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惑群小趙王竊神器 討國賊宗室起義兵
- 吳趼人全集·歷史小說集
- (清)吳趼人
- 3877字
- 2020-03-18 11:48:14
卻說趙王正命人入宮,請惠帝臨朝議事,忽接到孟觀捷報,孫秀大驚,私謂趙王曰:“孟觀擁兵在外,而其子孟平在京被殺,恐有他變,為之奈何?”趙王亦驚曰:“似此如之奈何?”正商議間,恰好小黃門出報,說惠帝方才受驚,心神不安,有事明日早朝再議。趙王乃同孫秀回至府中,專議穩住孟觀之法。適張林來見,孫秀告知此事。張林笑曰:“何不智也?糜以高官,聳以危詞,尚憂其不服耶?至于孟平之死,彼遠在邊外,亦不過憑足下一言耳。”孫秀恍然大悟,即商于趙王,加孟觀為右將軍,封上谷郡公。草就詔書,就在府中出發。孫秀附一私書,盛稱趙王威德,謂足下此次立功,倘仍是張華等為政,必吝此爵賞。又言孟平擬助趙王平亂,事泄,被淮南王所害,今趙王已表贈為黃門侍郎,以禮安葬云云。孟觀既得升遷錫爵,又得孫秀之書,果然相安無事。此是后話,表過不提。
且說次日惠帝臨朝,百官咸集,趙王奏聞昨日之事,言:“淮南王年輕浮躁,誤聽人言,率兵攻臣。臣惟閉門守御,不與計較,希冀百官中必有人出來排解,勸其休兵。不料伏胤矯詔,擅將淮南王殺害,請誅伏胤,以謝天下。”惠帝尚未回言,孫秀已叱武士將伏胤擒下。胤大呼曰:“汝子汝陰王與吾折箭為誓,富貴與共,教我殺淮南王,何反加罪也?”武士急掩其口,推出朝門斬訖。趙王又奏孟觀已討平齊萬年,上表獻捷。惠帝大喜,即日升賞文武,以孫秀為中書令。孫秀倡言曰:“趙王肅清宮闈,斬除奸佞,掃蕩群丑,重振朝綱,望重功高,威德遠著,宜請加九錫。”吏部尚書劉頌曰:“不可,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所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不聞有九錫之命也。況漢之錫魏,不久魏即代漢,魏之錫晉,不久晉亦代魏。是不利于朝廷之舉動也。”張林怒曰:“曹氏代漢為魏,司馬氏代魏為晉,是易姓也;今趙王宗藩,縱代亦猶司馬氏,何不利耶?”叱武士推劉頌出斬之。孫秀附耳言曰:“此人頗有聲譽,前者殺張畢、裴□已傷時望,今不可更殺此人。”因叱令將劉頌亂棒打出。惠帝遂下詔加趙王九錫。趙王又奏請加齊王冏平東將軍,使之出鎮許昌,即日起行。
原來廢賈后之時,齊王自以為功勞最大,而不見封賞,心滋不悅。孫秀又甚忌之,屢言于趙王,設法使之出外,故有此舉。自此趙王威權日重,一切政事均由趙王府中出,張林、孫秀狼狽為奸,朝野側目。孫秀、張林兩個商量,朝中諸事,既皆得手,惟宮內消息不通,惠帝在內有何舉動,皆不得知,仍須設法。孫秀忽想起一個人來,即入見趙王曰:“自廢黜賈后以來,中宮之位久虛,似非所宜。尚書郎羊玄之有一女,極稱賢淑,何不立為中宮?”趙王即奏知惠帝。惠帝不敢不從,即日下詔,冊立羊氏為中宮,封羊玄之為興晉侯。原來羊玄之之外父孫旂,與孫秀同族,因此玄之與孫秀交好,故特薦其女為中宮,以便傳遞宮內消息。玄之無端得此寵遇,自然感激孫秀,日來趨承。爭奈羊后生性淫浪,除修飾之外,一無所知,遠不及賈后機警,是以宮中消息,仍舊寥寥。
孫秀又生出一個計策來,便來要求趙王,求趙王做媒,使其子孫會,尚河東公主為駙馬。原來孫秀一子名會,年已二十歲,生得鼻仰唇翻,眉低眼凹,顴高腮削,發黃面黑,諸般丑態,莫不齊備。時為射聲校尉,雖然身列仕版,卻終日與洛陽富家兒,在城外踢球馳馬為戲,絕不務正事。人見其貌,莫不疑為下等奴仆。趙王既與之做媒,惠帝焉敢不從?即下詔定日行聘下嫁。洛陽人民,聽得天家招駙馬,到公主下嫁之日,都相聚來看熱鬧。遙見駙馬錦衣花帽,披紅掛彩,騎馬而來,都料定是一位少年美貌郎君。及至近前一看,原來是踢球馳馬的十丑孫會,莫不哄然大笑。一時洛陽城廂內外,傳為笑柄。及至三朝之后,入宮謝恩,宮女們亦爭先來看新附馬,卻只嚇得人人掩面飛跑。自此孫秀權勢日盛,惠帝宮中舉動,纖悉皆知,邪佞之輩,羅致滿門,旦夕圖謀不軌。又恐趙王心中活動,乃召牙門將趙奉來,授以計策,如此如此,事后當有重賞。趙奉領命而去。
一日趙王大宴門下各官,正當酒酣之際,忽一人闖入中門,仆地遂倒,忽又一躍而起,徑奔堂上,居中坐下,大言曰:“我乃宣皇帝是也。”指趙王曰:“孺子昏庸,不堪付托,神器應歸汝得,汝乃遲遲不舉,豈欲我數世經營締造之事業,一旦付諸流水耶?汝當勉力為之,我當在北芒,遙為汝助。”嚇得趙王和眾官羅拜庭下。須臾,此人復倒地,良久乃蘇,則牙門將趙奉也。顧見多官,頓起錯愕之色,自言不知如何闖入,伏地請罪。趙王慰之使去,眾官皆拜賀。孫秀曰:“既宣皇帝有言,在北芒遙助,可使人在芒山蓋做一所宣帝廟,殿下亦不宜違先皇之旨也。”趙王大喜,于是一班競榮趨利之徒,終日聚議篡奪,內外分布心腹,部署大定。趙王乃仗劍入宮,謂惠帝曰:“陛下昏庸,天下人莫不知之,妻子且不能自庇,焉能治天下?何不讓有德者居之?”惠帝聞言,嚇得目定口呆,不知所對。趙王瞪視良久,冷笑而出。
惠帝目送趙王出去,不覺放聲大哭。哭罷,抬頭見義陽王威【夾】司馬孚之曾孫。侍立在側。威素性兇暴,膂力過人,惠帝平昔見之,每帶三分害怕。近日諂事趙王,趙王拜為散騎常侍,兼侍中,惠帝見之,不禁股栗。威曰:“趙王之言,陛下會其意乎?”惠帝曰:“不知也。”威冷笑曰:“人言陛下昏庸,果不誣矣。趙王內清宮禁,外殄匈奴,功德巍巍,伊、周莫及。天命有在,神器宜歸。陛下猶不省悟,豈待刀架頸上耶?”惠帝哭曰:“朕雖不德,然以祖宗付托之重,豈可一日委諸他人?”威大笑曰:“晉家基業,肇自宣皇帝,受魏封為晉公。宣帝崩,景帝【夾】司馬師。嗣立,基業日固。景帝既崩,自當為景帝立后。汝祖【夾】司馬昭。恃強乘喪奪兄之基業為己有,始傳及汝父子。今趙王為宣帝之子,以宣帝之基業,還諸宣帝之子,何得謂之他人?且汝祖于景帝為兄弟,趙王于景帝亦為兄弟,汝祖可奪景帝之基業,趙王獨不可承景帝之基業耶?”一席話說得惠帝目灼灼而視,應答不出。威早就御榻之前,取筆草就禪讓之詔,逼著惠帝鈐用御璽。惠帝此時,惟有啼哭。威怒曰:“事已至此,尚作兒女子態耶?”惠帝曰:“此事重大,容明日在廷眾議。”威冷笑曰:“必經眾辱,始甘心耶?”惠帝不敢再拗,只得鈐上御寶。威曰:“便并璽綬帶去,豈不爽快?”惠帝曰:“且等趙王來面授。”
威乃捧偽詔,馳至趙王府曰:“禪詔已到,請速備法駕。”說罷即當堂開讀。此時宗室諸王,群公卿士,咸集于趙王府中。讀詔既畢,諸人一齊勸進。趙王尚假意推辭,威大呼曰:“自己一家人做事,又非異姓授受,何必多此繁文縟節哉?即速備法駕,吾當再到宮中,取印綬去也。”說罷,帶同駱休、滿奮、崔隨、樂廣等率領兵士,來取璽綬。孫秀命司馬雅先帶領甲士入殿,曉喻一眾群臣,有敢違議者,即擒治之,夷三族。又使張林及其子孫會等,分領兵士,屯扎各門,以防有變。時夜漏未盡,孫秀率同各官,備齊法駕,趙王乘坐逍遙輦,左右護衛虎賁五千人,入自端門,登太極殿。王公百官,亂烘烘擠滿殿廷,只等璽綬。
卻說義陽王威率駱休等到宮內,惠帝正抱璽與羊后二人對哭。威大聲曰:“奉新天子詔,來取璽綬,速速交出來,以免取辱。”惠帝以頭搶璽而哭。威近前,將惠帝雙手扳開,當面奪去。惠帝哭謂羊后曰:“朕與卿結局,無非一廢,不如與卿先往金墉城,免得被人押送。”言罷,遂與羊后共乘云母車至華林園,開了西門,帶著鹵簿數百人,徑投金墉城去。只有尚書和郁、瑯琊王睿、中書侍郎陸機三人,送到城下而回。
且說義陽王威等奪得璽綬,徑至太極殿呈上,趙王大喜。百官歡呼如雷,眾人既扶趙王登皇帝位,王公以下,排班舞蹈,山呼萬歲。改元建始,大赦天下,升賞百官,凡有職之人,一律封侯。立世子荂為太子,廢皇太孫臧為濮陽王。以孫秀為侍中中書監、驃騎將軍、儀同三司。所有同謀之人,一律超階越次,不可勝紀,甚至奴隸卒役,亦加爵位。又以齊王冏、河間王颙、成都王穎各擁重兵,據守要鎮,恐有他變,乃派心腹三人,分往各處,名為為三王參佐,實則暗中臨視。
分撥方畢,只見和郁、司馬睿、陸機三人入內朝賀。趙王曰:“來何遲也?”陸泫然流涕曰:“故主遠行,倉皇走送,故來遲耳。”趙王驚曰:“何處去矣?”陸機曰:“舍金墉城,更何有安身之處?”孫秀密奏曰:“不可便廢,可加以虛榮以收人心。”趙王乃降詔曰:“皇帝以謙和之德,禪位于朕,避居金墉城。今朕謹率百官,尊皇帝為太上皇,改金墉城為永昌宮,即為太上皇駐蹕之地。”處置已畢,即時散朝。
是日封賞,張林僅得封為衛將軍,心中未免怨望。平日與孫秀二人只是外面和睦,心內各懷妒忌。自趙王篡位之后,孫秀益復專權,朝中事無大小,必先啟孫秀,后奏趙王。趙王所定之詔,孫秀每每任意改篡,有時就在私第草了詔書,隨意即發。一時趨炎附勢之流,奔走滿門。張林相形之下,愈覺冷淡,心中愈覺不平。乃密作一書,呈與太子荂,言孫秀專權,動違眾心。皇上登位,立功之人,類皆小人,黨附孫秀,擾亂朝政,宜皆加以顯戮,明正其罪,庶幾朝綱可以整肅。小人退,則賢人進,天下可望承平云云。荂得書,即呈于趙王。趙王閱過,卻交與孫秀。孫秀閱畢,汗流遍體,伏地請罪。趙王笑曰:“張林言卿有罪,朕知卿無罪,何必如此?”孫秀叩頭曰:“陛下明鑒萬里,既知臣無罪,則毀謗大臣者,似不能委其罪。”趙王曰:“卿言是也。卿且勿動聲色,朕為卿處決之。”孫秀拜謝而出。趙王遂定日大宴宗室王公、文武群臣于華林園。至時,多官咸集,飲酒作樂。趙王令張林出席聽旨,又命太子將張林之書當眾宣讀,因書中有“立功之人,類皆小人”一語,不覺大動眾怒,齊聲呼殺。趙王謂張林曰:“此間皆小人,不能容汝一君子。”叱令武士推出斬之,一時呈上首級。
正要洗盞更酌,忽報齊王冏、成都王穎、河間王颙,三路兵馬殺來,更有常山王乂、新野公歆,亦起兵相應。趙王大驚失色。不知五路兵馬殺來,兩家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