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外寒意紛紛。

一盆炭火很旺盛，暖意十足，上面溫著的黃酒已經開始散發出酒香。

蘇燦撥弄著炭火，不言語，但臉上卻滿是笑意，還有滿足。

林權閉眼聽著窗外雨打芭蕉，這聲音再聽只怕要一年后了。

“阿權，今年我二十有五，如今這世道半百便算長壽，不敢想象我已人生過半。”

這樣的蘇燦很不像蘇燦，但和現在的場景很搭。

“人生多如白駒過隙，稍不注意便是大半年華。”蘇燦還在繼續，“所以我希望阿權可以活的精彩一點。”

林權聽出了蘇燦話中的意思，蘇燦是一個聰明人，只是一切都埋在心里從不說。先前他明白自己是利用他，想要發展自己。而今他明白自己羽翼稍豐，又勸自己離開。

在這個世道能讓人感受到的善意其實很少，縱使林權心硬如鐵，也很難對自己這個老板產生什么惡意。

這是一個于世道無用的爛好人，但這種人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某天可以溫暖一顆冰冷的心，讓這個人間多充滿一份希望。

林權嗅著酒香，面無表情，“我這種人其實活的很累，小時候玩過家家，從三層臺階上蹦下去就覺得很快樂，可現在，從十層高樓上跳下去才會覺得快樂。”

少見地蘇燦沒有相勸，稍稍沉默，隨后道，“先前我曾聽人說，人生就應該快樂地活，趁年輕去世。那時還不明白其中道理，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林權點點頭又搖搖頭，“如果先前的我和老板同時英雄救美，那女孩大概會對老板說以身相許，會對我說救命之恩，下輩子當牛做馬償還。”

這個冷笑話莫名其妙，甚至還不太好笑，可蘇燦卻笑了，笑的面目復雜。

“老板大概以為我心生憤慨，以為我怨這世道不公，以為我想成為大人物。”林權笑了，其實他很少笑的，也許林權自己都不知道，由于他長得很清秀，身上又有股書卷氣，所以笑起來很好看。

“我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么，只是眾生平等，別人可以站在頂峰，我也想試試一覽眾山小。”

蘇燦沒有聽出豪情萬丈，反而感受到一種傷感。

那是一種只有我帶著酒生來，才會沒有一切憂傷的傷感。

可他又有幾分開心，這是他和林權第一次真正交心。

“所以就真的沒有什么理想嗎？”

“如果非要說理想，大概就是活著，好好活著。”

蘇燦不懂，所以選擇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但聚散不由你我，就如天上的云，風吹便散了，可再有一陣風，便又會合在一起。”

林權低著頭，想了想，最終沒有把蘇世倫囑托的事情說出來。

“可是現在，這陣風還沒有吹來。”

蘇燦眼睛驀然一亮，這是真正的發自內心欣喜，“我倒有幾分想醉一場的想法了。”

酒香迷人，確實值得醉一場......

煙雨紛紛，道路上行人不多。

蘇燦有些微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的很慢。

其實他明白林權終究還會離開，朋友不必一直在身邊，他喜歡書上的那種朋友，不常聯系，偶爾想起，心中便滿是溫情。

只是他還沒有準備好，那個從小生活的家讓他沒有留戀之處，從小生活普普通通的他過的平平淡淡，只有林權給他帶來了一些不一樣。

算了，這些不必再想，

不知不覺，蘇燦走到了菜市口。

十字架正在高高掛起，吸引了諸多人觀看。

這個往常針對華人的絞刑架，今天竟然是兩個外國人。

蘇燦聽說過這兩人，這應該就是福森和福克叔侄。

只是眼前的場景談不上有幾分美感，臺上兩人面色蒼白，卻無力呼喊。臺下諸多百姓面色蒼白，似有掙扎似有快意。

當兩顆人頭滾落在地，人群像是失去了目標又忽地散去。

于是聽見了小販的叫賣聲，婦人呼喊小孩的聲音，討論天氣煩人的聲音。人間一霎那變得鮮活了起來，就像一副灰白畫像瞬間換成了濃墨重彩的油墨。

可蘇燦忽然明白林權為什么說沒有理想，山河依舊滾燙，但理想卻都已經死了。

蘇燦再次打起紙傘，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卻沒注意到一名擦肩而過穿旗袍的女性，她叫蘭香，是姚圣的相好。

終究她還是沒等到姚圣，姚圣曾問她，如果自己死了，她會怎么辦。

她說這個世道太難，一個弱女子很難活下去，她會找個闊爺。

于是她選了一個小有身家的商人，做了姨太太。這世道死個人太過常見，情啊愛啊是很重要，但首先要活下去。

雨漸漸變大，街道漸漸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