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跟著allen向著邊緣處走了一段，兩人找到一個備用的裁判臺，坐在高處，感受著傍晚的徐徐清風，不遠處的人群已經開始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

“無論怎樣，還是多謝你能來幫忙。”

allen給孟柏遞了一只煙，在孟柏婉言謝絕后，他給自己點上，卻沒有抽，捏著煙嘴，任煙灰灑落。

“您客氣了。”

反正錢已經到賬了……孟柏心想，他以前的工作都是公司處理安排好，到時間直接給他分成和工資，而要是接這種外活兒，大多都是要結束后再結錢。沒成想這一次allen給錢倒是很爽快，昨天聽完孟柏唱歌后就給他轉了賬。

“我上初中時第一次聽到搖滾樂，是一張外國的打口碟，而且那個時候英文歌比現在影響要大……我難以描述那張專輯給我的震撼，不恰當的比喻的話……就像是從山村第一次到魔都，這里的光怪陸離，各種經歷，都讓我感到新鮮……給我開啟了一扇通向音樂世界的大門。”

allen一臉深沉，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后來呢。”

孟柏看著不遠處歡樂的人群，也隨著他們用腳輕輕地踩著節拍。

“那張碟被我聽到報廢了之后……我很想再弄一張，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想找這么一張不知名的專輯，并不容易，那張白板盤只有樂隊的名字，其他消息一無所有，我的英語又很爛，所以光憑自己記的“歌詞”，根本找不到樂隊的消息，我當時在想，或許因為出那張專輯的樂隊……在國外都是毫無名氣的藝人吧。”

allen深吸了一口煙，劇烈的動作讓他咳嗽起來，在緩和下來后，他露出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

“在我高中畢業那年，我去了一趟島國旅游，偶然經過一家居酒屋時，居然讓我我又一次聽到了那張專輯里的歌曲……我對那些歌真是太熟悉了，日思夜想，每個旋律節奏我都記憶深刻。當時的我欣喜若狂，不顧一切的立刻跑進去，就這樣一直站在那里，聽完了整張專輯。”

“我問服務員，問廚師，問前臺，最后問老板，關于這張專輯的一切，可惜老板也了解的不多，不過他給我看了這張專輯的封面，不是我的那張盜版碟，我也了解到了這只樂隊，卻不是我想的那種毫無名氣的小樂隊，他們在米國很有名，大火過很久，卻早在我初中時，因為主唱自殺，他們就解散了。”

“要是那樣的話，沒有聽一次現場還是挺可惜的。”

孟柏想到自己所生的年代，許多偉大的樂隊同樣在巔峰過后迅速分崩離析，重組，解散，再不復往日的輝煌。自己也曾嘆息生不逢時，沒能趕上他們的演唱會。

“是啊，后來我進入制作公司，當執行人員，生產管理，再到后來做藝人主管，唱片制作人……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老板說您在寰宇唱片帶出過很多歌手。”

“他肯定沒跟你說我當年因為脾氣，得罪過很多人。”allen拍腿大笑道。

“蓋世他也是到寰宇去了。”

就當孟柏不知道說什么，allen忽然語氣一變，低沉的語調像是在說不相干的人和事一般。弄得孟柏陡然一驚。

“罷了……不提他了。”

allen擺了擺手，不等孟柏說什么，他又轉變成面帶微笑，順手掐滅了煙頭。

“我十年前離開寰宇時，當時沒想過要再依靠曾經的人情，得罪的人我也沒再想過糾葛……對蓋世也是，我很遺憾，因為他跟了我這么久，我也沒把他帶出來，但我并不恨他……”

“當年當制作人時，唯一有點可惜的是當時最后帶的一個好苗子，她那時才十三歲，我只帶了她一年，但表現出來的樂感，潛力，領悟力，之前的人和她真不可同日而語。”

“后來她也確實殺出重圍……你應該聽過她……沈璇，寰宇的新生一代的女歌手。”

孟柏默然，這個世界的歌手只要在大公司出道的，宣傳口徑大多是經歷新人，超新生，新生，中生，當家明星，天王天后……某些天王天后在一個時間段內可能稱為一時無兩，但也算不上時代巨星，至于同一時代巨星，那只是寥寥幾個人。

寰宇作為頭部公司，一舉一動也是受到廣泛關注，沈璇他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對方出道六年，今年二十四歲，出了四張專輯，公司宣傳的是青春，活力，動感，專輯歌曲也是這個路子。

“藝人能不能紅因素很多，但有的特質就是巨星才有，往舞臺上一站，一開腔就知道……而大多數人看上幾眼就知道上限在哪了。”

allen突然說的這句顯得很突兀，孟柏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是想說沈璇注定會成為巨星，還是說胡桃樂隊就是像那種會撲街的歌手。

“你比他們三個要強，他們的志氣都已經沒了，就算再在音樂圈摸爬滾打，說的好聽點，是重頭再來，實際上，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

“你不一樣……有了好的公司制作人，你一定很快就能出頭。”

allen扭過頭來，對孟柏正色說道。

“或許吧，不過我這年齡……去選秀更合適吧。”

孟柏面色不變，看著allen，一時之間，二人相對無言。

又等了良久，孟柏既沒有補充說什么對方太多折煞自己，也沒有一副坦然的樣子接受下來這種比較夸獎……一方面是對他來說，胡桃樂隊的等級實在太低，除了出過專輯，這是世界優勢，其他種種，比起他前世都有所不如。

就像有人夸你比一個傻瓜聰明，你會覺得這是美譽么。

另一方面就是他摸不準對方的想法，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另有盤算……要不是allen的公司瀕臨倒閉，他都覺得對方猛夸他是對他有想法，想要招攬他。

“其實比起唱片公司，我更好奇之前那張聽到報廢的專輯，后面的故事怎么樣了。”孟柏聳了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打破了沉默。

就算對方想招攬他，他也不打算這個年齡去大公司熬資歷，更不要說去做純粹的創作者，而且系統也不會允許。

allen見此，心里默默一嘆，打消了心底更多想法。

他嘴上說對蓋世的離開沒有恨意，但其實還是心中郁結，蓋世正是搭上了他在寰宇時期的對頭，二者一拍即合，十多年過去，他沒想到對方還會來這一出挖墻腳來惡心他，更沒想到蓋世做的就這么極端，兩兩疊加下，讓他心有不平。

這一切同樣是他在寰宇時的熟人告訴他的，在昨天之前他還只是泄氣。但他在昨天聽過孟柏的演唱，了解到孟柏是魔都音樂學院的學生后，就有了新的想法。

年齡雖然進不了第一梯隊，但他和熟人一同發力的話還是能讓孟柏去寰宇唱片的第二預備隊，在他看來，孟柏的唱功和專業……至少是能壓過蓋世的，對方肯定也會知道，能給對方再添一次堵他是樂見其成的。

可惜……

“后來……”allen兩手抵住下巴，陷入了回憶之中。

“在我離開寰宇的前三年，我有一次在和工廠那邊溝通時，對方說到最近的一場英文音樂節……然后我就發現了那個樂隊剩下的人重組了，我就這么坐飛機去了米國。”

“到了那里才發現，說是音樂節，但就一個露天敞篷的舞臺，更像是啤酒狂歡節，給大家整了點樂隊表演。”allen語氣陷入了低沉，低下的腦袋，讓孟柏以為看到一片光滑的鏡面在反光。

“那支樂隊成員比我現在的年齡都要大了，在他們表演完后，我到后臺和他們合影，說我曾經聽過他們的專輯，聽說他們重組后，專門來看他們的表演。”

“稀爛的草臺班子，嘈雜的環境，一群人對喝酒比對音樂的興趣大，那一次我是很失望的，最后走的時候，對方還送了我一張簽名明信片。”

聽起來像是朝圣變成了幻滅……

“后來我回來后，也沒有再特別關注過他們，只知道他們在不停的巡演，去各個國家參加音樂節這樣維持生活。”

allen起身活動起來，長時間的不規整坐姿，讓他的兩腳酸麻起來。

他對那支樂隊的想法，和孟柏猜的其實一樣，年少時的期待，隨著時間而不斷加厚濾鏡，最后一次打碎了所有幻想，帶來的幻滅，只想把這些經歷全部清掃出去。

“最后那張明信片上說的是什么呢？”allen的身后傳來吹著口哨的聲音。

“就是感謝曾經對他們的關注，對他們的歌激勵過我他們很開心，說他們現在也很快樂這些。”沒有多想，allen直接脫口而出。

“是啊。”

孟柏感嘆了一句，起身和allen一樣活動起來，兩人一同站在了另一個小土包上，這里可以遠眺到篝火那邊人群，把前排的人的動作看的清清楚楚。

“每支樂隊我相信一開始都是由興趣驅使，大家聚在一起，合奏樂器，參與演出，在這個過程中，大家見識的越來越多，想要的越來越多，一開始想著只要有人能來看看聽聽就好，到后面想要更多的舞臺，更好的專輯，歌曲，銷量，更多的名利……想法差異也不斷深化，到最后若是無法彌合這些離心，樂隊就自然分崩離析。”

“這我知道。”allen有些不解，不知道孟柏說這些干嘛。

“那支樂隊既然已經功成名就，解散后為何又重組了呢？按照他們的名氣，在國外不用去這些草臺班子吧。”

孟柏伸出雙手擁抱空氣，仰頭閉眼深呼吸。

“你是說……”allen眼睛逐漸瞪大。

“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在空中虛抱的雙手，猛地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