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金，你真的就換這本功法？”

書吏抬頭，仔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年輕人。

鼻梁挺直，雙眼明亮深邃，容貌堅毅，讓書吏不由又向旁眺了一眼監武所大堂正中。

這里是江東城內一座非常要緊的衙門——監武所。

它幾乎是同大梁朝一起誕生，如今也已經也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

偌大的江東監武所人來人往，而大堂正中便是一座武神雕像。

這座雕像也有百多年的歷史，一直就豎立在大堂里，早就被人見慣了。

但是如今書吏卻是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雕像。

不為別的，只因為站在眼前的年輕人，容貌竟與那雕像極為相似。

而那雕像刻畫的正是大梁開國武神陳攻，通曉世上所有武學，一戟可毀山吞日。

他是世上所有武者心中最崇敬之人。

誰知武神陳攻卻在三百年前，登基前夜忽然消失不見。

本該屬于他的皇位，也由他的弟弟接手。

當然，三百年前的傳說定然會添油加醋一些。

如今大梁武才輩出，書吏就從未聽說過有誰能一戟毀去山頭的。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是容貌與三百年前的武神相似。

更巧的是，他連名字都與武神一模一樣——陳攻。

只是眼前這個陳攻，卻是弱到連一丁半點武功都沒有。

天下各地的監武所有不少，目的都是用來監視各地武人動向。

同時也收攬武人為國效力。

江東監武所轄下，雇武者數以千計。

每日都有許多雇武者前來尋找可以領取的案子。

雇武者們按照辦結領取的賞金數量，可分為百金雇武者、千金雇武者，還有少量萬金雇武者。

武林人士背地里都稱雇武者為“朝廷走狗”，出賣武藝替朝廷監管江湖豪客。

能被朝廷雇傭的雇武者們，本事自然也不會弱。

三階武功高手比比皆是，甚至還有二階武者在其中。

但像陳攻這樣完全沒有武功底子，也能成為雇武者吃皇糧的，倒是從未見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書吏胡思亂想的時間太久了，引起后面排隊的雇武者不滿。

陳攻身后便有一人不耐道：“到底決定了沒有？

拖拖拉拉這么久了，還沒完？”

書吏向那人告個罪，還是耐心對陳攻道：“你現在沒有武功在身，立刻就學《暖陽推心術》效果太差。

你還是將五百金贖成真金白銀，拿回去買些補藥熬練好身體再說。”

那書吏其實人心不壞，他這番話語都是真心實意為陳攻著想。

怕他不懂習武規矩反而在初期便搞壞了根基。

天下習武者不知凡幾，但是從來沒有誰是拿了一本武功心法就開始習武的。

若是身體上的缺陷和薄弱之處沒有被修整好就開始練武，那之后必定會出更大岔子。

輕則一輩子只能做個平凡的四階武者。

重則在提升境界的時候經脈斷絕，從此變成一個廢人。

所以書吏要陳攻先去打熬好身體，其實都是為了他著想。

誰知陳攻聽了這話淡然笑道：“無妨，給我兌換成《暖陽推心術》就成。”

他雖然擁有和開國武神一樣的姓名，甚至連容貌都和武神雕像極似。

但大多數人見到陳攻之后只是心中默默稱奇，便不放在心上。

實在是因為陳攻和開國武神的差距太大了。

如今這個陳攻，性情看著平和淡然，像是個不會發火的人。

但傳說中的開國武神，卻沒有什么好脾氣。

雖然三百年過去了，但是關于開國武神陳攻暴虐嗜殺的傳聞卻是一直流傳到如今。

甚至有人傳說，只要遇到開國武神脾氣不好的時候。

這位殿下一戟就能殺死一萬多人！

就算傳說會有夸張的地方，那也足以證明開國武神陳攻是個殺人狂魔。

而眼前這個陳攻嗎，看著卻像是個好好先生。

只是如今的陳攻自己知道，平和的氣質并非他的本性。

若是他心中怒火被點燃，這個江東監武所隨時可能被夷為平地。

好在如今的陳攻，心性早就被打磨地平和了不少。

他早就不像三百年前那樣易怒，更不會把天下百姓當做虛假。

陳攻知道，這些出現再他面前的人，都是活生生的。

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有父母兄弟。

他們并非過去認為的幻像。

他們都是真正的人。

既然已經深刻認識到了這些生命都是真正存在的，那么陳攻必定會尊重這些生命。

他不會再犯三百年前的錯誤了。

而隔著柜臺，站在對面的書吏見陳攻堅持要換一部武功心法。

他只能嘆一口氣，從成排的書柜中翻出一本陳舊，但是沒有一絲翻閱痕跡的內功心法出來。

書吏再次叮囑道：“你既然把積累的金子都花光了，這次就順手再領個案子吧。”

監武所里的雇武者們，平日謀生都靠賞金。

如今陳攻把所有賞金都用光了，就不知道他要靠什么繼續生活。

書吏是個善良到有些婆婆媽媽的人。

所以才忍不住提醒陳攻，要他接個案子。

若是辦完案子得到賞金，那接下來的日子也不至于去喝西北風。

陳攻笑著道一聲謝，眼睛離開手中功法。

他只看了《暖陽推心術》一眼，但記憶像是被點亮了一角般。

在陳攻心中，有一張碩大的武學地圖。

這張武學地圖包羅了世間所有內功、武技、秘籍，只是這些記憶全都是灰暗的，無法識別。

而隨著《暖陽推心術》入手，記憶地圖中關于這本內功心法的所有內容都回來了。

《暖陽推心術》是一本最普通不過的四階內功心法。

卻是所有火系內功中最安全的。不會因為內功修煉太快而走火入魔。

更重要的是，隨著《暖陽推心術》被點亮，一個分支也隨著一起被喚醒了——《元陽功》。

只要陳攻繼續修習《元陽功》，就能持續激發這一譜系之后的所有內功心法，直至超品功法《日月同天》為止。

一切需要的，只是時間。

而陳攻已經在佛前苦修三百年，早就成了不破不滅之身。

他有的是時間。

在身后人的催促聲中，陳攻不急不緩地抬頭看向監武所大堂內，正中一塊碩大的牌子。

大堂高挑，那牌子就掛在眾人頭頂，桃木牌子色澤晶亮，是百年人手盤成。

板上插著不少木條，這些木條可以被人取下。

每一根木條上都列明一則等待領取的案子，條目之后還明碼標了價格。

陳攻只看一眼，便指著最下方一條道：“嘍啰枉死街巷這案子，我接了。”

書吏立刻提起筆墨記錄。

可是陳攻身后卻響起一聲嗤笑道：“排一次隊伍又是贖金、又是領差事，磨蹭這么久，只選一個十金的案子么？”

陳攻和書吏同時看去，原來是個面目流氣的青年漢子。

他穿著一件杏黃色衫子，下身是紫色闊褲，眼睛細長微挑，嘴角叼著牙簽輕蔑笑道：“這十金十金的，要攢出五百金怕是用了好幾年吧？”

他話聲剛落，排在其后的雇武者們都大笑起來。

書吏看著那流氣漢子道：“肖驍，你哪來這么多牢騷？要什么案子你挑便是！”

那被稱為肖驍的漢子大聲說道：“江東監武所就是有好案子，也都被萬金雇武者給先攔走了。”

他又一指那塊碩大的桃木板，道：“好案子哪里會上這塊板子？”

肖驍的話引得身后雇武者們竊竊私語。

接著肖驍嘴中牙簽一吐道：“我就要這條青城派被人追殺的案子！”

這時大堂中的雇武者們轟然叫起一陣好來。

原來肖驍剛才露了一手，他吐出的牙簽正好釘在所說的那一條木條上。

而大家叫好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肖驍一吐之下，牙簽準頭十足。

更是因為竹牙簽能釘上堅硬致密的桃木板，顯然是因為肖驍的內力深厚。

更別提他選的案子，也是今日賞金最高的一條。

他們雇武者，說起來還真就是朝廷的走狗。

雇武者本來都是江湖武人，大多是沒有門派的散客。

而征召雇武者的就是監武所了。

監武所為大梁開國時，由武神陳攻所創。他認為俠以武犯禁，放任武者內斗會消耗國勢。

所以陳攻開創了監武所，禁止各門各派私斗仇殺，禍及百姓。

江湖中的小恩小怨就由雇武者們插手了結。

大是大非則由京城來的監武官出面調停。

江湖武人們向來率性而為，頻頻被人插手倒像是被帶上鐐銬一般，自然對監武所不滿。

只是三百年過去了，大梁國勢已經日漸衰弱，監武官卻還是江湖豪俠們心中的惡客。

肖驍選了案子之后，書吏便沿梯子爬上桃木板。將最上和最下兩根木條分別抽出。

這是兩則案子被人接下的意思。

陳攻見事情已畢，書吏也已登記在冊，便轉身要走。

誰知他的肩頭突然被人一搭。

轉頭看去，原來是那肖驍按住陳攻不讓他離開。

只這一下，整個江東監武所立刻沸騰起來。

雖然雇武者們領取朝廷賞金，就是為了制止武者私斗。

但是雇武者之間卻也免不了要互相較量一番。

眼看有好戲上演，大家都停住圍著笑看。

誰知被肖驍搭住的陳攻并未如眾人想的那樣氣急敗壞。

他只是淡淡打量肖驍問道：“有何貴干？”

肖驍歪著頭，抖著腿道：“老子就想知道，你這樣連武功都未入門的家伙。

是仗了萬金雇武者易大通的勢，進入江東監武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