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徐公館。
明明是上午，可這座往日威名赫赫的公館似乎披上了一絲暮氣。
但大廳內，氣氛很好，徐明輝正在與徐大壽下棋，毫無風雨欲來前的壓力。
“父親，你已經連輸我三盤，今天棋力可有些下降。”
徐大壽哈哈一笑，“老子輸給兒子不丟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家族才能興旺。”
“是不是外面的狗吠分了父親的心？”徐明輝放在棋子，貼心問道，“僅僅三天，我們幾十家生意被封，還真有些不長眼的狗以為有福克撐腰，就想要爬上主人席面，真是不知死活。”
“阿輝，這話有失偏頗。是人皆有貪婪之心，若人都知進退，要這規矩何用？律法何用？漫天神佛何用？”
徐大壽確實沒有動怒，這本就是預料到的局面。他此刻有一種跳出局外，仿若圣人的心境，“荀子說人性本惡，犯錯才是正常，我們要有一顆憐憫的心。”
徐明輝把玩著手中棋子，“我很好奇，人真的會這么蠢嗎？難道他們不明白自己就是一枚棋子？”
“人從來不會承認自己蠢。”
“忽然想起了一個朋友說的話，他說這世道猶如囚籠，有的人能看穿，有的人卻看不穿。這些人蠢，或許是身在局中。”徐明輝感嘆道。
“你這個朋友是誰，倒有些見識？”
“算了，不重要。”徐明輝搖頭而笑，“爹，我們什么時候出手？雖然有人背叛，但大多數人還是站在我們這邊，您閉門不見客，有很多人找到我這里，只要您發話，自有人響應。”
“這才三天，時機還不到。”
“您在等什么時機？”
“我們在玩一場梭哈的游戲，但梭哈的規則并不是由我們制定。這里是租界，你是華人，就沒有梭哈的資格，你不能反抗。所以我們要等一個時機，等到所有洋人都認為即使我們是華人，也可以反抗掀桌子的時機。”
“可會有這個時機嗎？”
“會的，畢竟福森叔侄并不聰明。”
就在此時，院內忽然傳來一陣囂雜的聲音。
福克大步而來，今天他沒有穿往日視為儀表的西裝，而是傳統的馬甲大褂，搭配了一枚純金懷表。
當然，最重要的是站滿院子的巡捕。
“福克先生，驟然登門，有失遠迎。”
福克直接坐在了沙發上，這才抬起頭看向徐大壽，這個昔日敢對他咆哮的人。
“聽徐先生的意思，好像對我不是很歡迎？”不等徐大壽開口，福克捻起一枚象棋，“徐先生好興致，此時還有心情下棋，這是直接繳械投降了？”
“人力有時盡，人要學會認輸，不是嗎？”
徐大壽的姿態擺得很低，他不認為福克上門會有好事，那就不妨姿態低一點，反正這也是他本來就準備好的應對。
福克低頭一笑，他既然上門，又怎么會這么輕易就放過徐大壽？
若有錯，認就用，還要法律做什么？要權利做什么？
那枚象棋輕輕地滑落，掉在了福克腳面上。
福克平靜地看向徐大壽，“徐先生，這是你的象棋吧？”
“是。”
“它把我砸傷了。”
徐大壽頓時笑了，他見過很多場面，但今日他是真的長了見識。這是真的把他當成一條狗啊！
“福克先生受傷，是我的責任，我愿意賠償，開個價吧。”
“你以為我是上門勒索？”福克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誤會，頓時激動起來，“我是這樣的人嗎？”
徐大壽忍受著這拙劣的表演，心中卻在想著，也許今天過去，就到了出手的時機。
本以為這時機還要很久才能到來，但奈何福氏叔侄太蠢？
“十萬。”
“我聽說徐先生就是用十萬在梅格先生那里將徐公子保了下來，但，你兒子能和我比？”
“五十萬，夠嗎？”
“不不不。”福克揮動著手指，嘴角閃過一絲冷酷，“我的意思是你兒子就算命沒了，也比不上我受到一點驚嚇。所以，我要你兒子償命來彌補我剛才受的傷！亦或者，你跪地向我求饒！”
一旁的徐明輝非常冷靜，他沒有發怒，因為他明白福克擺明就是借機挑事，甚至真有殺人打算。
徐家明明有翻盤機會，若是因為控制不住情緒，給了福克機會，導致滿盤皆輸，才是大虧。
所以徐明輝很平靜道，“福克先生，如果我們徐家有得罪的地方，我可以下跪向您道歉。”
“站著就是你的誠意？”
徐明輝直接下跪，叩首，“請福克先生原諒。”
福克哈哈一笑，起身直接踩在徐明輝腦袋上，嘴角閃過一絲譏諷，“徐大壽，先前我在你的辦公室需要仰視你，沒想到我和你差的只是一個你兒子腦袋的距離，現在你要仰視我。”
說到這里，福克又走下來用徐明輝的衣服蹭著自己的鞋，“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只可惜你是個小人物，小人物的道歉即使真誠也并沒有什么用。”
“福克，你不要太過分！我針對蘇家碼頭，本就是你指使！事情出了紕漏，你叔叔因我不愿意賄賂便設計免了我的職位，如今還要咄咄相逼，真當我徐大壽是泥捏的？”
“比嗓門大嗎？嗓門大又有什么用？”
徐大壽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福克，你本身無巡捕房官職，卻帶領這么多巡捕私闖府邸，你真以為有你叔叔做董事便可以無法無天？”
“不好意思，不是誰都像您兒子那么無法無天。”福克掏出兩張公文，“一張是我為巡捕房特別顧問的任職信，一張是巡捕房下發的搜查令，巡捕房在你離職之后清查賬務，發現丟失五十萬大洋經費，我奉命前來搜查，可你卻打傷本官，公然拒捕！你可知罪？”
“我再說一遍，今天要么你兒子償命，要么你下跪道歉，不然我先治你拒捕之罪，再治你貪污之罪！”
徐大壽嘴角閃過一絲不屑，“我認罪又如何，你敢拷我，將我關進巡捕房嗎？”
“來人，拷上！”
福克趴到徐大壽耳邊，“本還想著在徐府稍微懲戒你一下，沒想到你這么上路，等到了巡捕房，我會讓你明白什么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徐大壽沒有回應，只是看了徐明輝一眼，他相信，徐明輝會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