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路，陽光咖啡館。

林權很平靜，即使方清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在看他。方清答應的留聲機已經轉交，接下來就是找一座擁有足夠技術和工人的工廠進行研究。

最好是一家身型俱小卻五臟俱全的工廠，這樣就可以直接買下，以避免技術泄露。

這件事，蘇燦已經去做。

而現在，他在完成方清的另一個條件，改變劇本結局。

俞錦書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門口，林權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一向是他的習慣。

“俞兄，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方女士，也是天涯歌女的女主角?！?

俞錦書雖然整天忙于工作，但也并非雙耳不聞窗外事，也只有林權不關注便不會知曉。

“方女士，幸會，沒有想到林兄竟然能請到你來出演角色?！?

“我也沒有想到天涯歌女的編劇竟然會是上海灘鼎鼎有名的悲劇王子俞先生。”

俞錦書并沒有反駁這一點，他已經認林權為朋友，如果有他的身份做背書，想必劇本會更容易賣出。

林權看著兩人客套完，這才開口，“俞兄，這劇本我只是大概提出思路，具體的完善和臺詞都是你在做。所以現在有個決定，我不得不征求俞兄的用意?！?

“林兄請講。”

“方女士答應出演天涯歌女的條件便是修改劇本的結局，她想將悲劇改成喜劇。”林權的用意很清晰，劇本肯定是由俞錦書主力完成，所以肯定要俞錦書同意。

“這怎么可能會成為一出喜劇？”

俞錦書幾乎是脫口而出，“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一個歌女和一個擁有社會地位的大學老師，這樣的愛情本身就存在著一條巨大的鴻溝，悲劇在一開始就已注定。”

方清沒有被嚇到，反而笑道，“俞先生，電影是藝術，應該來源生活但卻高于生活。難道因為現實可能如此，就要扼殺美好的希望？”

“電影是應該充滿想象力，但若是完全脫離實際，那就是脫離觀眾，是創作者一個人的狂歡?！?

“縱觀俞先生的前三部電影，男女雙方因為地位，階層，身份都不能相戀，俞先生不覺得過于刻意搏淚水嗎？”

俞錦書當然不覺得自己是在刻意搏淚水，而是他本就認為男女主角不可能打破這些差異在一起。因為他自己就不能打破這些差異，愛情并不是相愛就一定會在一起。

“方女士，你覺得人力可勝天嗎？”

方清目光直視，“我最喜歡牡丹亭那句，情不知因何而起，卻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俞先生，你覺得呢？”

“二十歲前我覺得人生莫過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可現在我二十七，我明白什么叫做人力有時盡，什么叫做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我更明白最難過的不是絕望，而是一次次給予希望再將其剝奪。與其如此，為什么要給虛假的希望？讓更多的人飛蛾撲火嗎？”

林權喝了口咖啡，有些涼，眼前的局面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不知道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但迎著兩人咄咄的目光，他并不慌。

“我很喜歡一個單詞，serendipity，這個單詞在最初被翻譯成緣分，但人們很快發現僅僅是緣分無法代表它的美。最終將它釋義為：與美好的事物不期而遇，意外發現美好事物的能力。這很像我們中國的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林權隨口杜撰，還記得上次他說喜歡的單詞是Maybe。見兩人聽得聚精會神，便繼續道，“我很欣賞方女士的態度，人當心存美好，才能活的不那么傷感。我也理解俞兄的想法，這世道太糟糕，正需悲劇警醒。但我覺得人世間黑暗雖多，但總會有光明，但這光明需要發現，需要給予?！?

方清莞爾一笑，她覺得林權是站在她這邊。

“林兄，你說的我仿佛好悲觀?！?

“我并不覺得俞兄是悲觀，面對諸事紛紛，有人選擇逃避，有人選擇沉淪。而俞兄卻是清醒，清醒地認知到殘酷，卻又不回避不沉淪。但我更希望俞兄能在自己的心中種下一顆太陽，在這殘酷的世道讓自己的心不至于變冷?！?

“林兄讓我難以辯駁。”

林權端起咖啡碰杯，他說服了俞錦書。這并不是很難理解，從他了解的部分事實中，俞錦書愛著一個人，卻愛而不得。其實俞錦書比任何人都需要希望，只是他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別人說服他的機會。

“那劇本就麻煩俞兄了。”

俞錦書啞然失笑，剛開始還是找他改劇本，如今竟然直接就把所有攤子丟給他。

“林兄只管嘴動，倒是省事?！?

林權不以為意道，“我本就是幫朋友的忙，朋友開了家電影公司，硬要我攢出一部劇本。如今有俞兄接手，我就可以專心看書，另外我這朋友向來大方，許諾給我一千大洋做潤筆費。我只取其中五十當作買書錢，剩余皆可給俞兄?！?

俞錦書和方清臉上都閃過一抹詫異，但俞錦書詫異的是林權如此直言不諱，絲毫不擔心自己為了自家電影公司利益拒絕。方清詫異的是林權竟毫不愛財，須知林權一身打扮才不過青袍長衫而已。

“林兄給我賺外快的機會，我自然不能拒絕?！?

林權卻好似突然想到什么，驚嘆道，“我這朋友如今連導演都還沒有找到，不如俞兄干脆來執導好了。”

“林兄莫要玩笑，我并未有執導經驗?！?

“可我看俞兄在排練話劇時指導的很好，想必執導電影也相差不遠。”

執導電影？俞錦書只覺心中的一根弦被撥動了，每一個劇本都由他創作，如果再由他執導那該多美好？更何況自家公司的韓琦臭名遠揚，自己取而代之對公司也有好處！

俞錦書心中有了主意，面上便搖頭笑道，“林兄請來方女士做女主角，劇本費更是愿開出一千大洋的天價，想必這部電影必定投資不菲，林兄相信我，我若搞砸只怕心中難安，還請林兄莫讓我為難?！?

“那真是太遺憾了，不能見證俞兄的才華?！?

林權面露遺憾，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