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藺錦。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是在一個初秋的午后，她坐在學校的樹蔭下，一個人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對面光禿禿的墻壁。

那天起風了，微風吹起了她的頭發，飄零了幾片金黃色的落葉，飄到她的頭發上，久久不下。我想要提醒她，可是看著她的模樣，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因為她穿了一身老舊的針織毛衣，明明不冷，可是她卻捂得像是冬天。她很瘦很白，是那種病態的瘦和病態的白，臉上沒有一點肉，露出了高高的顴骨。

這樣的她，不怎么好看。

可是只看那一雙眼睛，也能知道，如果她恢復正常了，一定是極美極美的。向來不關注別人外貌的我，第一次看著這個丑姑娘，看得癡迷了。

她并沒有發現我，或者說，她發現我了，可是懶得理我，也懶得去打招呼。

我忽然很好奇她在看什么。

但是那確實，只是一面墻壁，一面很老的，岌岌可危的，掉了漆的墻壁。

我笑了一聲，轉身走回教室。本來通宵打了游戲的我并沒有睡醒，想要回去補眠。可是看到她，看到她的那雙眼睛，所有的瞌睡蟲都消失了，腦海里也只剩下了她的那雙，沉寂的，不帶有一絲光亮的眼睛。

這個女孩子，在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走進了我的心里。

只是我還不知道。

再一次見到她，那會正在上課。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睡夢中抬眸一看，就看到了她坐在我的右邊。

她的坐姿很端正，雙手交疊，規規矩矩的放在桌子上，脊背也挺得筆直，像是一棵松樹。她盯著黑板，跟隨著老師學習。這個學校的老師很喜歡跟同學互動，可是每一次老師的問題，她卻從來不張口回答，甚至我都沒有看到過她張嘴。

我以為她是個啞巴。

于是我笑了一聲，對著她道：“小啞巴。”

她看了我一眼，黑漆漆霧蒙蒙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情感。僅僅只是看了我一眼，她就移開了視線，繼續聽講了。

下課之后，她走了出去，我才聽到后面的男生討論新來的她。

她剛來的時候有做過自我介紹，只不過那會我還在和周公下棋。據說她的聲音細細的，像貓一樣軟糯，很是好聽，她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許薇蔓。

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我笑了一聲，在心底無聲的默念著“許薇蔓”三個字。雖然還不知道怎么寫，可是我知道你叫什么了。

我本以為，我和這個新同桌，會一直這樣，以誰也不理誰的方式繼續下去。

可是在某一天的某一個下午，當我在睡覺，許薇蔓走到我的桌前，伸手敲了敲我的桌子的時候，我不耐煩地抬頭，一睜眼就看到了那張精致的臉。

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下面是鼻子，嘴巴……

淡淡的光在她身后，襯得她的氣質更加的柔和，活脫脫一個下凡來的小仙女。

我的心臟像是活了過來，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一次比一次快，像是要飛出來。

就那一眼，我知道我再也逃不開了。

可是啊，這個小姑娘，卻是個心有所屬的小姑娘。

就這樣以朋友的方式相伴一生，其實也挺好。

－

藺錦閉上了眼睛。

他今年63歲，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皺紋像是刻在了臉上，讓他本冷漠的臉看上去多了幾分嚴肅，就連滿頭的白發里也看不到一根黑發。

可是即使這樣，也依稀能夠看出來，年輕時帥氣的容顏。

他一輩子沒有結婚，就以朋友的身份守護了許薇蔓一生，看著她和顧言結婚，生子，到現在依舊甜蜜如初識。

也挺好。

隨著藺錦緩緩閉上眼睛，他第一次聽許薇蔓說話的場景回蕩在耳邊。是那個下午，她把藺錦敲醒之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藺錦。我剛才遇到了點小麻煩，你能不能幫我解決一下。”

那個時候剛睡醒的藺錦，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她的聲音，可真好聽啊。

藺錦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了，就連呼吸都是極其困難的事。

他費力張嘴，卻什么聲音都沒有，只依稀能夠看出，他說的是：

許薇蔓，我愛你。

不是喜歡，是愛。

這么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終究是在生命的盡頭，說出了他這一輩子最想說，也最不敢說的話了。

在回憶中，藺錦結束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