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靜靜地飄落著，大地一片潔白。

夜，悄然降臨，喧鬧的村莊瞬間一片寂靜。

昏暗的夜空，雪花仍在不停地飛舞著，寒冷的村莊街道很難覓得行人，倒是少有的幾聲農(nóng)家驢兒的長鳴，和著家犬的狂吠，為這雪夜的村莊展現(xiàn)著生息，雪一直在下，夜慢慢延伸。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聲雄雞的長鳴劃破了夜空，驚飛了沉睡中的群鳥，李鐵嗓家中，院墻外柳樹上的雪片，頓時嘩啦啦地砸落在高高聳起的柴垛上，發(fā)出吱吱的悶響，沉寂的村莊瞬間閃起了盞盞光亮，悠悠飄落的雪花，在燈光的映射下似碎銀般閃亮。

李鐵嗓睜開眼睛，悉悉索索慢慢起來，坐在炕上。從枕邊煙盒里拿起一只卷煙點上，深深地吸了起來，漆黑的房屋內(nèi)跳動著一點點桔紅色的光亮，他起身靜靜地望著窗外，小心地打開外燈，“誒呀，雪下了一宿，還不小呢？今天道兒肯定不好走，我得早走一會兒?！?，他自言自語的說，睡在旁邊的老伴兒娟子猛地起來，拉開屋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說：“我準(zhǔn)備飯去”。李鐵嗓飛快地穿好衣服，下炕直奔外屋的圓桌，將一個白色的棉被鋪在柳條籮筐上，托起已包好的一摞粉格子，慢慢的放在被子里，蓋好四角，把籮筐抱到單輪車上，固定了好繩索，又在車子四周轉(zhuǎn)著圈看了一下，才放心地回到炕上。

老伴兒娟子已經(jīng)熱好昨晚剩下的飯菜，那是幾塊白薯，一碗酸菜湯，兩人配合的萬分默契，如無縫銜接。

多少年了，都是一樣的流程。娟子端過碗筷，李鐵嗓囫圇吃了起來，喝下最后一口湯，用那桂皮般手，抹了幾下嘴巴，打了一個美美的飽嗝。

“吃完啦，我要出發(fā)了”，李鐵嗓對妻子說，心里帶著滿足。

“他爹，雪天路不好走，你可要慢著點?。　保拮佣谥?

“沒事的，這條路我就是閉著眼睛都能走到，今天這四十多斤貨要是能賣完，咱孩子下月上學(xué)的伙食費和過年錢就都準(zhǔn)備夠了”，李鐵嗓聳了聳肩，興奮的像個孩子，他推起單輪車子，迎著雪花就走出了自己熟悉的院子。

娟子，挪動著那雙不利索的雙腿，一拐一拐地追出了兩步，望著丈夫遠(yuǎn)去的背影，默默無語。

雪還在下，但變小了，賣粉格子的行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自行車鈴聲，見面的問候聲，調(diào)侃聲，飄蕩在整個村莊上空，讓這個幾百人的小村莊，清晨變得異常沸騰，不過也就半個時辰，就又會回歸平靜，年年如此，天天一樣。村里的女人們都和娟子一樣，在這個時段都會默默地望著隊伍中行進(jìn)的人流，為自己的丈夫和親人祈福。

李鐵嗓沿著自己熟悉的鄉(xiāng)村路推車前行，口中的急促呼吸聲，腳下的踏雪聲匯成了一條美妙的音流。他更是加快了腳步，車子上的貨物是他生活的希望，也是孩子們圓夢大學(xué)的希望！

天越來越亮了，雪不知不覺停了下來，身后自己走過的小道，留下了一串串模糊的印記，自己賣貨的村口也已清晰地展現(xiàn)在了眼前。

這是他賣貨的第一站———鐵莊村，這里有他熟悉的一家一戶，幾個老主顧只要一聽到他的叫賣聲就會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好像事先約定好似的，有他在這里賣貨，別人就甭想開張！

“粉格子啦----—粉--——格子！”

連續(xù)幾聲洪亮的叫賣聲，順著村口飄到村里，回蕩在村莊上空，響亮又清脆。

他把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大隊部旁一顆大槐樹下，他頓了頓腳，拍了拍衣服上的沉雪，又連續(xù)地喊了幾嗓子。

“粉格子啦-----粉格子”，幾聲叫賣喊出。

就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越來越近，他知道這是老主顧買貨來了。

“李鐵嗓？今天這大雪天還這么準(zhǔn)時??！給我來兩張粉格子，來兩張??！不能多的，吃不了的！你是知道的”。帶棉帽子的黑臉男人老遠(yuǎn)就大咧咧地招呼著。

“我就說嘛，老李今天肯定來，哈哈，你們看，來了吧！”三個圍著圍脖的女人扭動著身子，嘰嘰咋咋地結(jié)伴兒走來，雪路絲毫也沒有影響她們行走的腳步。你兩張，他三張，李鐵嗓忙的不亦樂乎，干冷的雪天，他額頭卻浸滿了汗珠，都這年紀(jì)了，手還是那么麻利，只見他手輕輕一提，一挑，一壓，一骨碌兒，一卷粉格子就飛快地放到了包貨紙上，望著老主顧們滿意離去的背影，李鐵嗓撩起外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按了按衣兜，嘴角露出了微笑。

李鐵嗓，本名叫李大奎，因為他的吆喝聲清脆圓潤，聲音渾厚而得名，他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女兒和二兒子是龍鳳胎，這龍鳳胎姐倆的降生著實讓他火了一把，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人物，可也把他累的夠嗆，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因一雙兒女的到來越發(fā)貧窮，大兒子李志勇初中就考取了縣中專，讀師范。龍鳳胎兒女又一同進(jìn)入永城縣一中，那可是全市聞名的中學(xué)，今年二兒子李志強(qiáng)讀高三了，要不是夏天老伴兒的那場車禍，女兒李志榮也讀高三了，他總覺得對不住自己的這個女兒。

賣完貨回家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在回家的路上，李鐵嗓不時地停下車，按了幾次上衣兜，錢都在，他下午還有的是活計要干，他不能都讓女兒做了，女兒輟學(xué)時，她那傷心和無奈情形，時時浮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李鐵嗓恨不得飛回家里去。

娟子在村口老遠(yuǎn)就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丈夫的身影越來越近了，他那大高個子，單輪車，是娟子從遠(yuǎn)處分辨丈夫的重要標(biāo)志，在這個村子里別人都用自行車了，只有自己的丈夫還用父輩的工具———一個手推單輪車。都是為了孩子，有啥法子?。棵吭聨资畨K的生活費，一個中專，一個高三，娟子心里清楚很，自己的女兒要不是為了這個家放棄讀書，那就是兩個三個啊!想到這，娟子眼睛濕潤了，自從自己嫁給李鐵嗓，窮是窮了點，但孩子們都很爭氣。

那是半年前，自己到集市上趕集，和姐妹們在回家的路上，一輛疾馳的貨車將她撞了出去，造成左腿骨折，一躺就是半年多，撿了條命，和二兒子同班讀高中的女兒為了減輕家里負(fù)擔(dān)讓弟弟讀書，放棄了學(xué)業(yè)，都怪自己啊!要不是這個樣子，明年兩個孩子都考大學(xué)了，想著想著，娟子淚水刷刷流下。

“娟子，我回來了”，李鐵嗓老遠(yuǎn)就大大咧咧喊著，娟子猛地醒過神來。

“哎，奧，你回來還是挺快的，粉格子都賣完啦？”，望著眼前的丈夫，她揉了揉眼睛低聲說。

“嗯，今天賣的還不錯”，李鐵嗓回應(yīng)著

“爹，你回來啦？”，女兒李志榮也走出家門，燕子般地飛過來，奔向父親，雙手接過車子，沖著父親做了個鬼臉，她還是那樣頑皮。爹！粉格子我都攤好了，你吃完飯就好好休息吧!女兒嬌嫃地對父親說，望著女兒，李鐵嗓既高興又愧疚，家里的活兒這段時間都讓孩子干了，可苦了自己的這個女兒。

一天過的真快，轉(zhuǎn)眼又是一個夜晚，天已經(jīng)晴了，月亮慢慢爬到中天，雪后的夜空，依然恬靜，李鐵嗓夫婦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鈔票，興奮地對視著，娟子輕輕地把疊好的鈔票放入錢盒，鎖在柜子里。老兩口酣甜入睡，天雖然干冷，可是家里依然溫暖。

李志榮回到自己的臥室，靜靜地躺在大炕上，望著窗外的月亮，腦海里同學(xué)的影子時時浮現(xiàn)在自己眼前，半年多的時間了，那個高高帥帥的體育委員在球場上投籃的動作讓人心醉，班長學(xué)習(xí)成績還保持著第一嗎？同桌那個愛哭的妹妹英語進(jìn)步了嗎？中午姐妹們搶飯吃的場面實在是逗......。期末考試該結(jié)束了，弟弟志強(qiáng)也沒來信，不知道考的怎么樣？學(xué)校的一幕幕回憶讓李志榮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別想了，那些都已過去，不屬于自己了”，她安慰著自己，手卻不由自主地拉開電燈，還是忘不了，她坐了起來，炕頭上擺滿了高三的書籍，學(xué)雖然退了，書不給退，也好，就留個念想吧！家里要不出現(xiàn)這樣的變故，可能自己現(xiàn)在還在上晚自習(xí)呢！

志榮漠然地拿起一本書，是高三語文，一張紙條悄然滑落在枕頭邊，她吃驚地拿了起來看了看，那熟悉的字體，讓她一驚，是他？怪不得當(dāng)時發(fā)新書時，他在自己書桌上重重拍了好幾下，那時自己還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只見紙條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志榮，你的笑容似一股清泉，流淌著你我無限的情緣”

“呵呵”，她偷笑起來。

一定是他！可又能怎么樣呢？我已經(jīng)成了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對不起了，體育委員，我們注定是沒有緣分，我只能在家里衷心地祝福你學(xué)習(xí)進(jìn)步。

想起學(xué)校，想起同學(xué)，想到退學(xué)的那一刻，是多么地難受啊!老師開導(dǎo)、安撫中充滿惋惜，幾個好姐妹抱在一起失聲痛哭，自己都不清楚怎么能下那么大決心，背起行李一步一回頭地含淚離開了校門，那個體育委員在校門口目送了自己很遠(yuǎn).，很遠(yuǎn).....。

睡吧！月亮在窗外急切地催促著，明天還要重復(fù)簡單而又繁重的一切，等弟弟志強(qiáng)回來，會把校園的一切告訴自己的，寂靜的冬夜，月光如慈母的手輕拍著志榮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