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虹口，百老匯路。

在美國曼哈頓也有一條路叫百老匯，是美國戲劇的重要發展地。但在上海灘，這是繁華的代名詞，從建路開始，這里出現了第一家船廠之后，各個商號的貨棧，洋行，酒行，五金店，雜貨店，成衣店相繼開設，但逢白天，這里必定人流不息。

現在是夜里一點，路上已無多少行人，可一群人卻漸漸地從黑暗里走出來，為首的正是徐明輝。

如果說各地層出不窮的小案件會讓巡捕房自顧不暇，那么只有一些有實力的商人前去施壓，巡捕房才會感到煎熬。

在租界，洋人占據金字塔的上層位置，那么華人富商就是金字塔的中層，洋人既看不起華人，可又要靠這些華人富商維持租界的繁榮與穩定。

一旦這些人聯合施壓，就算福森是董事，想必也兜不住，而這只是徐大壽計劃中的第二步。

“今晚目標很清楚，洋貨行盯準鴻發，德祥。金號重點關注新和，同昌，福泰。酒行只關注同豐，順泰。千萬不要砸錯，我們只對實力商家下手，萬一砸了其他沒實力的商家，豈不是讓這些領頭羊不滿？人家會埋怨我們把什么阿貓阿狗都放到和他們同等地位。”

“是，公子。”

清脆悅耳的玻璃聲音不斷地在街道上回蕩，即使旁邊街道上的店鋪有人，可這些觀眾也不敢出來親自看戲。

這讓徐明輝覺得怪怪的，明明自己是在做一件可能聞名上海灘的大事，卻搞得他像一個反派一樣。

忽然，他知道哪里有些怪了，此情此景怎能沒有音樂？

想到這里，徐明輝闖進路邊一家留聲機店，踹碎玻璃櫥窗，將一架留聲機直接拖了出來。

街道正中央，桌子上的留聲機在月色下鍍上了一層亮亮的光輝，徐明輝仿佛朝圣般地放下了唱針。

這是一首爵士樂，前奏響起，徐明輝不由伸直了手臂。

下一刻，胯部扭動，腿按照節拍不時地踢出，完美的卡點！

月光下，西服飛揚，眼神專注，此刻徐明輝就是一位認真的舞者。

破碎聲，月光，音樂，舞者，竟然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良久，砸店鋪的眾人歸來，瞧著每個人大包小包的樣子，明顯是滿載而歸。

“公子，都搞定了。”

徐明輝明顯有些意猶未盡，“今晚我才感受到一點美術的魅力，聽說美國百老匯每天都有戲劇上演，不知那該有多過癮。”

周圍眾人一臉迷茫，絲毫不明白徐明輝的意思是什么，怎么就和美國扯上關系。但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徐明輝自然對這些店鋪內的東西不感興趣，但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無異于是一筆橫財。

“公子，如果這些店鋪的老板不聽話，我們還要來砸嗎？”

“這些商號的主人應該都很聰明，知道我想讓他們做什么。如果他們不聽話，我們就不只是晚上來取一些財物了，我會讓他們的生意徹底做不成。”

說到這里，徐明輝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若不是這次機會，他也不可能隨心所欲的導戲，他真的希望這些演員可以不配合一點，不然就真的太過無趣......

與此同時，外灘。

恒泰碼頭，這是今晚需要放火的五家之一，也是上海灘最大的碼頭，其幕后東家是酒行行會會長許東來，也是上海灘的一方大亨。

憑借常四的身手，很輕松地就干掉兩個守衛，一直等到常四將燃料都準備好，也都沒有人發現。

一根火折子被常四拿出，微弱的火光中可以隱隱看到常四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很多人都說他這張臉，是因為跟著林權久了的緣故。

但常四知道，他只是在掩飾。

以前他認為，一腔血勇，敢打敢拼就可以在上海灘出人頭地。于魁很能打，還有李增福罩著，但已經消失在江湖。以前他常聽人說小心被填黃浦江，現在他已經填了好幾次。以前他以為大人物都過的很開心，但他都能看出蘇燦是在逃避。

他見過上層人在大世界的紙醉金迷，也經歷過碼頭苦力跪在他面前只求可以開工糊口。

他見衛亨一夜之間可成為巡捕房新秀，也見到江湖頭面人物姚圣死的悄無聲息，無人在意，哪怕這其中還有些他的身影。

可這一切都只是大人物的博弈，這博弈充滿了刀光劍影，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小林哥樂在其中，與人斗其樂無窮，可他卻覺得很無力。

但他不能讓人猜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在上海灘一旦被人猜透，離死就不遠了。

所以他選擇不再說話，永遠都是一副死魚臉，這將是他最好的偽裝。

火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易燃物你追我趕地迅速燃燒起來。

常四不急不慢地出了倉庫，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即使身后是滔天大火！

這一把火似乎是一個信號，在另外四處碼頭也同時燃起了大火，火光沖天，似乎要把這夜都染紅一般。

夜色很涼，常四不由緊了緊衣服。

說來可笑，以前他遇見大人物的車連抬頭看的勇氣都沒有，現在卻能平靜地放火燒這些大人物的倉庫。

就在這時，噗通一聲在夜色中回蕩出很遠。

常四沒有驚訝，這可能是哪個人走投無路，只好選擇投黃浦江了結此生。也有可能是哪個賭徒欠了賭債，被人沉了江。

可就在外灘的左側，是各大外國公司的高樓大廈，是通宵營業的舞廳，隱隱地還能聽到樂隊的聲音。

常四不由點燃了一支煙，其實他并不怎么抽煙，可他突然想抽一支煙，火星忽明忽暗中依然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死魚臉。

可能是海風很大，這支煙燃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