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燈自滿地夜霜走過，寒風緩緩送夜客，冬夜自此凄涼陌。踏一地亂草流絮，趙羲和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繼續往前走。

這里的夜似乎格外凄涼些。今日難得有太陽，晚上亦見得明亮星光，映著這個清冷琉璃的世界。

在廚房干活的好處就是雖然又累又臟，但飯菜總是管夠的。可惜這些日子去了素心禪師那邊，事情輕松了很多，但飯菜方面就差了些，幸好今天有女眷來上香，備的飯菜多了些，她特地去蹭了頓飯。

趙羲和在夜里走著，庵堂里凈字輩小尼姑住的都在一起，每十人一個房間，共有四個居室，她住的就是第三居。

相比起素心禪師居住的琉璃天地，這里雜亂的野草和破舊的木門，都顯示著一種荒涼破敗的感覺。她提著燈，卻看到第二居和第三居房角的背后，隱隱約約有個人影。

不知道是誰大晚上的出來，也不冷嗎？

趙羲和下意識就要提燈去照，又立刻發現這樣做不好。這樣的冷夜，誰不想在房間里安睡，非要出來吹夜風呢。說不定是有什么委屈煩心的事情，自己這么一照，要是別人正在暗自垂淚，不是讓別人尷尬嗎？

她又默默的把燈吹熄了，前面的人看見有亮光，早就發現后面有人了，這時燈一熄，她才轉過頭來看趙羲和。

借著月色，兩張彼此熟悉的臉相對，頗為疑惑的對視一眼。

“凈真？”終究還是趙羲和先問，“你好端端的在這做什么？”

凈真訕訕道：“不做什么，里面熱。”

寂月庵里的床又不是炕，有什么熱的，她昨晚睡了大半夜都還冷的發抖呢。

趙羲和無奈道：“你可以找一個更好的理由，比如里面很吵你想出來安靜一下，之類的話。”

凈真年紀不大，人一直很樂觀，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居然傷心到要自己出來難過的地步。趙羲和真的很好奇，但她向來覺得，別人不說一定是不想說的事，于是自己也不問。

“那就不是理由了。”凈真知道趙羲和是誤會了，連忙向她走了幾步，“里面真的很吵，我才出來渴求心靜。”

里面怎么會很吵？這個點不早了，大家平時的活也不會到這樣晚，怎么沒睡還吵的起來呢。

凈真立刻道：“是她們自己在為每日的灑掃內務在吵架。從前凈原安排這些，現在凈原走了，大家都想坐她的位子，來安排別人呢。”

庵堂有不成文的規矩，每間居室內有一個人安排房間的事宜，以免亂象橫生，同時也要管著這些師妹，盡心教導。

不過像凈原這樣的人，顯然只是利用這個位置的權利行方便之事而已，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只看得見這位置上面的利，而不見弊端了。

趙羲和笑道：“如今她們在鬧什么，不會是還想讓我幫整個房間的事情都做了吧。那我可得趁早說，這種好事她們想都別想了。”

要知道，在和氣相處的情況下，她不介意對她們好一點，可是她們要是死性不改的話，她也不介意多對付幾個人。

要知道，對于她來說，就算把這個庵堂覆滅了，也只是個意愿的問題。

趙羲和迎著月色，拉起凈真的手往回走，道：“罷了，在外面吹風等她們解決完了再回去嗎，那可不是個好辦法。萬一你回去了，才發現她們達成一致，針對你一個人呢。”

然后她走到門口，里面居然是安靜的，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吵完了。還是沒吵完卻陷入了一個吵架的僵局。

推開門，各人的臉色靜得詭異，趙羲和好像渾然不覺似的：“哎呀，我回來晚了，沒吵到你們吧。”

大家都低著頭，可不知怎么的，她一進門時，那種氣勢頓時就改變了。她們竟然不得不屈從于這種不知何處而來，卻又極大的威壓下：“沒有呢，我們眾人都還沒睡。”

凈慧自以為這幾天趙羲和表現的很好說話，對她的態度也不錯，這就是在認同她的能力的表現，于是張嘴想說什么：“我們在…………”

一旁的凈塵卻道：“我們在聊天呢，也不是什么大事，聊得熱鬧些，于是就還沒睡。”

看這口氣，是要瞞著她？

這群人想的是什么，難道她們真以為瞞得住嗎？

凈真顯然也是這么想的，從趙羲和身后走出來，看著這群拿著客套話充場面的人，說道：“我說你們也夠了，羲和雖然不是凈字輩的，可她是我們這個房間的人，難道她就不配來跟你們爭一爭嗎？還是你們自己知道爭不過，所以就不敢說呢？”

這話把房間里剩余八個人都說的面紅耳赤，有人便掛不住臉，辯解道：“其實也不是我們不想告訴羲和，是凈原說趙羲和如今得了素心禪師青眼，說不定很快就要換地方住了。”

寂月庵地方不大，派頭不小，等級觀念十分嚴重。住持為一等，禪師為二等，而禪師的親傳弟子已經是第三等，像凈慧這樣的，也就是個第四等罷了。

第四等和第三等之間只差了一等，待遇卻很不同，全因這小小庵堂里，這樣的親傳弟子不過五六個罷了。

剩下的二三十個弟子，全是入門弟子，見到親傳弟子還要口稱師姐，哪怕她的年紀資歷都要比自己低得多。

可惜這些趙羲和怎么可能放在眼里，這群人的嫉妒，看起來是如此多余而可笑。

趙羲和溫和道：“原來是這樣，可是各位師姐怎么忘了，我連凈字都沒排上呢，跟各位師姐根本無法相比，又怎么會想要親傳弟子的位置呢。更何況，我還要回家的呀。”

凈真心里腹誹道，不知道這人是怎么回事，表面上還是那個溫和可愛的殼子，里面卻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要不是她在外面的模樣，她真的以為趙羲和是現在這樣不爭不搶的樣子了。

其他人沒有凈真的想法，此時她們想的事情，居然莫名的統一，完全錯了，居然會聽凈慧的話把趙羲和列為第一號斗爭人物。可是仔細想想，她們是一輩子都要在庵堂里了，所以才會為自己爭點什么。可是趙羲和不同，她被送來庵堂只是為了修身養性，以后肯定要回去的，那她爭庵堂里的權利，有什么意義呢。

凈慧更是尷尬，她原先沒想到這一點，只是想著趙羲和平時性格溫溫柔柔的，如果一定有個人來接替凈原的位置，這群人一定會選最好說話的趙羲和。

所以她先下手為強，主動挑起戰火，說起素心禪師對趙羲和的照顧，引起大家的不滿，結果趙羲和一句話，她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現在眾人對她只會更相信，因為她局外人的身份，注定她不會在庵堂很久，對事就會更為公正，以求一個好聚好散。

她怎么會這樣，好像跟以前那種可以任人拿捏的樣子沒區別，可是她卻能感覺到，誰都不可能動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