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重意境“余情”的酒勁似乎格外綿長,比第二重的“白頭偕老”還要持久得多,“白頭偕老”也不過是讓人昏睡三個月,尚在理解范圍之內,而喝完“余情”之后,楊清風和聞笛居然整整一個月都沒睡覺,長期的清醒下,兩人已被各種記憶和思緒糾纏得滿身疲憊,精神狀態越來越低落。
“余情”的酒意已不再是制造美夢幻境,也不是忘記時間,而是讓人無時無刻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內心深處那些痛苦的、遺憾的感情,避無可避,如果不給出一個回答,將永遠被這股酒意折磨。
楊清風還好一些,能將情緒轉化為劍意抒發出去,隨著劍意越來越深厚,他身上酒意也漸漸淡化。
而聞笛就慘了,他剛從“忘憂”的美夢中醒來,中間睡了三個月可以忽略不計,這些日子以來,整日清醒,便不自覺想起身上的深仇大恨,想的久了,整個人變得越來越暴戾。
楊清風知道單靠聞笛自身的悟性,恐怕很難走出,便提點道:“你身上世俗欲望很重,但這并不是影響你武道修煉的根本原因,你的武道和我的不同,和師父的也不同,你身上肩負的東西更多,所以你的武意中應該融入‘守護’的信念。”
聞笛停止了練拳:“大哥,咱說點人能聽懂的。”
“這很好理解。”楊清風道:“想象一下,你正在經歷下面的場景:
半年后,我們在武林大會上想揭穿吳天賜的陰謀,卻被他先一步制造證據將我們污蔑,不僅如此,梁叔也落入他的手中,每日都被他折磨,而你心心念念的女子,也被他用狗繩牽著,成了他發泄的奴隸。
你見到這般場景,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去殺了吳天賜,卻被吳天賜引入陷阱,而我為了去救你,身上中了三十幾箭,慘死當場,而后你又逃回了師父的山洞,想讓師父幫你報仇,而吳天賜卻派人放箭燒山,師父為了救你,獨自引走敵人,最終難敵眾手……”
“夠了!別說了!狗養的吳天賜,我草他祖宗!給我死!”
聞笛頓時升起前所未有的滔天怒火,一股暴烈之氣再也壓制不住,猛的一拳揮出。
緊接著,熊熊氣浪如火焰一般筆直向前噴射而去,速度卻堪比閃電,楊清風大驚之下,驚而險之地避開,卻還是被這股浩蕩的氣浪擦中了一點,整個人直接被掀飛了十米,在原地轉了二十個圈圈才卸掉力道。
再看聞笛這一拳轟出的正前方,已經形成一片真空帶,拳勁筆直朝前,波及范圍極大,一條長約二十米、最大寬約五米的地方,已經土壤翻飛,周圍花草樹木也紛紛斷裂。
“這就是霸王神拳嗎?難怪都說這是單體傷害最強的武學,這誰擋得住啊!”楊清風直接看呆。
然而聞笛打完這一拳之后,整個人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楊清風連忙走上前去查看,發現他體內極度虛空,內力近乎枯竭,筋骨也受到了極大沖擊,故而不能動。
“厲害是厲害,這副作用也太大了,打完要是敵人還活著,你這不就廢了嗎!”楊清風無奈,給他渡了一些內力。
許久,聞笛才敢慢慢呼吸,關節肌肉也慢慢松軟下來,整個人小心翼翼地癱倒在地。
“大哥,嚇死我了,打完這一拳,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快碎了。”聞笛心有余悸。
楊清風道:“這招過于霸烈,你剛剛練成,掌握不好力度,以后還是多練習一下,把威力控制一下,就這樣一擊把內力全部耗盡,賭性太大,要是旁邊沒有隊友,你就危險了。”
“這不是還有大哥嗎。”聞笛慶幸道。
“我不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我也有家要回,你必須擺脫對別人的依賴心理,做個真正的強者。”楊清風道。
聞笛黯然,道:“我感覺,這招霸王神拳的威力似乎取決于我內心的憤怒程度,憤怒值不夠的話,使不出來,但像剛才那樣聽完大哥的描述,我都快氣炸了,所以威力就超出了我的控制,這一招的關鍵,應該就在于對憤怒的控制,要讓憤怒處在快要崩潰但又沒完全崩潰的界限上”
楊清風欣慰一笑:“你居然會自己總結了,好,養傷一天,明天繼續試試。”
“好。”聞笛安然入睡。
第二天,兩人在睡夢中醒來,狀態皆是達到了巔峰。
聞笛再次想象場景,然后怒火中燒,然后打打打!奇怪的是,這次怎么也打不出來了。
楊清風猜測:“可能是你明知道想象中的一切還沒發生,沒能完全沉浸進去,所以你的憤怒也不夠強烈,但我覺得,根本原因不應該是這個,如果霸王神拳的催動條件如此苛刻的話,那它就相當于廢物秘籍,所以,一定有不限制環境、可以直接啟動的方法。”
聞笛也閉目沉思,但他腦子懶,想了一會兒就犯困了。
楊清風道:“我現在有個猜測,霸王神拳是門重意的拳法,它的威力取決于你的意念,而這股意念就是‘霸氣’,何為霸氣?就是有我無敵,我為武帝,當鎮壓一切敵!”
聞笛聽完心潮澎湃:“別說,有那味了。”
“但你的問題也很明顯,你太猥瑣了。”楊清風笑了笑。
“所以,我必須要戒色嗎?”聞笛咬牙道。
“那倒不是,只要你足夠自信,足夠霸道,戒不戒色倒無所謂,你應該這樣想,你是要成為武林盟主的男人,什么女人得不到?你要自信才行,男人只要自信,他的魅力和戰斗力會直接翻十倍,你懂嗎?”楊清風越說越帶勁。
聞笛也聽進去了,心想原來如此啊,哼哼,只要我覺得自己無敵,那我就是無敵的,這還不簡單!
“只要我覺得自己無敵,那我就是無敵的,你心里是不是這么想?”楊清風忽然道。
聞笛大囧:“你咋知道嘞哥?”
“你這種自信是假自信,是沒有威力的,真正的霸氣來源于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你對你實力自信嗎?”
聞笛訕訕:“我抗揍還是挺自信的。”
“所以,我打算接下來讓你參加大量實戰,不是跟我對練這種,而是奔著對方命去的那種,只有血腥才能激發你的兇悍,所以我們該出去找吳天賜實戰了。”楊清風道。
是日,兩人決定向村民們告別。
小麥爹遞上一壺酒,交到楊清風手中:“帶回去給李明遠,猜猜這是哪種意境的酒?”
楊清風道:“那必然是‘余情’。”
“呵呵,不錯,我就是要讓他帶著愧疚死去。”小麥爹笑道。
楊清風道:“這些日子,多謝款待,其實我也想學一門樂器了。”
小麥道:“你不早說,我教你啊。”
小麥娘道:“年輕人,以后覺得累了,可以回來看看。”
聞笛道:“師父說這里不是一生只能來一次嗎?”
小麥爹冷哼:“那是他心中有愧,自己不敢來,我奶奶生前可從來沒立過這樣的規矩!”
“想必李明遠前輩也是知道,往事不可追,許多事不能重來,明知對方在等,卻不敢去見,以為是自我懲罰,實際上也是對彩蝶前輩的折磨。”楊清風嘆道。
“年輕人,你比他強,希望你倆出去之后,都能初心不換,到時候再回來,我們依然用最好的酒歡迎你們。”那位說書的老人摸著胡子笑道。
“希望我們都能如這青山綠水,常樂常在,別了,鄉親們。”
楊清風轉身,和聞笛一起離開了桃花村。
再次穿過溶洞,來到了熟悉陰暗的崖洞里。
“算算時間,我們去了已四個月,若不是那‘白頭偕老’,恐怕早就回來了。”聞笛感嘆著,一邊走一邊喊道:“師父,在不在?”
崖洞空蕩無聲。
聞笛又喊了一遍,帶了一些內力,聲音如鐘回蕩在四周,按理說只要不是聾子,再耳背的人也能聽見了。
但依然沒有回應。
“難道出去覓食去了?”
就這樣想著,聞笛走著走著,忽然就看見了無名老人盤膝坐化的一幕。
“師父!不!”
聞笛情緒崩潰,淚如雨下,就要沖上前去。
楊清風見狀,一把抓住他往回拽了拽,然后走上前去,發現無名老人確實已經仙逝了。
楊清風點燃火折子,發現地上留下了刻字:
“清風,聞笛,我近日預感大限已至,恐怕等不到你們了,不知道你們要到酒了沒有,如果要到了,就把酒潑在我身上吧。
其實,我知道她已經走了,這些年只是自欺欺人,何其可笑。
對了,近日我心有所悟,將畢生武學感悟刻畫成一副劍圖,你自己研究研究吧,其實金剛不壞只是我三十歲之前的最強武學而已,我才是前無古人的天下第一……當然,也沒什么用了,還是要死……
如果能再選一次,這次我會毫不猶豫選彩蝶。”
楊清風讀到這里,一切就都明白了,這個嘴硬了一生的男人,臨死之前才承認了內心的想法,只是太晚了。
他沒有急著去看無名老人留下的劍圖,而是默默打開“余情”的酒封,將壇中美酒盡數倒在無名老人的頭頂。
這是他等了半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