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 李健吾譯文集·第二卷作者名: (法)福樓拜本章字數: 6309字更新時間: 2020-03-10 16:22:13
一八四〇年九月十五日,將近早晨六點鐘,“孟特漏市”快要啟碇,在圣拜爾納碼頭前,正一團一團往上冒煙。
好些人喘著氣趕來;好些桶,好些纜索,好些盛布的筐子妨礙行走;水手們任誰也不答理;大家擠做一堆;包裹高高積在兩個明輪罩中間,水蒸氣發出的噓噓響聲溜出鐵皮,一片灰白的霧包住了一切,蒸汽聲淹沒了喧囂,同時鐘在前面響個不停。
輪船終于開了;棧房船塢和工廠林立的兩岸,好像展開的兩條寬帶子一閃一閃落在后面。
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長頭發,胳膊底下夾著一本畫冊,動也不動站在船舵附近。隔著霧,他打量著一些他不知道名稱的鐘樓、建筑;隨后,他朝圣·路易島、老城、圣母院望了最末一眼[27]。不久,巴黎消失了,他長嘆了一口氣。
福賴代芮克·毛漏先生,新近中學畢業,在進法科以前,回到勞讓[28],必須忍受兩個月的罪。他母親事先給了他一筆少到不可再少的路費,打發他到勒·阿弗爾去看一個叔叔,指望兒子有一天得到他的遺產;他昨天才從那邊回來;因為不能夠在京城逗留,他就選了最長的路線回到故鄉,彌補他的遺憾。
騷亂平靜下來,人人有了位子。有些人站著,圍住蒸汽機取暖,同時,煙筒以一種遲緩有節奏的喘吼,吐出縷縷的黑煙;銅皮上面流著碎小的露滴。由于一種內在的微微震動,甲板顫栗著,兩只輪子迅速旋轉,打著水。
河岸兩旁是些沙灘。一路遇見的是:一些載木的筏子,在浪花回旋之下,一上一下起伏著,一個男子在一條沒有帆的船上坐著釣魚;隨后,漫無定向的霧散了,太陽出來,沿著塞納河右岸的小山漸漸低了,同時對岸較近處又涌起一座小山。
綠樹覆蓋著山崗,一幢幢意大利式屋頂的低矮房舍隱沒其間,屋子周圍是一座座斜坡形的小花園,新砌的圍墻、鐵柵欄、草坪、花房和種著天竺葵的花盆把小花園互相隔開,這些花盆相間有序地擺放在肘子可以倚靠的花壇上。瞥見這些嬌媚的居宅這樣雅靜,有些人未嘗不想做做它們的主人,直到咽氣的那天,始終有一個好臺球桌、一只游艇、一個女人或者其他什么夢想。航行的嶄新的愉快,容易引起披肝瀝膽的言行。小戲子已經開始他們的詼諧了。許多人唱著歌。大家覺得快活。小杯的酒斟了上來。
福賴代芮克想著那邊他要住的屋子、一出戲的梗概、若干圖畫的題材、若干未來的熱情。他覺得那配得上他優越靈魂的幸福遲遲不來。他默誦一些憂郁的詩歌;他在甲板上快步走動;他一直走到頭,來到鐘旁邊;——在一群船客和水手中央,他看見一位先生向一個鄉下女人講些風月話兒,一邊拿手玩弄她戴在胸前的金十字架。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頭發鬈曲的快活佬。他壯實的腰身撐滿一件長黑絨上衣,在他細麻布的襯衫上閃爍著兩顆碧玉,寬大的白褲垂向一雙怪樣的俄羅斯皮紅靴,靴上面畫著藍花紋。
福賴代芮克的出現并不妨害他。他好幾次轉過身子望他,擠眉弄眼地問他;后來他拿雪茄送給周圍所有的人。但是,不用說,他同這群人待膩了,他走向更遠的地方。福賴代芮克跟隨著他。
起先談話只不過是煙草不同的種類,隨后自自然然就轉到女人身上。穿紅靴的這位先生幫年輕人指點了好些路數;他搬出好些原則,攙上一些逸聞,拿自己做例,用一種老長輩的聲調侃侃而談,還帶著一種逗人開心的放蕩的天真。
他是共和黨[29];他出過遠門;他熟識戲院、飯館、報紙的內幕和所有著名的藝術家,而且親親熱熱地叫起他們的名字;福賴代芮克不久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他加以獎勵。
不過他停住談話去觀察煙筒管,接著他很快就嘟嘟噥噥地說出來一個長長的推算,打算知道“活塞每分鐘抽動若干次,每次應當有多少時間,等等”。——數目找到了,他就盡情來贊美風景。能夠把事務丟在一邊,他感到快樂。
福賴代芮克對他懷著一種敬意,非常想知道他的名姓。不識者一口氣不停地答道:
——雅克·阿爾魯,“工藝”的老板,孟馬爾特大街。
一個便帽滾著一道金線的聽差走來向他道:
——先生可以下去嗎?小姐哭了。
他走了。
“工藝”是一種綜合性的機構,包含一個畫報和一家畫鋪。福賴代芮克見過這個名稱,有好幾次,在故鄉書店陳列的大廣告牌上,雅克·阿爾魯的名字赫然顯露。
太陽筆直射下,把桅桿的鐵箍、船欄桿的包皮和水面全都照亮了;船頭把水面切成兩道紋路,一直伸展到田邊。每到河拐彎的地方,就見一模一樣的一排淡灰的白楊。田野全是空的。天上停著一小塊一小塊白云,——隱隱約約地散開,船的進行似乎也顯得懶洋洋的了,旅客的容貌也越發無精打采了。
除掉頭等艙的幾位紳士,此外就是些工人、買賣人和他們的一家大小。當時旅行講究穿著骯臟,所以他們幾乎全都戴著舊的希臘瓜皮帽,或者褪了色的帽子,穿著在寫字臺邊蹭來蹭去蹭破了的窄黑上裝,或者店里披著太久因而紐扣綻了口的短大衣;這里那里,翻領的背心露出一件被咖啡弄污了的布襯衫;假金的別針結住襤褸的領帶;鞋底縫上的皮帶攏緊布鞋;兩三個無賴拿著盤皮條的竹杖,乜斜著眼睛看人,有些家長睜大了眼睛,問東問西。他們站著或者蹲在他們的行李上面說話;有些人靠住角落睡覺;有幾位吃著東西。胡桃殼子、紙煙頭兒、梨皮、包在紙里豬肉的殘余,把甲板弄臟了;三個穿著工人衣服的烏木匠人,逗留在酒閣子前面;一個衣衫襤褸的拉豎琴的,拄著他的樂器在休息;不時可以聽見爐子里頭煤的響聲,一聲呼喊,一聲笑;船長站在駕駛臺上,停也不停從這個明輪罩走向另一個。福賴代芮克打算回到他的座位,推開頭等艙的柵欄門,驚動了兩位攜狗的獵戶。
活像一座天神出現:
她獨自一人坐在凳子當中;至少,他是眼花繚亂了,他什么人也看不清了。就在他走過去的時候,她抬起了頭;他不由自已彎下肩膀;他走遠了些,便站在同一方向,看著她。
她戴著一頂大草帽,上邊的玫瑰色帶子在她后面迎著風舞動。她那兩邊分開的黑頭發繞著她長眉的尖梢,低低垂下來,好像多情地貼住她長圓的臉龐。她的印著豌豆的輕羅袍攤開著,有許多皺裥。她正在刺繡什么東西;她筆直的鼻子,她的下巴,她的全身,襯著碧空清清楚楚。
因為她老那樣坐著,他就往右轉轉,往左轉轉,掩飾自己的行動;隨后,他靠近她凳子旁邊放著的小傘站住了,假裝觀看河上的貨船。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棕色皮膚的那種光澤,她身段的那種誘惑,更沒見過陽光透照著的她手指的那種纖麗。他凝目端詳著她的針線筐,好像一件了不得的東西。她姓什么?她住在哪兒?她的生平?她的過去?他希望看看她房屋的家具,所有她穿過的袍子、她交接的朋友;在一種更深切的羨嫉之下,在一種無邊無涯的痛苦的好奇之中,就是肉體的占有欲望也消失了。
一個黑女人,頭上包著一條綢幅出現了,她牽著一個已然長大了的小女孩子。小孩子才醒來,眼里滾著淚。她把她抱在她的膝頭。“小姐眼看七歲了,可是一點兒也不乖;她媽不會愛她了;大人過分縱容她淘氣了。”聽見這些話,福賴代芮克好不高興,活像他有所收獲,有所發現。
他心想她是安達盧西亞人[30],說不定是殖民地的白種人;她從群島[31]帶來這個黑女人?
一條堇絳長圍巾放在她背后船邊包銅的欄桿上。一定有許多次,在海上,每當潮濕的夜晚,她用來圍起她的腰,蓋住她的腳,在里面睡覺來的!然而,流蘇往下墜,一點一點滑著,眼看就要掉進水里去了。福賴代芮克跳過去,一下子把它截住。她向他道:
——謝謝你,先生。
他們的眼睛遇在一起。
阿爾魯老爺在梯口出現了,喊道:
——太太,你收拾好了嗎?
瑪爾特小姐向他跑去,鉤住他的脖子,摸著他的胡須。一架豎琴的聲音響了起來,她要看演奏;不久,黑女人領著彈琴的人進了頭等艙。阿爾魯認出他是一個老模特兒來;他用單數第二人稱招呼他,使在座的人大吃一驚。[32]最后,彈琴的人把長頭發甩到肩膀后面,伸開胳膊,開始彈奏起來。
這是一折東方傳奇,里面談到匕首、花和星星。衣衫襤褸的男子尖聲唱著這段傳奇;琴的響聲壓過了不合調門的歌唱;他更加用力彈著:琴弦顫著,鏗鏘的聲音仿佛一陣一陣的嗚咽,就好像一種驕傲而被挫敗了的愛情的哀怨。好些樹木從河兩岸,一直彎到水邊;飄過一陣新鮮空氣;阿爾魯夫人茫然望著遠處。音樂停住的時候,她動了好幾次眼皮,好像她從夢里醒來似的。
彈琴的人柔聲下氣走到他們面前。就在阿爾魯摸錢的時候,福賴代芮克把握緊了的手伸向便帽,然后,怪難為情地往里放下一塊金路易。這不是虛榮讓他當著她布施,而是一種他和她一同賜福的念頭,一種類似宗教的心情。
阿爾魯一邊引路,一邊熱誠地請他下去。福賴代芮克聲稱他適才用過午飯;其實正相反,他餓得要死;不過,他口袋里連一分錢也沒有。
隨后,他想,他和別人一樣,有權利在艙里停留。
圍著圓桌,好些資產者在用飯,一個茶房捧著咖啡來來去去奔忙;阿爾魯先生和夫人在右邊緊底;他坐在天鵝絨長凳上,揀起上面一份報紙看著。
他們應當在孟特漏換往沙隆的驛車。他們到瑞士的旅行說不定有一個月長久。阿爾魯夫人責備她丈夫縱容小孩子。他在她耳邊,不用說,低聲說了兩句討好的話,因為她微笑了。隨后,他起來拉好頸項后邊窗戶的簾子。
天花板低低的、白白的,反照下來一片強烈的光。福賴代芮克,面對面,辨出她睫毛的影子。她拿嘴唇浸在杯里,用手指夾碎了一點面包皮;腕子下面用一條金鏈拴著的青玉小牌,不時碰著盤子發出聲響。不過,艙里的人全像沒有注意到她。
有時候,從窗洞看見一只小船的側身,小船滑過來靠近輪船,接送上下的旅客。圍桌用飯的人們,憑著窗孔,說著沿岸的地名。
阿爾魯埋怨菜飯不好;看見賬單,他驚叫起來,想法子打了一個折扣。隨后,他把年輕人領到前艙來喝甜檸檬酒。但是,福賴代芮克不久回到簾帳底下。阿爾魯夫人已然又來這里坐下了。她讀著一本灰封皮的薄書。她嘴的兩角不時向上抽動,一道快樂的亮光映著她的前額。她完全被吸引住了,他妒忌那些創造這些玩意兒的人。他越端詳她,越覺得她和他之間有著重重的深淵。他想著他馬上就要和她分手了,沒有法子挽回,沒有和她對答一句話,甚至一點回憶也沒有給她留下!
右邊一片平原,左邊一塊牧場柔柔地連著一段小山,遠遠望見上面有些葡萄園、胡桃樹、一座橫在草地的磨坊,再過去有些小道,曲曲折折,穿過接著天邊的白石。肩并肩走上去,胳膊圍住她的腰,她的袍子掃著黃了的葉子,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熠耀的眼睛,多么幸福!船可以停住,他們只要下去就成;然而,這種頂簡單的事,比移動太陽還不見其容易!
再往遠去,露出一座堡子,尖頂,方方的小塔。堡子前面鋪著一片花畦;好像黑黑的穹頂,高大的菩提樹。他想象她在矮小的榛樹旁邊行走。就在這時候,一位年輕女子和一位年輕男人,在淹沒了林道橘子樹叢中,在石階上出現了。隨后,全不見了。
小女孩子在他周圍玩耍。福賴代芮克想吻她。她藏在她女用人后面;她母親責備她不好好對待救下她圍巾的先生。這是一種間接的開頭?
他問自己:她終于要同我說話了?
時間不多了。怎樣得到阿爾魯一聲邀請呢?他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只有引他注目注目秋色,加上一句:
——冬天不久就到了,該是跳舞和宴會的季節了!
然而阿爾魯一心想著他的行李。徐爾維勒的堤壩出現了,兩座橋靠近了,船走過一家繩索行,隨著是一排低低的房舍;房舍往下,有一些柏油鍋、一些木料;好些野孩子一邊在沙子上跑,一邊翻筋斗。福賴代芮克認出一個穿著帶袖背心的男子,向他喊道:
——快點兒呀!
船到了。
他急急忙忙在搭客群里尋找阿爾魯,另一位握著他的手,回答道:
——樣樣稱心,親愛的先生!
上了碼頭,福賴代芮克轉回身子。她站在舵旁。他掃了她一眼;把他的全部靈魂貫注在他的眼神里,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好像他什么也沒有做。
隨后,睬也不睬他聽差的問候,他問:
——你為什么沒有把車一直叫到這兒來?
老實頭找了個借口。
——真笨!拿錢給我!
他到一家客店吃飯去了。
一刻鐘以后,他想裝作偶然的樣子,到停驛車的院子走走。說不定,他也許會再見她一面?
他向自己道:有什么用?
一輛“亞美利加”[33]載走了他。
那兩匹馬不全屬于他母親。她向稅吏尚布芮永[34]先生借了一匹,和她自己那一匹套在一起。伊西道爾昨天動身,在布乃歇到黃昏,又在孟特漏睡了一夜,所以馬憩過來了,輕輕快快地奔著。
收割了的田野一望無邊。路旁栽著兩行樹木,接二連三的是成堆的石子;漸漸地他的全旅程——維勒洛夫·圣喬治、阿布龍、沙地雍、高爾拜伊和其他地方——回到他的記憶,如今他十分清楚地辨出新的細節,更親切的特征:在她袍子下擺的花邊下面,露出她的腳,登著一只栗子顏色,緞面的精致女鞋;布帳在她頭上形成一頂大華蓋,沿邊的小紅?子迎著風,始終在飄動。
她活像浪漫主義的書籍里的婦女[35]。他什么也不要往她身上添,什么也不要減。宇宙忽然就放大了。她是那閃光的一點,萬物全在這里聚合;——車搖著他,眼皮半闔住,望著云彩,他浸沉在一種空想的無限的喜悅之中。
到了布乃,他等不及人拿蕎麥喂馬,就獨自一個人走上大路。阿爾魯曾經叫她“瑪麗”。他高聲喊著“瑪麗”,他的聲音在空里消失了。
一大塊紫紅色燃著西面的天空。許多粗大的麥秸堆,高高在麥秸根當中積起,投下龐大的影子。遠遠一條狗在一家田舍吠了起來。他打著冷戰,一種無緣無故的不安在侵襲他。
等到伊西道爾趕上他,他就坐在前邊吆車。他重新振作起來了。他決定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拜會阿爾魯夫婦,和他們來往。他們的家庭一定惹人愛。而且,他喜歡阿爾魯;以后,誰知道?于是,一股血涌上他的面孔:他的太陽穴轟轟響著,他抽響他的鞭子,搖著韁繩,把馬打著飛跑。老車夫不住重復道:
——慢慢!慢慢些!你要叫它們害氣喘病了。
福賴代芮克漸漸平靜下來,聽著他的聽差說話。
——家里等少爺等得十分焦急。路易絲小姐哭著要坐車來。
——那是誰,路易絲小姐?
——羅克先生的姑娘,你知道?
——啊!我忘掉了!
福賴代芮克隨口答著。
馬可跑不動了。兩匹馬全跛了;圣·樓朗敲九點鐘的時候,他到了校場,母親的家門口。
這所大房子,有一座毗連田野的花園,它提高了毛漏太太的身份。她是本鄉最受人尊敬的夫人。
她生在一個縉紳世家,如今后嗣絕了。她父母強迫她嫁給一個平民。她懷孕期間,丈夫被人一劍扎死,給她留下一份拖泥帶水的財產。每星期有三天她接見客人,不時還請一次客。不過蠟燭的數目老早就計算好了,而且她急急等著地租錢用。這種和罪惡一樣瞞著的拮據,使她變得嚴肅了。然而,她平日為人決不矯情,決不尖酸。她頂小的施舍都像絕大的布施。人家向她討教選擇聽差、教育少女、制造蜜餞,主教大人巡視教區的時候,總到她家坐坐。
毛漏太太對兒子懷有遠大的奢望。由于一種預感的謹慎,她不喜歡聽人指責政府。他先需要保護;隨后,仗著他的才具,他會做到議員、大使、總長。他在桑斯中學的勝利證實了這種驕傲;他得到榮譽獎金。
他一走進客廳,大家亂哄哄站起來,和他擁抱;大家拉過大小椅子,圍住壁爐,擺成一個大半圓形的圈子。
剛布蘭先生立刻就問他關于拉法爾吉夫人[36]的意見。這轟動一時的案子,引起一場激烈的討論;毛漏太太止住這場討論,雖然剛布蘭先生很不開心;他以為就年輕人未來的法學家的資格來看,是有益的,所以他一賭氣,走出客廳。
是羅克老爹的一位朋友,大家用不著驚奇!說到羅克老爹,大家不免講起黨布羅斯先生,他新近把佛爾泰勒的地產弄到手。可是稅官把福賴代芮克扯到一旁,想知道他對于基佐先生[37]最近作品的見解。人人想打聽一下自己的事;白魯洼太太的做法頂巧妙,知道了他叔叔的消息。這位貴親怎樣了?他好久沒有音信了。他在美洲沒有一房遠親嗎?
女廚子報告,少爺的湯盛好了。客人們知趣,告辭。隨后,在飯廳,就剩下他們兩個人,母親低聲向他道:
——怎么樣?
老頭子招待他非常熱誠,不過沒有透出自己的心思。
毛漏太太嘆著氣。
他心里想:如今她在什么地方?
驛車走動著,不用說,她裹在圍巾里頭睡著了,拿她美麗的頭靠在車墊上。
他們走進臥室的時候,十字天鵝的一個茶房送來一張便條。
——什么事?
他說道:
——戴樓芮耶要我和他談談。
毛漏太太輕蔑地冷笑道:
——啊!你的學伴兒!挑的多是時候,真是的!
福賴代芮克遲疑了一下。不過友誼顯然更重要。他抓起他的帽子。
母親向他道:
——無論如何,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