讓我們忘掉過去吧。我求之不得,一言為定吧;但至少維勒福將來一定不能動搖。維勒福,別忘了我們已在陛下面前為您擔保,陛下在我們的建議下(她伸出手給他吻了一下),也很想忘掉過去,就像我在您的懇求下忘卻往事一樣。不過,如果有密謀犯落到您的手里,您要想到您是處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眾所周知,您出自一個或許與密謀者有聯系的家庭。”
“唉!夫人,”維勒福說,“我的職業,尤其我們所處的時代,都要求我嚴厲無情。我會這樣做的。我已經有幾件政治案子要進行辯護了,在這方面,我有良好表現。不幸的是,我們眼下還沒有萬事大吉。”
“您認為這樣?”侯爵夫人問。
“我擔心這樣。困在厄爾巴島上的拿破侖與法國近在咫尺;幾乎從我們的海岸就能看到他的存在,這給了他的擁護者希望。馬賽到處有領取半餉的軍官,他們動輒天天向保王黨人尋釁;所以上流人士中間常常決斗,老百姓中則常有暗殺發生。”
“是的,”德·薩爾維厄伯爵說,他是德·圣梅朗先生的朋友和德·阿爾托瓦伯爵[13]的侍從長,“是的,您知道,神圣同盟[14]要讓他從這個島搬走呢。”
“是的,我們離開巴黎的時候,正在談論這件事,”德·圣梅朗先生說,“把他遣送到哪里?”
“遣送到圣赫勒拿島!”[15]
“到圣赫勒拿島!那是什么地方?”侯爵夫人問。
“離這里兩千法里[16],過了赤道的一個海島。”伯爵回答。
“好極了!正像維勒福所說的,讓這樣一個人待在他出生的科西嘉島和他的妹夫還在那里統治的那不勒斯之間,面對他一直想讓他兒子建立王國的意大利,這真是荒唐透頂。”
“不幸的是,”維勒福說,“我們簽訂了一八一四年的條約,不能觸動拿破侖,不然就要違犯這個條約。”
“那么我們會違犯的,”德·薩爾維厄先生說,“他下令槍斃不幸的德·昂甘公爵[17]時,曾經這樣仔細考慮過嗎?”
“是的,”侯爵夫人說,“就這樣定了,神圣同盟讓歐洲擺脫了拿破侖,而維勒福讓馬賽擺脫他的追隨者。國王要么大權獨攬,要么大權旁落,如果他坐穩王位,他的政府應該是強有力的,他的大臣則是嚴厲無情的;這是預防不測的方法。”
“不幸的是,夫人,”維勒福微笑著說,“一個代理檢察官總是在禍事出現以后才趕到的。”
“那么,要由他來做彌補工作。”
“我還要對您說,夫人,我們不會去彌補,我們要報復,如此而已。”
“噢!德·維勒福先生,”一個漂亮的姑娘、德·薩爾維厄伯爵之女和德·圣梅朗小姐的女友說道,“趁我們在馬賽的時候,想想辦法接手一個大案。我從來沒見過重罪法庭,據說很有意思。”
“當真很有意思,小姐,”代理檢察官說,“因為這不是一出虛構的悲劇,而是一出真正的慘劇;這不是扮演的痛苦,這是真正的痛苦。你在那里看到的犯人,在幕布落下以后,不會回到家里,同家人共進晚餐,安然入睡,以便第二天重新演戲,而是回到牢獄,見到的是劊子手。您知道,對尋找刺激、神經過敏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得上這種場面的。放心吧,小姐,一有機會,我會讓您去看看的。”
“他說得我們發抖……他卻在笑!”蕾內臉色煞白地說。
“您要我怎么辦呢……這是一場決斗……我已經要求判決過五六個政治犯和其他罪犯的死刑……誰知道眼下有多少人在暗中磨刀霍霍,或者已經要對我下手呢?”
“噢!我的天!”蕾內說,臉上越來越陰云密布,“您這話認真的嗎,德·維勒福先生?”
“再認真不過了,小姐,”年輕的法官回答道,嘴上帶著笑容,“小姐為了滿足好奇心,想看審理大案,而我呢,為了滿足我的奢望,想審理這些大案,那么,審理時只會變得更加劍拔弩張。拿破侖的士兵都習慣于盲目地沖向敵人,您認為他們點著藥筒或者端起刺刀向前沖時會思索嗎?他們殺死一個有私仇的人,比殺死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俄國人、奧地利人或匈牙利人,考慮得更多嗎?再說,您看,必須如此;否則我們的職業就毫無從事的理由了。我呢,當我看到被告眼中閃耀出狂熱的光芒時,我就覺得勇氣倍增,亢奮起來:這不再是一場訴訟,而是一場戰斗;我向他攻擊,他給予還擊,我加倍攻擊,像一切戰斗一樣,這場戰斗以勝利或敗北結束。這就是所謂訴訟!正是危險激發出雄辯。如果在我反駁之后被告沖我微笑,我便會認為我笨嘴笨舌,我所說的話蒼白無力,不夠分量。一個檢察官看到他的犯人在證據的重壓和他的雄辯的霹靂下臉色蒼白、垂頭喪氣,于是深信被告有罪,請您想想這時他感到多么得意揚揚!那只頭低垂下來,不久就會落地。”
蕾內發出一聲輕輕的呼喊。
“真有口才。”有個來賓說。
“像我們這樣的時代正需要這種人才!”第二個來賓說。
“因此,”第三個來賓說,“上次那件案子您辦得真出色,親愛的維勒福。您知道,那個人謀害了他的父親。說實在的,劊子手還沒有碰他,您就已經把他殺死了。”
“噢!對于殺父的人,”蕾內說,“噢!我嗤之以鼻,對于這種人,再重的酷刑也不為過;但是對不幸的政治犯來說……”
“比這還要大逆不道,蕾內,因為君為民父,想推翻或殺死國王,就是想殺害三千二百萬人的父親。”
“噢!不管怎樣,德·維勒福先生,”蕾內說,“您答應我寬恕那些我為他們求情的人嗎?”
“放心吧,”維勒福帶著更迷人的笑容說,“我們共同起草判決書好了。”
“我的寶貝,”侯爵夫人說,“就管好你的蜂鳥、西班牙種獵犬和衣服吧,讓你未來的丈夫履行他的職責。今天,武器入庫,法官吃香;關于這一點,有一句含義深刻的拉丁話。”
“Cedant arma togae。[18]”維勒福躬身說道。
“我一向不敢說拉丁語。”侯爵夫人回答。
“我想我寧愿您是醫生,”蕾內又說,“毀人的天使,即使還是天使,總是令我非常害怕。”
“善良的蕾內!”維勒福喃喃地說,用深情的目光注視著少女。
“我的孩子,”侯爵說,“德·維勒福先生將成為這一省道德上和政治上的醫生;請相信我,這是一個引人注目的角色。”
“而且也是一個辦法,可使人忘掉他父親扮演過的角色。”固執己見的侯爵夫人說道。
“夫人,”維勒福苦笑著說,“我已經有幸對您說過,至少我希望,我的父親已放棄過去的錯誤觀點,變成教會和秩序的熱情朋友,像我一樣堅定的保王黨人;因為他懷著悔恨,而我只出于熱情而成為保王黨人。”
說過這句文縐縐的話以后,維勒福為了判斷他口若懸河的效果,環顧賓客,正如他說完類似的一句話以后,要觀察檢察院里的聽眾一樣。
“親愛的維勒福,”德·薩爾維厄伯爵說,“前天我在杜伊勒里宮正是這樣回答王室總管的,他向我了解這古怪的聯姻:一個吉倫特黨人的兒子何以跟孔岱麾下一個軍官的女兒結合;總管理解得很透徹。這種融合的辦法正是路易十八的妙法。我們沒有注意到,王上在傾聽我們的談話,他打斷我們說:‘維勒福,’——請注意,陛下沒有說努瓦蒂埃這個姓,相反,卻強調維勒福這個姓——‘維勒福,’陛下說,‘會青云直上;這是一個已經成熟的年輕人,我把他看作我的人。我高興地看到德·圣梅朗侯爵夫婦要招他為女婿,如果他們沒有先來征求我的同意,我本來也會建議他們這樣聯姻的。’”
“陛下是這樣說的嗎,伯爵?”維勒福喜出望外地大聲問道。
“我照搬他的原話,如果侯爵肯開誠布公,他會承認,此刻我學給您聽的話,同半年前他跟陛下提起他的女兒和您的婚事時陛下對他所說的話完全一模一樣。”
“真的。”侯爵說。
“噢!這位高貴的國王對我真是恩深義重。我為他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
“好極了,”侯爵夫人說,“現在我實在喜歡您,但愿此時此刻出現一個反賊,他來得正是時候。”
“而我呢,媽媽,”蕾內說,“我祈求上帝絕不要聽您的話,只給德·維勒福先生送去小偷小摸的人、弱小的走私犯和膽小的騙子;這樣,我還可以安然入睡。”
“這就等于,”維勒福笑著說,“您希望醫生只碰到偏頭痛、麻疹和被胡蜂蜇,這不過是只傷及表皮的病痛。如果您愿意看到我是個稱職的檢察官,相反,您要期望我接觸可怕的疾病,治好這些病能使醫生聲譽鵲起。”
這當兒,仿佛就等維勒福的愿望表白出來,便有機會如愿以償似的,一個仆人進來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維勒福馬上離席,一面表示歉意,過了一會兒又返回,臉上喜笑顏開。
蕾內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因為此刻他的容貌配上藍眼睛、灰暗的膚色和一臉黑色的絡腮胡子,真正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漂亮年輕的男子;因此,姑娘的全副精神似乎集中到他的嘴唇上,等待他解釋方才出去一會兒的原因。
“好了,”維勒福說,“小姐,剛才您盼望丈夫是個醫生,至少我跟埃斯庫拉普[19]的弟子們(一八一五年人們還這樣稱呼)有這點相像:時間永遠不歸我支配,甚至當我坐在您身邊,在我的訂婚喜宴上,還是有人來打擾我。”
“出于什么理由打擾您,先生?”漂亮的姑娘帶著輕微的不安問。
“唉!如果必須相信別人剛才告訴我的話,是因為有一個可能處于垂危狀態的病人:這回情況嚴重,是要上斷頭臺的病。”
“噢,天哪!”蕾內臉色蒼白地喊道。
“當真!”所有的人異口同聲地說。
“據說剛剛發現了拿破侖黨人的一個小陰謀。”
“可能嗎?”侯爵夫人說。
“這是告密信。”
維勒福念了起來:
“但是,”蕾內說,“這只不過是封匿名信,是寫給檢察官先生,而不是寫給您的。”
“不錯,可是檢察官不在;他不在時,函件轉到他的秘書那里,秘書負責拆信;于是他打開這封信,派人來找我,由于找不到我,他已下達逮捕令。”
“這樣,罪犯被抓住了。”侯爵夫人說。
“就是說被告。”蕾內接口說。
“是的,夫人,”維勒福說,“正如我剛才榮幸地告訴蕾內小姐的那樣,如果找到了那封信,那個病人就病入膏肓了。”
“這個不幸的人在哪里?”蕾內問。
“他在我家里。”
“去吧,我的朋友,”侯爵說,“不要因為同我們待在一起而失職,國王給您的職責在別的地方等待著您;快到那里去吧。”
“噢!德·維勒福先生,”蕾內合起雙手說,“要寬宏大量,這是您訂婚的日子!”
維勒福繞著桌子轉過去,走到姑娘的椅子旁邊,倚在她的椅背上。
“為了免得您不安,”他說,“我將盡力而為,親愛的蕾內;但是,如果犯罪形跡確鑿可信,如果指控能夠成立,那就必須剪除這棵拿破侖黨的莠草。”
聽到“剪除”二字,蕾內哆嗦了一下,因為所謂要剪除的草是一顆腦袋。
“啊!啊!”侯爵夫人說,“別聽這個小姑娘的,維勒福,她會習慣的。”
侯爵夫人伸給維勒福一只干枯的手,他一面吻一面望著蕾內,用眼睛對她說:
“我吻的是您的手,或者至少眼下我想吻您的手。”
“不祥之兆!”蕾內小聲說。
“說真的,小姐,”侯爵夫人說,“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干瞪眼,我倒要問你,國家的命運同你感情的任性和軟心腸怎么聯系得上!”
“噢!媽媽!”蕾內低聲說。
“請饒恕這個思想不純的女保王黨人,侯爵夫人,”德·維勒福說,“我答應您一定自覺履行代理檢察官的職責,就是說鐵面無情。”
但這個法官對侯爵夫人說這些話的同時,作為未婚夫,他偷偷地向未婚妻丟了個眼色,這個眼色在說:
“放心吧,蕾內,為了得到您的愛情,我會寬宏大量的。”
蕾內對這個眼色報以最甜蜜的微笑,于是維勒福出去時心里樂得像來到了天堂。
注釋
[1] 希臘神話中的蛇發女怪,被其目光觸及者即化為石頭。
[2] 皮熱(一六二〇—一六九四),法國建筑家、畫家、雕塑家。
[3] 孔岱(一七三六—一八一八),法國親王,自一七九二年起,與共和軍對抗。
[4] 一八一二年六月至十二月,拿破侖遠征俄國,莫斯科燃起的大火迫使法軍撤退;一八一三年十月,拿破侖在同聯軍作戰中敗北。
[5] 約瑟芬(一七六三—一八一四),法國皇后,一七九六年三月九日與拿破侖結婚,因與拿破侖無子而被迫離婚。
[6] 路易十八(一七五五—一八二四),法國國王(一八一四—一八二四)。
[7] 羅伯斯庇爾(一七五八—一七九四),法國大革命時期雅各賓派的領袖,后上斷頭臺。
[8] 旺多姆廣場豎立著一座柱子紀念碑,上有拿破侖的銅像,后被推倒。
[9] 熱月黨人在這一天發動政變,羅伯斯庇爾下臺。
[10] 拿破侖在一八一四年四月二日被參議院廢黜,于四月四日退位,五月二十日又回到杜伊勒里宮。
[11] 克倫威爾(一五九九—一六五八),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領導者。
[12] 法國大革命時期代表大工商業資產階級的政黨。
[13] 阿爾托瓦伯爵(一七五七—一八三六),路易十八的弟弟,即查理十世(一八二四—一八三〇)。
[14] 一八一五年九月二十六日,俄、奧、普的統治者締結“神圣同盟”,一八一五年十一月二十日英國也加入。
[15] 盟軍在維也納做出這個決定。
[16] 指古法里,一古法里約四公里。
[17] 德·昂甘公爵(一七七二—一八〇四),拿破侖懷疑他參與陰謀,將他逮捕,送交軍事法庭,于一八〇四年三月二十一日槍決,此事震動了歐洲。
[18] 拉丁文:武官讓位于文官。
[19] 羅馬神話中的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