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舊疾二十二
- 撕破夜
- 此山而
- 2875字
- 2020-02-20 23:49:23
程碧落好歹也是黨國軍官,何等手段,看見這一幕,貼心而自覺地問道:“需要回避嗎?”
陰樆桾冷冷回答:“交易完成。”
顧玢有點兒緊張地虛扶著陰樆桾,就好像那位是什么吹不得風(fēng),見不得人的千金大小姐,硬生生能揣摩出幾分如臨大敵。
程碧落表示簡直沒眼看,從這位道長的身手來看,哪里帶著半分弱不禁風(fēng)之態(tài),顧少這,關(guān)心過頭了吧。
她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道長,咱們得講講理吧。交易不都是你來我往的嗎?您兩位套完話,就打算走人了?道上,沒有這么辦事兒的吧?二位切莫壞了規(guī)矩。”
顧玢輕笑了一聲,連瞎子都能看出他這一笑有多牽強:“也是,程軍官請。”
程碧落:“我也不為難二位。顧少,你妹妹,不對,現(xiàn)在改叫——我們妹妹了,她什么時候回來?”
一支箭從顧玢措不及防的角度射出,殺了他個措手不及。
與外世隔絕太久,他還真的沒大反應(yīng)過來,一方面他沒大明白程碧落此問何意,另一方面,他還真不知道,顧伶煙個小妮子什么時候才能漂回來。
程碧落起身,微微點了一下頭:“顧少想不出來可以慢慢想,我也不著急。只是,道長年紀(jì)輕輕,可能不大懂一個道理——”
“天妒英才。”
“凡事還是要適度而為,道長這么優(yōu)秀的人,別說程某甚是向往,這一天一地,怕也是嫉妒不已。”
“告辭。”
“顧少,有了答案,記得傳書。”
程碧落這話說得難免有點陰陽怪氣,讓人聽著不大舒服,陰樆桾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差矣,天命由我,我命由天,公平。”
程碧落怕是第一次聽的如此高論,一時也想不到什么來回一句。
顧玢已經(jīng)得了指令,有禮地在程碧落面前一伸手,“請。”
在陰司間里悶了那么久,一上來,呼吸都通暢了不少,顧玢,沉默地一路把她送到了那棵槐樹邊上,正要作別,忽然發(fā)問,“程軍官,您剛那話,什么意思。”
程碧落的長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顯得利落干練,囚夜?jié)傻睦滹L(fēng)一拂,微微吹亂了一點,反而給她添了幾分女人家的感性。她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雞同鴨講地嘆了一句:“顧玢,你們兩個,不要再查下去了,會失望的。人呢,活在世上,還是要給自己留點兒念頭的好,是不是。”
顧玢:“世人爭名奪利,不就是為了證明存在嗎?”
程碧落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孩子,“顧玢,我姑且當(dāng)你是我親弟弟,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為什么那位道長,明明一幅出塵棄世的模樣,還要接受囚夜?jié)烧乒芫沤纾臣秤谒讋?wù)之中嗎?”
顧玢一頓,搖了下頭。
“可不只是因為他拜了個好師父。我曾有幸聽過這位道長的原話,世道如此,我不接手,會有別人。與其交手他人,不如在我手里。”
“規(guī)矩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有上位之人,有權(quán)改變條條款款;歷史不是一如既往的,只有活著的人,有力重畫千秋翩躚。”
顧玢第一次知道這兩句并不廣為人知的名言,心中一下子又五味陳雜起來,崇拜,贊同,心酸,以及那種身在亂世位卑力薄的無力感,就因為這兩句話,釀成了一壺陳年老酒,熏得他整個人都醉醺醺的。
原來,他們兩個,真的不一樣。
程碧落不知道他這一臉黯然麻木是吃錯了什么藥,“趕緊回吧,我走了。還有,對那位道長好一點兒,他,身子骨應(yīng)該不大好。這種人,又皮實又嬌氣,得當(dāng)祖宗供著,當(dāng)孩子慣著。”
顧玢又是一陣緊張,警惕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碧落一攤手,順手扣上了軍帽,鄭重地理了理,都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卻又回過頭嫣然一笑:“同理,身經(jīng)百戰(zhàn),身體力行。”
顧玢毫無預(yù)兆地跑了起來,發(fā)了瘋一樣的跑,在滿街好奇的目光下,從東市的大槐樹一口氣跑回了祭神臺附近的陰司間,破門而入。
陰樆桾手里捏著一把精巧的匕首,硬生生地往右手上捅,像是要把那道傷口貫穿才罷休。
顧玢借著破門的那點慣性幾乎在下一秒就沖到了他身前,還是沒來得及打落其手中匕首。
刀刃穿身的聲音。
顧玢咬死了唇,把聲音藏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陰司間里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顧玢只覺得背后的風(fēng)涼颼颼的,額上的冷汗順著鬢角毫無阻礙地流了下來。
陰樆桾這一下子可是來的不輕,對待敵人春風(fēng)化雨,對待自己狂風(fēng)暴雨,顧玢差點兒想一巴掌扇過去:“你有病吧你,喜歡自殘嗎?”
太疼了。
這一刀是顧玢替他挨的,沒擋掉,手一偏顧上卿就直接受著了。那把小匕首從他的左肩胛一把穿了過去,要不是礙于長度,顧玢毫不猶豫地相信,都能捅穿。
可想而知,陰樆桾這一下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顧玢卻感覺,身邊這人,比他疼的還厲害,那副斗笠上的黑紗都在顫,握拳的手,攥的狠狠的,指甲幾乎要鑲進肉里。
陰樆桾的精神有點兒恍惚,聲音倒是挺平靜:“沒事兒,習(xí)慣了。”
顧玢一拍桌子,眼睛里隱隱現(xiàn)出了幾分血絲,手幾乎也是抖得,聲音也是抖得,氣兒都要穿不上來了,他看向陰樆桾,反問道:“沒事兒?習(xí)慣了?”
陰樆桾:“對不起。”
他疼的讓人心疼,還是捂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道哪門子歉,顧玢氣的牙根癢癢,想都沒想,一手?jǐn)堖^他的肩,一手抄過他的膝彎,直接把整個人懸空抱了起來就走。
陰樆桾疼的七葷八素,抬手就要推開他,下手卻不大準(zhǔn),直接戳上了顧玢肩胛的傷。
顧玢:“怎么?捅一刀嫌不過癮?還想再補一刀?”
陰樆桾嚇得一縮手,不敢動了,半天,才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陰墟主平日在人前人后叱咤風(fēng)云,此刻欲言又止,滿心歉意的模樣,倒是難得一見,讓人有點兒心酸。
顧玢已經(jīng)一路平穩(wěn)地把他抱上去了,他們兩人身高相近,顧玢比陰樆桾堪堪高了一個頭尖兒,但抱著這人卻走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他心里嘆道:太輕了。
也太涼了。
從這點來看,陰樆桾的確不像是個活人,不光雙手涼的滲人,身上更是冰涼瓦塊。
顧玢的身影剛遠遠的出現(xiàn)在城隍廟門口的那盞燈下,東西兩市的人就像提前得了人通風(fēng)報信一樣,對兩人不管不問,不理不睬,一簾假裝沒看見的天真無暇,看著人走遠了,又一眼一眼地追著瞟。
顧玢面不改色,腳下走的四平八穩(wěn),就是肩上有點木。
陰樆桾還沒等出城隍廟的大門,就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疼昏了過去。
顧玢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哪兒來的那么大的火氣,剛進天街巷的居所,慕容魎,慕容魑,施夫人,范蠡加上端木綺已經(jīng)湊了一桌了。
端木綺一看見陰樆桾肝火就格外的旺盛:“又怎么弄得。”
沒想到,有一位現(xiàn)在火氣比他還大,“傳書,去找江擇和徐長陽來。”
慕容魑小聲道:“大人,迷仙引,現(xiàn)下不大安穩(wěn)。”
顧玢深深嘆了一口氣,盡可能的平靜問道:“兩位小慕大人先出去。”
兩人從善如流的滾了。
顧玢:“怎么用藥?端木小姐知道嗎?”
還沒等端木綺搖頭,顧玢接了一句:“手上兩道口子,可把他疼不成那樣。老實說,那兒的問題。”
范蠡:“何必搞那么大的陣仗?”
顧玢:“江宗主當(dāng)時一直念念不忘墟主提前出關(guān)的時候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他怎么樣,為什么,想自殘?喜歡嗎?”
范蠡:“偏頭疼。”
施夫人:“是,這毛病,他從小就有,思慮過重,則會有頭痛之癥,至于自殘,應(yīng)該是為了以毒攻毒。”
顧玢有意無意地看了榻上的人一眼,才想起來,把自己的傷處理一下:“用藥呢?既然是沉疴舊疾,總該有備用藥才是。”
施夫人:“上次,江宗主開了一副,墟主說吃了無用,為了方便江宗主斟酌用藥,又送還了回去。”
施夫人原本是想幫忙的,卻被顧玢拒絕了,他相當(dāng)熟練地包起傷口,站了起來,“有勞幾位先照顧一二了。”
這話說得有點兒僭越,于情于理,范蠡是陰濁的祖師爺,端木綺是陰墟主的師姐,但偏偏,顧上卿這話說得無比自然,旁邊人聽著理所應(yīng)當(dāng)。
端木綺忽然發(fā)問:“去哪兒?”
“迷仙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