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漆黑的房間，窗簾緊閉，一個人平躺在床上毫無聲息，他的臉緊貼著呼吸用的鼻罩，床邊就挨著一架笨重的機器，儀器屏幕上病人的心電圖線段依然在有規(guī)律地跳動著。

隔著房門，依稀能聽到屋外人的交談聲。

“我們這邊啊？安啦！”

“我和你爸，還有你二哥過的都挺不錯。嗯，你就安心在國外好好學習吧！”

“至于你大哥……”

“還好啦！我有一次還看到他的手指動了一下。說不準很快就醒了呢！”

盡管話說的輕松，但如果認真去聽，語氣間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焦慮。

“嘟嘟！”

伴隨著耳畔的忙音，女人臉上的微笑漸漸散去，轉為一陣愁容，本應光滑細嫩的臉，擠滿了皺紋，顯現(xiàn)出無法言語的滄桑。

“阿盛，已經(jīng)十年了……”

她恍惚中輕聲呢喃著，依稀還記得那天阿盛出去時純真的笑臉，奈何歲月弄人……

“滴答！”

幾行清淚落下，載不動幾多愁。

“媽……”

默默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伸手幫母親拭去眼角的淚珠，低頭安慰道：

“還有機會！哥哥很堅強的！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嗯。”

女人強忍住哭泣聲。

「這么多年都挺過去了，還怕這一時嗎？」

她自我安慰道。

“阿真，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去給你哥哥清洗一下身體吧！”

話音剛落，她又拿起菜籃子起身道：

“我去給你們買菜做飯去！今晚有烤肉哦！”

她強撐起笑顏，決心好好犒勞一下忙活半天的父子倆。

“啪！”

“……”

隨著大門關閉發(fā)出的聲響，漆黑的房間里，那個身形有些消瘦的男孩緩緩張開了眼……

他茫然無措，僵硬地扭動脖子，想打量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

大腦傳來一陣刺痛，身體不由輕微抽搐了一下，牽動著臉皮，男孩忙閉緊雙眼，做出痛苦的表情。

“好……痛……”

聲音有些沙啞，字音模糊不清，像是咿呀學語的嬰兒。

“滴答！”

緩了一會，耳畔聽到了水滴落地的聲響。

「這是……」

他再次睜開雙眼，室內(nèi)不知何時有了光亮，房門已被人悄悄打開，一名皮膚黝黑的大哥哥，端著熱水盆呆愣在原地。

熱水嘩嘩從盆里流到地上，而那個大哥哥卻毫無反應。

“那個……”

他想出聲提醒一下這個犯迷糊的大哥哥，但出乎意料，那個大哥哥直接扔下水盆，身體微晃跑向他來，用那粗壯的手臂一把抱住他。

“哥，終于……你終于醒了！！！”

「大哥哥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呢。」

這是他被抱住后的第一個想法。

緊接著，他毫無掙扎，輕輕靠在這個大哥哥的胸脯上，腦海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這個擁抱……好溫暖。」

……

不知過了多久……

我終于可以下地走路，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雖然，我仍然有一些后遺癥——腦海里經(jīng)常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一些不屬于自己記憶的碎片，但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我怕說了讓他們擔心，也就隱瞞了這件事。

來看望我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陌生人，聽弟弟和父母解釋，都是曾經(jīng)多次關照自己的好人，我也依照禮數(shù)向他們表示了由衷的謝意。他們雖然陌生，但那些溢于言表的善意，不會錯的！

也就眨眨眼的時間，弟弟都已經(jīng)長那么高了。而那些曾經(jīng)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有的出了意外離開了人世；有的背井離鄉(xiāng)去了大都市，至今毫無音訊；還有的，雖然來看望自己了，但……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們，似乎因為自己那場車禍發(fā)生了一番爭吵，結果……

「為什么呢？」

「明明……都是朋友，為什么要吵架？」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

隔壁房間，父母小聲交談著什么，模糊中我聽到了一兩句：

“唉！可惜了！那些年常照顧小盛的花店老婆婆，她那個孫女三年前去了一趟糸守鎮(zhèn)，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難怪……等等！那個阿婆，這些年我似乎也沒見到她了，她不會……”

送走了最后一位同學后，我就默默坐在門前的臺階上。

門前的古樹，依舊盛開著絢爛的櫻花，朵朵花瓣散發(fā)著幽香，悄悄落在石板路上，透露出一番寧靜祥和。

【“喃嗒喲（なんだよ：什么啊）？！明明假面超人更厲害一些！”

“才不是呢！我哥哥才是最厲害的！”

……

“真是的，看見我被打，你竟然不跑，而且還拿個磚頭沖過來？！”

“吶，小盛，你會保護我的，對吧？”

……

“啊嘞？你沒帶便當嗎？”

“真是拿你沒辦法，吶，給你。”

“我這一份也給你吧！反正我也不喜歡吃！”

……

“哎！小朋友，你怎么一個人呆在這里？”

“來！這束向日葵，老婆婆我就免費送給你吧！早點回家吧！”】

……

恍惚間，似是時空倒流，回到了那美好的童年光景，回過神來，樹下——還是空無一物。

「なぜ，どうしてこんなことになったのか？！（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抱著頭，低聲呢喃著。

“哥哥……”

一旁從國外飛回來的妹妹靜靜佇立在一旁，眼神復雜，似是想說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會好起來的。”

我感覺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是那個曾經(jīng)需要自己保護的弟弟。

「現(xiàn)在……」

“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果然，都變了呢。」

聽到弟弟簡潔而堅定的話語，身體好似融入了一道暖流，卻有些苦澀。

“就是啊，”妹妹也開口說，她的臉似乎有些紅，“就算，就算一切都變了……哥哥你還是那個大哥！你永遠都會護著我們，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所以，我也會好好守護你的！”

“……”

「妹妹，也長大了呢……」

“嗯，你們安心啦！”我笑著答道。

“我也是時候該接受一切了……”

這聲音，小的讓在我一邊的弟弟妹妹都難以聽清。

“吶，都在這里呀。”

身后傳來的聲音有些滄桑，是媽媽的聲音。

“太陽也下山了呢，你們都想吃什么？壽司？漢堡排？馬鈴薯燉肉？還是……咖喱飯？媽媽給你們做！”

「還是那么溫柔，但聽著就是讓人心疼啊！」

我心里默默想著，為了維持我的生命，爸爸媽媽不知道變賣了多少東西，加上弟弟妹妹的學費以及各種開銷，這么些年，肯定過的不太好吧？

“先聽哥哥說吃什么吧！”×2

我正發(fā)著呆，耳畔又傳來這樣的話。

抬起頭，那兩個家伙都看著自己。

「喂喂！搞什么啊！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嗎？！怎么覺得我成家里的小孩子了？！」

我心里有些郁悶，但還是開口道：

“額，要不就蛋包飯吧！好久都沒吃過媽媽做的蛋包飯了！”

“好啊！”媽媽開口道，心情還算愉悅，“今天就讓阿盛敞開肚皮，好好吃一頓吧！”

那張滄桑的臉，已經(jīng)擠滿了皺紋，像水波一樣蕩漾，但她笑卻依然那樣從容。

……

蒸騰的水霧從廚房里飄出，帶來陣陣飯香，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菜肴。

烤魚、漢堡排、馬鈴薯燉肉、煎蛋卷、白飯、味噌湯、蘿卜泥以及……

“蛋包飯來啦！”

廚房傳來媽媽歡快的喊聲，回過頭，金黃嫩滑的蛋包飯已經(jīng)端到桌上了。

“來，多吃點，喜歡什么就吃什么！”

做完飯，媽媽還是不歇息半會，殷勤地為我夾菜。

爸爸還是坐在那頭，拿著報紙蓋住自己的臉，但……他的背再也不似以往那樣挺直，佝僂著腰的他默默承擔著一切，眼神還是不是地朝我這里瞟來。

“快嘗嘗吧！”

聽著溫馨的話語，我咬了一口蛋包飯，濃濃的雞蛋香溢于鼻尖，嫩滑的蛋皮，軟軟的米飯，一時間，好似溫暖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滋潤著我的身體。

飯桌上，昏黃的燈光，豐富的菜肴，平淡的交談，洋溢的笑容，我們處在人間煙火之中，構成了一副美好而溫馨的家庭圖冊。

……誰也沒提妹妹明天一大早就會返回國外大學這件事。

……

晚上，似是相約好了一樣，一家人，都睡在一個房間，打著地鋪，看著窗外的片片星光。

「家人的氣息，真讓人安心啊！」

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我也有了困意，正想合上眼皮，突然，夜空中劃過一道明亮的光束。

“阿真！”我推了推旁邊還沒有睡去的弟弟，輕聲喊道：“你看！有流星！”

“啊？！”阿真翻了翻身體，睜開眼，撓撓頭道：“流星？在哪？”

“明明就在那里啊！你看！流星……它分成兩半了！”

“怎么會……”

我猛地愣住了，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見過，在記憶里的某個角落……

悠揚的歌聲在耳畔回蕩，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兩個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在黃昏之時相擁傾訴著彼此的思念，天邊劃過一道美麗的流星，渲染了整片星空，遠處的山野綴著昏黃的光點。

「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