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落如雨。

這是駕馭著至高王座離開天燭堡太空城后楚行唯一的感受，就像是在響應阿基米德口中的那個最終回合一樣。

奧納蟲族的戰爭子體也對樂園的造物發起了猛攻，新一代的戰爭子體即使不借助奧納原能的加持也能進入太空，但有能力進入太空并不意味著這些新型戰爭子體很強。

這種體長只有7到9米，外表如同鯊魚一般的生物并不強大，依靠著大量無機質與光能來生存的方式像極了植物，按照生態模型來看這種生物應該相當溫和，不具備太強的攻擊性。

事實上他們唯一的攻擊手段就是把體內所儲存的光噴射出去，其威力大約等同于樂園的單兵激光武器的最小出力，對于樂園的防御系統來說根本無足輕重。

那寬大的嘴巴里沒有鋒利的牙齒，僅僅只是他們用以吞噬無機質的器官，在這種戰爭場合毫無作用。血肉組成的軀體面對樂園的高強度合金毫無優勢，對樂園而言這群數量龐大的太空生物，不過是一堆惹人厭煩的蒼蠅而已。

需要警惕的不過是其中少量英雄化的個體，和某些具備飛行能力的舊時代戰爭子體，但這些有威脅的個體數量并不充分。

樂園所部署的軌道防御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分布于近地軌道的天基武器，這些大家伙一般是用來對地面進行支援打擊。

在玩家們遍布異宿2的時候，只需要花費一點游戲幣就能購買一次天基打擊，當然上面也裝備了一些近防炮，用來防止奧納蟲族的對空打擊措施。

但現在僅僅只是依靠著這些點防御陣列和火控系統，那如同潮水一般脫離地面奔涌向太空的戰爭子體，就被攔截了九成以上。

少數突破第一防御網的強大個體與幸運兒，也沒有能力突破樂園第二層封鎖網武裝軌道站，更別提拱衛著天燭堡太空城的序星陣列了。

“是不是感覺有些悲壯？”經過變聲器調整后，一口少女音的阿基米德開口問道。

楚行瞟了一眼懸浮于身旁的機甲，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和阿基米德說太多，除了那非比尋常的身世與體能以外，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有著對生命本能的尊重，和對弱小者的惻隱之心。

如果下方數萬米的空域里死去的那些，只有著成千上萬的話，他也許不會有任何感覺，即使這個數量在上升他也只會感嘆戰爭的殘酷。

但眼下這些弱小的宇宙生物數量已經遠超他的理解了，數億？數十億？或者更多吧，至少他已經完全沒法分辨腳下的大地是何等模樣了，觸目所及之處全是這種弱小的戰爭子體，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宛若一片漆黑的海洋。

無論什么東西只要數量一旦變多了，尚若沒有密集恐懼癥的話，都能讓人感到壯闊與豪邁。若是這龐大的數量被毫無意義的消耗之后，人的內心都會有些發堵與傷感，這大約是生命的本能無關敵我，至少楚行此刻就沉眠于這種傷感中。

這些體長不到十米的小型生物，以難以計數的數量遮蔽了腳下的大地，體內的反重力器官所引發的異常反應串聯到一塊，使得這塊大陸的重力場都變得極其絮亂。

死去的尸體在這絮亂的重力場里緩緩落下，大量被奧納蟲族制造出來的巢在空中游動著，把殘破的尸骸吞入腹中，重新孵化成一個個全新的個體回到戰場。

這場天空之上攻防與其說是勢均力敵的戰爭，不如說是單方面的血腥絞肉場。

“這樣的攻防我們已經展開了數小時了，擊斃的這些宇宙生物已經有四十三億左右了。如果它們是打消耗戰的目的話那就失策了，我們的防御網能陪它們消耗七十四年。”

“為什么不打掉那些巢穴，這樣的消耗是沒有止境的。”楚行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后悔了，這種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樂園一方不可能一無所覺，他們維持這種狀況肯定有其他理由。

“試過了，但奧納蟲族在保護著這些巢，這也是我們能確定他們還沒逃離的方式之一。”伴隨著話音落下，一道亮麗的射線從武裝軌道站上激射而出，高能射線眨眼間便融穿了數百只擋路的戰爭子體，來到巨大的巢之上，但沒來得及發揮任何效果就消失于一片黑霧之中。

“這是生存的戰爭，對于奧納蟲族來說，這些小東西的價值就是如此。所以他們也只能如此生存下去，沒有其他辦法，他們并不是具備權利的生命，僅僅只是流水線上走下來的戰爭道具。

相比最初的狀態來說，他們已經學會了噴射射線了，多少也算是一點進步了，也許在長時間的改造之下，他們能肩負起奧納蟲族的期待，可惜已經沒有那么多時間讓他們慢慢來了。”沒有在意楚行心頭的些許不適，阿基米德開始喋喋不休的講述著有關這種宇宙生物的一切。

客觀而又中肯，不帶有任何情緒，唯有冰冷而又龐大的死亡數據在不斷的刷新。

現實里流傳過這么一個梗，如果上天國需要求得自己殺死過的所有人原諒，而電子游戲里的角色也算的話。那么大多數玩家都要為此困擾無比，而在一眾玩家里，群星玩家則會以迷茫的眼神問什么是人奪得冠軍。

如果說無雙是割草，那么在戰略游戲里生命便是消耗品，而群星這種科幻大戰略游戲更是毫無底線了，楚行也曾建造過人肉戴森球。

但那終歸只是游戲，他沒法做到像游戲里那樣，把這些活生生的生命視作一串冰冷的數字。

因此對阿基米德這種以冰冷口吻，說出一串串不斷增長的數字，他有些難以接受，就像第一次聽它曾活過啊這首歌一樣，生命重量確確實實的壓在了他心頭。

“夠了，我去做我該做的事了。”丟下這么一句硬邦邦的話后，楚行駕駛著至高王座俯沖而下。

“原生的人類就會存在這種弊端，希望他確實有超越我計算的可能吧。”看著逃跑一般迅速遠去的楚行，阿基米德的嗎臉色異常冷漠。

作為一個由智能AI所模擬出來的人格，除了由算法所圈定的邏輯框架之外，他的一切考量都是基于最佳方案來制定，無關乎道義與品格這些人的假象，而阿基米德這個大學者生前所遭遇的事并不算多，這就給了他相當充裕的操作空間。

把暗示楚行這個進程結束掉后，阿基米德的核心程序就沿著網路脫離了這架龐大的機甲，飛向了深邃的太空。

在最終回合這種關鍵時刻，等待他這個樂園最古老的AI去做的事還有很多，雖然復制自己的拷貝體也能達成一樣的成果，但不去復制自身早已是搖籃最后的底線了。

盡管阿基米德私下里也多次驗證過這種方式是多么的低效，但這種堅持多少也讓他們變得更像人類了一些，也給了搖籃繼續收納新人格化程序的理由。

在楚行離去的同時，天燭堡的一角也劃過幾絲熾白色的電弧，三架機體通過電磁彈射的恐怖初速度，迅速追上了楚行。

不用調整觀測設備，一直開啟著的通訊協議迅速與對方建立起了聯系，原本暗淡的機甲視界窗上方也出現了小隊界面。

“璀璨者，斬擊皇帝，黑騎士。”看著小隊界面上識別出來的機體信息，楚行的神色有幾分不自在。

“呀哈嘍，好久不見了。”在通訊連上的那一刻，一個通訊窗口就迫不及待的彈了出來，一個少女帶著明快的笑容沖楚行打招呼到。

看著通訊窗口上那熟悉的紅發與淡淡的煙熏妝，楚行臉上有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絲喜色。“好久不見克羅艾。”

“上傳意識后你一直沒有出現，害得我還有些擔心，想著你是不是拒絕了意識上傳。”閃爍著噪點的少女面龐，在通訊窗口里不滿的說道，那微微翹起的嘴唇看起來確實帶有幾分不滿。

“我肩負著特殊的任務嘛。”楚行笑著說道，盡管知道面前的絕非是真正的克羅艾，但此刻他卻難以抑制自己臉上的笑意。

現實里他看某部動畫的時候，脫離了中二病的男主每天沉迷于以早已死去的朋友為模板的人工智能里，那里他內心還有幾分難以理解。

但當自己遭遇到這種事的時候，面對那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工智能后，他內心很難清楚的把二者分開，只感覺自己面對的還是那個熟悉的人。

樂園的傳輸技術自然不可能如此粗糙，視頻之中的噪點也絕非是算力不夠這種問題，而是阿基米德在無聲的提示著他，視頻里的那個人只是一個人工智能而已。

就在楚行心神有些動搖的時刻，控制著另外兩架機體的人工智能也加入了進來，毫無疑問還是他的熟人。

“72天21小時34分，這是我們上次見面的時間，當然如果意識上傳后我和你有過會面的話，就另當別論了。”浮士德插言到，相較于樂園里的形象來說，擁有著他思維的智能程序看起來要更加清冷一些。

“浮士德前輩，這樣隨意插入談話里可不好。”克羅艾臉上帶有幾分不滿，她本來還想問一下楚行有沒有之后的記憶，畢竟意識上傳后她的本體已經打算去做某件事了，說實話她對于結果抱有相當程度的興趣。

“這點訪問量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問題，雖然受限于人類外形與機能限制條約，我們不能作為純粹的智能生命存在，但這種小變化還是需要適應的。

意識上傳后的我們，和作為人類的時候有著巨大的不同，思考的模式與流程并沒有變化，但缺少了一些列化學成分的干擾后，我們都會變得更純粹。

得到算力支撐后，我們所能發揮出的能力也有了極大提升，要學會電子生命的生存方式。”浮士德說道一般頓了一下，像是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后才繼續說了下去。

“像是我們之間上次會面的時間，我可以肯定作為本體的我肯定記不清了，但這種小細節作為AI的我卻很清楚。原本就是基于過往而形成的性格，在這種對記憶的再梳理之下，雖然本質沒有什么變化，但性格上的某些特征卻會更突出。

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我是一個很接近瑞法曼氏族的人，當然我也不得不說電子生命的多線程并列思考真的很棒。”

“那是你沒發現而已，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很對我們瑞法曼的胃口。”黑騎士的機師奧德修斯也適時加入到通訊之中來。

“請謹慎你的用詞，身為人類的時候，你我都是男性，這種用詞不太恰當。而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了來自于肉體上的性別差異，雖然我不介意和你保持進一步的關系，但受限于人格與過往我對這種事還是相當排斥的。”浮士德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隨后就把目光轉到楚行身上。

“是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說作為一個朋友會比較容易相處。”對于奧德修斯無奈的辯解，浮士德只是冷漠的推了推新添加的眼鏡，冷淡的說了句。“我是在活躍氣氛，作為共事多年的好友，你難道看不出來么？”

“雖然聽說過你肩負著特殊的任務，但沒想到這個任務還需要使用義體來輔助，難怪你沒有進入樂園。”看著浮士德那若有所思的樣子，楚行也沒有心情去糾正他的錯誤。

仍舊具備著人類身體的他，在這些AI面前只是披著一具義體而已，而且還是最高級的那種生物類義體。

既然阿基米德沒有向他們解釋清楚，楚行自然也不打算多此一舉，把他看做是人還是AI都無所謂，反正在完成他的計劃后，他與這個世界就沒有關聯了。

如果坦言自己還是人類的話，無疑會橫生不少麻煩，畢竟奧納蟲族這個龐大而又完善的系統，會把生命引導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上。

事實上即便是此刻的楚行，他也很難確認自己所準備的計劃，是不是也在奧納蟲族的引導之中，而那個坐視不管的阿基米德又帶有何種打算。

“有些事情只有這種身體才能做到啊。”隨口回了這么一句話后，至高王座便沖入了那一片被戰爭子體所囊括的天空中。

“看樣子是相當急的任務呢。”浮士德推了推眼鏡，從背上拿出了那把名聲顯赫的斬擊皇帝也殺入了戰爭子體海里面。

奧德修斯與克羅艾對視了一眼，也緊跟著兩人的步伐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