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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的余生就再也沒有了南方

媽媽已經把護照放在我手里,那些本子、證件用透明的文件袋包好,也小心交給我。她說雖然我大可晚點走,但我要學會好好保管這些必需品,她轉身去給我收拾衣服,嘴里不斷叨著什么,說衣服先不幫我多帶,不夠就到那邊買。還有很多很多關于以后的事.....

我其實還不想走,暑假剛剛開始,我還很累,沒有欲望去想別的事,站著就想睡,睡了就不想起。還有,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我要出去的事,包括那些還沒放假就和我相約暑假出去玩的同學,包括我很多良久未見的親人,包括考完試就朝我會心一笑,讓我一眼就解讀出“暑假見”的她.....怎么去面對他們讓我心煩意亂。

媽媽說,道別要早早做好。

她讓我自己去看看外婆,再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轉轉,和朋友聚......反正她給我時間,反正我沒有作業,她任我去“為所欲為”。

我點點頭,先好好睡一覺,因為離別實在讓人煩躁,我不愿多想。

我對朋友同學只字不棚,是因為我還沒想好怎么告訴他們:然后面對他們,我要聽他們的咒罵還要陪他們流淚,還要花一肚子的口水安慰他們,揭什么后會有明之類的,我不喜歡打這種包票,實現不了更傷人心,然后.喝酒唱歌、拍照是必然,最后疲累地回家。

誰愿意去告別啊,自出校門,我就盡力去避開所有人,沒上QQ,沒開手機,盡管離開校門那一刻他們熱情地“再見“.投來暖人笑臉。

我得慢慢去接受。

于是在家小憩三兩天后,開始前往我計劃中的第一站。

江鎮,記憶里最柔軟的地方。自六歲隨爸媽出了江鎮,就再也沒回去過,外婆十幾年里被我們接到城里幾次,可最終還是回去,自己住在老房子里,幾次聽外婆的描述,這個我生活了六年的偏遠小鎮,幾乎少有變化。而那些記憶中的人,幾乎也都仍堅守在那里。這次回去,能看到的,也幾乎會是十幾年前的原貌,感受到的也幾乎是當年的溫馨。

從我現在生活的地方回到江鎮,要行好遠的路,大巴得在高速跑兩小時,到達城鎮后,還要坐上城鄉公交車,從平路到坡道,從車廂滿員到乘客三三兩兩,然后來到一個渡口,這個渡口十分冷清,時有時無的小木舟就只是為讓人到對面的江鎮的。因為到頭來頻繁出江鎮、回江鎮的人,幾乎是沒有。除非是外出有事,人們更愿意呆在這個美好的地方。

岸邊的水清得虛無,浮萍點點暈染出深綠,越往中心看,越覺得清涼。江鎮的神奇之處就在這里,剛才在車上開了空調都汗流浹背,而慢慢靠近江鎮,卻備感清涼,恍如隔世。

擺渡的船夫已經換人了,從那個總愛夾著煙卷的中年男子老李變成了現在這個強壯的年輕人。我在江鎮那幾年,一直都是老李擺渡,他話不多,總愛鋪個麻袋,躺在他的船里或是岸邊的青石板上睡覺,旁邊就放著滿滿兩桶魚,水里還掛著兩只小網,里邊也是魚.捕魚賣魚是他的副業,人們想買魚了就到他的船邊叫他聲,他也不必擔心他睡著的時候少了幾條魚,因為江鎮人不會做這檔子事。他還會慷慨地在別人買魚時多送一條小魚,或是抹去零頭。

六歲那年就是老李撐著我們一家離開,他說,出去好啊,孩子就該出去看看外面。當時我還不懂,以為江鎮的外面還是江。他送我一只葉片大小的烏龜,叫我以后多回來看看。

此時,回憶起他贈予我那只烏龜,我才意識到它和“歸”同音,可是沒多久烏龜死了,“歸”也就成了一種遙遙無期。今天我坐在回江鎮的船上,才深感愧疚,迫切想快點到岸。

撐船小哥穿著一件白色背心,一臉沉穩,不說一句話,直看著前進的方向。

“小哥,以前并不是你撐船。”我問他。

“啊,是的,我替的班。怎么?你也是江鎮的?”他其實挺健談,說了一串,不過船夫必須健談,可以讓趕路的人平靜下來,就著鄉音,休息休息。

“是啊,不過十年沒回來了。老李不干了?”

“不是,他那么愛他的工作,怎么會不干。”

“那他怎么了?身體不好嗎?”

“他過世了。”他的聲音透露著惋惜與酸楚。

聽到這個消息,我震驚了。畢竟是根本沒有想到,我趕忙問了原因。“五年前,他在船上看到-一個落水的孩子,二話沒說就去救他,他原本水性很好,可哪知道那天他居然抽筋了,再加之身體不好,最終孩子被放到船上,他自己卻沒有上來。”

此刻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現在去安慰或是哭喪都已太晚,若是表現出木訥或是檻尬又太無情,只能重頭嘆出“太可惜了”。

“后來我替了班,這事業必須有人堅守著。何況,老李人那么好。”出人江鎮,沒了船夫,就沒了路,所以這個工作,早已不是為了謀生、賺錢,而是,它接通了一條水路.給想出去的人以希望,給想回來的人以鄉愁。臨近水岸,熟悉的江鎮,已經觸手可及。

老李鋪就的青石板還在,踏上岸,先是一條小而彎的路,走過了它,后面就是寬闊的水泥路,一棟棟小村舍、小矮屋逐-呈現在眼前。十年來,江鎮不曾有大的變化。路上少有行人,人們都喜歡坐在自家院子里,有事了才出門。那些昔日熟悉現在卻又不敢開口問好的臉孔,都看著我,他們好像有些認出了我,卻也不開口。不過想想應該不可能認出來,他們最多是從我的衣著判斷出我是從外面來的。畢竟十年了,我已不是六歲的身高與面孔了。所以我沒有停下步子,快速折入一個又一個轉角。

外婆家沒有變化,她還是喜歡將門]敞開著,在院子里擇菜澆花,同原來一樣。只是院里的花已不是原來的品種、原來的位置。我才站到院門]的位置,外婆已經感覺到有人來了,轉過頭,好奇立馬轉為驚愕,然后笑容就綻放開了。“啊!你怎么來了!“還沒等我叫上一句“外婆”,她就拉我進了院,接過我的背包,攜我到里廂坐下。好像生怕我跑了一樣。

“你怎么來了?”她又問了一次。

“放暑假了啊,就來看看。”

“怎么不和我打聲招呼?爸爸媽媽呢?”

“沒來,就我-一個人。”

外婆很驚訝我一個人能跑這么遠,獨自回到江鎮,在她眼里我仍是小童。不過她整個人都開心了起來,又是給我燉雞蛋,又是給我泡糖茶。我獨自坐在院里,看小雞隨母雞慢悠悠地走,喝上一口糖水,感到無限美好。“江鎮有什么變化嗎?”我問坐在我旁邊擇菜的外婆。

“沒有啊。”她輕描淡寫。

“老李已經過世了,撐船人不是他了。”我說。

“唉.你不說我都忘記了。都有五六年了吧。”畢竟我離開太久,我所認為新鮮的事,對其他人而言已經不再新鮮。

“還有嗎?這樣的事?”

“沒有了吧。”

看來是問不出什么的,只是通過老李這件事,我產生了不安,我怕江鎮已不是江鎮。

喝完糖水,我獨自去鎮里轉轉。

在巷子里折過三個轉角,那家雜貨店還在那里,依舊是黃色的窗框、黃色的門。老板倒在躺椅里,看著放在冰箱上的電視機。

“有冰水嗎?”

老板看也沒看我一眼,隨手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然后交給我,眼睛一直盯著電視,里面正復播世界杯。我接過水,把錢拍在櫥窗上,他為了拿錢,才轉過頭來。一看到我,便有些驚訝。

“林宇?”他遲疑著,但還是說出我的名字。

“老板你好。”我微笑著。

“你回來了?”

“嗯。錢在這里。老板娘呢?”我指指櫥窗臺面。

.......不在。”

“嗯,等她回來就代我問聲好。”

“咽,好吧。”

出了小店,我有點失落,以前可以在小店呆一個下午,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自己拿,完全不顧臉皮。現在,沒什么可以多說的,還必須把已經付錢交代清楚。

小店邊上,是小時候那群好朋友的家。我敲門,大都沒人應答,有幾戶來開門的竟是別人,他們告訴我,原來的主人早就出去了,我急忙道歉,稱我已經十年沒有回來。

這時我才明白,江鎮作為一一個地方,它可以很少有變化,但是,里邊的人呢?總會發生一系列即便難以察覺或者無傷大雅卻足以改變一切的小騷動。田野里奔跑的、小店里呆著的、可以童言無忌的那班孩子已經不再是我們,我們已經被時間改變,慢慢地只能變得越來越有禮貌,越來越優雅端莊。

我回到外婆家,外婆已在院子里支起煤餅爐,架起大鍋,看來要做個大菜給我吃。看到我回來,手上拿著一瓶還蒙著水霧的冰水,問我,是不是去小店了。

我點點頭。

她突然嘆口氣,說:“你知道嗎?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離婚了。”

“啊,難怪不見老板娘。不過,為什么?”

“誰知道啊,聽說是那個老板好賭吧。唉,多可惜,以前可是模范夫婦啊。”

這是令我吃驚的又一件事,是啊,以前他們感情多好,雖然我年紀小,但也差不多能夠感覺到,不管是從他們幸福的表情還是別人美慕的口吻。

我又不出聲,只能嘆氣。

江鎮,你就像一個人,外貌雖然沒變,但內心呢?好像每一粒細胞、每一滴血液都變化了。說真的,最傷人的不就是這樣嗎?

正出神,察覺到有人往院門來了。

“哎呀!你看你看,真的是林字啊,我就說我沒有看錯吧。”是個大媽,還有一個與我同齡的女孩。

“啊,佳寧媽媽,你快進來坐。”外婆開口了,我才回想起,這個女孩叫佳寧,那個大媽,不是,應該叫阿姨,是她的媽媽。

我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啊!林宇你怎么那么高了,想當初,真的,就到這兒!現在,你有一米八了吧?”她一邊用夸張的聲音驚呼出來,一邊用夸張的動作比了比她的胯部,意思是,我當初只有那么點高。作為一個大嗓門的、無所畏懼的鄉下女人,她演繹得很成功。

“啊,是啊是啊,一八零了。”我點點頭,慢慢答道。

“唉,小伙子就是小伙子,城里長大的就是不一樣!”她扯著我黑色的T恤衫,眼睛上上下下掃著我一身打扮,“你看看我們佳寧,你還記得她嗎?你們那時候可是說要拜堂的!”

“媽!”佳寧有點生氣,臉通紅。

“呃,記得記得。”在她的調侃中,我也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

只是辨別出佳寧已經全然不是小時候的樣子,雖說馬尾還是馬尾,但說實話,還真是有點土氣,穿的是一套運動服,樸素至極。和城市里真的是沒法兒比了。

“你們太久沒見,一起聊聊吧。”外婆提議。

“是啊是啊,快出去轉轉吧。

就這樣被轟了出來。

一路上兩個人沒什么話說,偶爾她問我幾句過得怎么樣,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不像和現在的朋友,開個玩笑什么的。

我真的不愿再說什么。我已經知道分離之后再次相聚原來是那么痛苦,既然兩個人之間已經沒有什么感情,就不必再去回想以往來增加話題。我用回家吃飯當借口,轉身往家里走。佳寧一個人站在原地,大喊,有機會再見。我“嗯”了一一聲,揮揮手。

回到家里,我憂傷地坐在椅子上,外婆問我怎么了。

我說:“江鎮變化太大了。”

“大?哪里大了?”外婆不解。

是啊,對外婆來說是不大,但是對我呢?如果我五年前在這,看到老李落水,我如今就不再傷心;如果我看到小店里的那些變故,我如今也不再感到可惜;如果我看到了佳寧每一步的成長,我就不會再感到無奈。所以離開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誰知道,回來原來更加痛苦。

直到外婆送我上船離開我也沒和她提起我要出去的事。我怕她傷心,反正以后她總會知道的。

就這樣,我離開了江鎮。

我打開QQ,消息盒子里已經堆滿消息了。有咒罵,有詢問,有擔心。我草草看過一律刪掉。不禁傷心起來,因為我有預感,我這次出去,十年之后再回來,見到昔日的朋友、同學時,我會再痛苦一次。只是我不能不出去,難道要我再也別回來嗎?

回到家里,我倒在床上。給兩個要好的朋友發了消息,問他們在干嗎。他們幾乎是秒回。回了“你終于出現了”,“你干嗎去了”,還多加幾個臟字。

我對他們說,最近我媽管得嚴,估計很難再上QQ了。

然后便速速下線。

對于她,我擔心到一連發了+幾條消息的她,我矛盾了。如果我出去了,那分開是必然的,從江鎮回來之后,我發現我們分手也是必然。畢竟我要到另一個國度,這樣的距離,誰愿意去堅守,畢竟中間隔著的不只一片湖。但是我不敢找她,而且我不知道該什么時候告訴她。難道我得做-個沒心沒肺的人,放任不管?也許哪天她自己就忘了呢?不行!唉,究竟該怎么辦。

我又上了QQ,打開她的窗口,飛速打了一句“我們分手吧”,又一字一字地刪掉。然后把頭重重砸在床上。睡去。

我深深知道,江鎮我再也不會回去,我也深深知道,出去后,這片土地我便不會輕易回來。我拉著旅行箱,慢慢地走向安檢口,媽媽在前面催我。我已經決定了,早去晚去都一樣,還不如現在就走了,我可以早一點點遺忘這里。

機翼上的燈閃爍,不緊不慢,我閉眼睜眼,拿捏不定。想象著,落地后,將會是怎樣一片土地。而故土上的人,我祝福他們,也希望他們早點忘記我,要知道:沒了我,地球是照樣轉的;沒了我,南方還是南方。

我想打開手機,但不可以,對坐在旁邊快睡著的媽媽說了-句,到那邊就趕快換個手機號吧。

看著外邊無盡的深藍,想象著哪里是江鎮,哪里是家,哪塊區域代表著生活過的南方。

我心已決,再見吧,一切。我知道我需要重新開始。我也知道,我沒有勇氣再輕易回來。那些我沒有收拾好的爛攤子,就讓時間痛快地沖破吧。我泣不成聲。

我的余生就再也沒有了南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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