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避世在云竹林的二舅極少下山，怕招惹官兵。除非為了生活所需，才下山。

但凡下山都是夜晚才偷偷摸進大舅家。順便帶些捕獲的野物，或采摘的野菜，或天然的蜂蜜等山野珍饈。

湯家的兩小家伙，也只知道舅舅得罪了京城里的達官貴人，不得已才躲藏在深山中。也不許他們兩人在外人面前亂說，為此，小羽一次不小心說漏了嘴，小屁股吃了不少竹鞭的抽打。

常年累月得獨居在湯云峰上，畢竟是一個人住，平日難免悶得慌。每次下山都老頑童似得找小侄兒湯小羽尋開心。再看看小玉長大沒有？

要是有給咱們的小羽，帶好吃好玩的，他會理會人。沒有這些好東西，給他鬼臉，硬生生不跟他說話。

可憐的小天祥，還在一旁抹著臉頰兩側的淚花，洗把臉，喝口水止住不受身體控制的抽泣。

強忍假裝著像沒事人似得來到爐灶前，繼續幫襯姐姐，打著下手。小玉姐姐雖然在爐灶前忙里忙外，但瞧見他那通紅的眼圈，不禁眉頭一皺，心里暗自憐惜，似乎也猜著了，八九不離十。

于此同時，貪玩又貪吃的小羽，趁著大人沒防備，偷偷趴在桌上，連筷子都懶得用，直接上手抓；

“小羽，干嘛啦！”背后站高大威猛的叔叔，故意咳嗽幾聲。

嚇得小表弟一下子失了魂，一股腦得把捏手指上的菜急忙往嘴里塞，剛剛熱鍋炒出來的菜，憋在嘴里頭。

小羽對著站在身后的二叔，驚慌失措的搖手表示自己沒有偷吃。小嘴巴鼓脹起來，又燙喉嚨咽不下去，捂嘴里又燙了舌頭，咕嚕一下全吐出來了，張大了小嘴，不斷的哈氣，又呼呼的吹氣。像極了夏日炎炎中的小狗狗吐哈舌頭散著熱氣。

男人不厚道的笑出了聲。碰巧，小玉又端著一碗熱菜進門來，見自家弟弟狼狽模樣，本想著喝斥他。那般模樣實在滑稽，也失聲捂著小嘴笑了。

宿蟲起鳴，四人圍坐在一起，就此開始吃飯。

剛剛還在二舅面前哭鼻子的小天祥，沒想到轉眼面帶笑容，應該是殷勤的微笑，恭恭敬敬的遞上一碗盛得滿滿的米飯。

連小羽都笑嘻嘻給長輩夾菜，喊他多吃點飯，模仿著大人的口氣。

“不要客氣，當自己家，快吃點吧?！?

表姐則是假裝端著飯碗吃飯，斜著眼偷瞄，還戴著面具的二舅。

自打回到湯家村，就沒有和孩子們吃飯，都是來得急，又走得也快。

不未以貌示人的面具男，更準確得說是不敢示人，怕惹來麻煩。

戴著面具可不好吃飯，他們三人打著瞧他容貌的鬼主意。

湯斌看出三個小屁孩的歪腦筋。忽然在右手橫在胸前抖了三抖，往上一揮。

“說是遲，那是快。”京劇腔調哼唱著。

一霎時，手滑下黑色面具變成半張白色面具，正好露出嘴來吃飯。好一個面譜戲法，三人都傻了眼。

“我嘗嘗小玉的手藝啊”笑嘻嘻的說著

小玉呆住了，停下手中碗筷，一旁的小表弟則是吵鬧著要再看一次。

趙天祥以為神乎其神，認為這就是武功，學會了肯定能給父母報仇。

稻花飄香，夜更濃。湯斌留此過夜，守著孩子們，等明早天亮回山里頭。被殘忍拒絕的天祥，可不會就此作罷。

這一宿天祥從頭到尾跟著湯斌，湯斌好言相勸不聽，惡語中傷也不退縮。

天祥看在他是二舅的份上再煩再惱火，也不至于動手打我。放心大膽地在二舅面前鬧騰著，今晚不收我為徒，甭想安寧。

湯斌被攪得心煩意亂，一個人鬧就算了，旁邊還有兩個不嫌事大跟著起哄。

“好了，三位小祖宗?！遍L長嘆出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

一個戲法，從臉上取下半張白色面具，“小兔崽子，聽好了。一炷香內搶到我手中這幅半臉面具，便收你為徒?！?

“叔叔，好一個不要臉。你那么厲害的武功，咱這一輩子都搶不走?！鼻嘻惖膱A臉蛋下一副紅唇皓齒，又是牙尖嘴利。

只見叔叔一腳開乾坤，身形太極樁。右手在眼前打個回旋，眨眼的功夫臉上附著一張赤紅猙獰的面具，右手負于背上，二指鉗住面具指向天祥。

“雙腳不離地，身形定樁，單手二指夾面具，讓你來搶。搶不著，算你沒用?！睖笱哉Z挑釁他。

此刻，小表弟興致勃勃坐在小板凳上，手捧圓乎乎的臉蛋，睜大了眼睛。

以前叔叔也讓小羽搶過面具，搶得渾身酸痛，覺得不好玩了，便哭著鼻子往地板上一躺，“兔子蹬鷹式”的耍賴皮。也不哄小羽，留下一句。

“你沒有到緣分哦?！?

一轉眼，腳點柳葉的輕功，奪門而出。

說來也怪，湯斌原本為人嚴肅，像私塾里教書的老秀才一樣古板。這些年在湯云峰上孤家寡人待久了，性情倒是古怪起來了。連大哥湯鐵生也琢磨不透。心許在山里頭悶出毛病了。

眾人移至后院中，夜靜山空，月圓如銀盤，湯斌抬頭放眼望向明月，不禁想起了和鐵生大哥每月約定見面的時辰，正是滿月時分。

往昔歲月是滄桑啊。一晃眼，藏匿在深山老林中已經三年了。

小玉操起爐灶旁的鐵鉗，撥開爐灶中炭灰，鉗著起帶火星的木炭。

一陣凜冽的寒風，天祥漸漸收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激動情緒。十歲出頭的孩子忽然表現出來的沉穩，著實令二舅驚嘆。

眼神如火燭般堅定，緩緩走到二舅面前，并沒有急于掙搶，而是彬彬有禮地抱拳彎腰低頭作揖行禮，以示恭敬長輩。

向上瞟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如利劍出鞘刺向二舅手中面具，要不是他二舅常年習武反應敏捷，這一下說不準就搶了去。

“好小子！”

幾下搶奪之后，湯斌怒吼一聲，震懾眾人，又狠狠撇了一眼湯小玉。

月夜下，小玉微微皺眉，遲遲不肯用炭火點燃長香。

點燃了，又怕晚間起風燃得太快，護犢子般貼身護著此香。

趁著二舅分神之際，天祥的左右手如同雌雄雙劍，左手堵截，右手搶奪。

誰知，夾在他指尖的面具與手臂合為一體，宛如一條水中蛟龍，在雌雄雙劍的橫劈豎砍中翻騰游走，來去自由，視若無物。

幾個輪回下來，長香燃燒過半，始終觸碰不到面具，可見二舅功力之深厚。

又急又躁，直接重掌朝對方的胸口拍去，二舅前臂輕輕一揮消了他的掌力。忽然，另一支手如穿云箭，飛射漆白的面具。又是聲東擊西，眼看右手碰到面具半點。

他二舅就是他二舅，猛得一股力量將其推倒在地。太極三十樁中的推山樁，兩瓣屁股稀里嘩啦的滾落，被摔得又疼又癢。

索性坐地上，少年兩鬢處滲出大大小小的汗水，上下氣喘。一會兒，揮拳砸地，十分不服氣。倔強地跳起身來，只見其退后幾步，自信的露嘴上翹，隨即如發瘋的蠻?？癖济妥玻屏硕说年嚹_，自認趁著慌亂中偷走面具。

不料想，對方依舊如泰山矗立紋絲不動，反倒自己的肩膀震得麻麻酥酥。

一個箭步飛越在他左側身，手如劍鋒而來，二舅手腕輕輕一擺，輕松化解，又撲了一個空。

夜里的風大些，長香焚燒僅剩半截，再過一會兒，拜師的愿望只怕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無能小輩，趁早打消掉念頭，甭提報仇雪恥，可笑至極?！狈怕暩尚?。

一下子點燃了天祥這罐火藥，又惱又怒，整個人像火銃爆炸一樣沖向敵人，非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一把抱住對方，然后就是朝他身上一頓亂錘。拜不成師，好歹錘死你，一頓出出惡氣。

力從腰發像鐘擺瘋狂搖擺三四圈，瘦弱軀干禁不住搖動，被甩出三米開外。

黝黑的小俏臉蹭破了幾道皮，小玉和小羽兩姐弟急忙扶起他，。

小玉實在看不下去了，湊近耳根低聲細語給天祥出了個法子，仿佛撥開眉間的層層迷霧，頓時舒張開了。

眉開眼笑地拍掉衣物的沙土木屑，重整旗鼓，眼神閃過一絲陰險，又向二舅抱拳。

“得罪了！”

二舅打了個冷顫，是夜晚涼了，還是臭小子又要耍什么鬼把戲。大搖大擺得朝他走來，明明燒香只剩一點了。居然悠哉自得還樂在其中，這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走近些，又左右開弓搶奪，突然一個彈腿踢，直奔中路胯下。小鬼頭玩陰的，萬事不管一個膝蓋夾腿，先格擋住再說。幸好反應快，再慢些就要栽在你手上。

“叔叔，不好了，衙門的人來了?！毙∮耋@慌失措的叫喊著，臉色蒼白，應聲而來的踹門，敲打聲。

湯斌心窩咯噔一下，天祥知道時機已到，如雄鷹撲兔，千鈞一發之際撲向左手，旋即整個身體滾落在地。

湯斌望向踹門處，走出來的是踹得不夠過癮的小羽，適才明白上了這三個小兔崽子的當。

滾落在地的天祥，趴臥在地上人未起身，一只手高高舉起順利搶到手的面具，銀白月光在漆白的面具上泛起耀白的光芒。

“可惜啊，香已經滅了。”

湯斌故作無奈的姿態，又裝高深的神情，輕描淡寫得說道:“看來你也無緣??！”

小羽鼓著腮幫子朝香使勁吹氣，都是吃奶得勁，點點的火星燃著香柄。

“哼，快看桿子上還有火苗，叔叔耍賴皮，穿著開襠褲，不要臉。”

小玉在一旁憋嘴笑，也忍不住一個眼神肯定，不愧是我的弟弟。

湯斌默不作聲走進內堂，月光下拉長了背影，又是不近人情的背影，天祥心窩隱隱作痛。

一言不語的走進堂屋中，心內想著，這些年東躲西藏，流亡的身份，這才也沒得子嗣。。。自家妹妹的孩子，應該不算傳了外人。

這小子不錯，天賦異稟，機智聰慧。可惜瘦小體弱些，好生養著，日后也是一條好漢子。上山日子清苦又無趣，有了這小家伙，也可以解解悶。

正坐堂中遲遲不說話，似乎還有什么事情困擾著他。報仇，這件事上，倘若尋常人習得一身武藝，不在話下。

可是。。。偏偏是人世間的妖物所為。但凡，妖孽都是非常人所能識也。

兇猛異常，殺人如麻，若是學藝不精，道行不深，只怕白白丟了性命。日后身覆黃土，到九泉之下難跟妹妹交代。

要不，武功先交著，如今自己淪落到朝廷通緝犯，終日不以真面目示人。難得自家侄兒有習武的天賦，也別斷了師門傳承。

日后再慢慢教他修性養德，消了心中怨氣。待到弱冠之年取娶妻生子，也好斷了復仇的念頭，延續趙家的香火。

天祥被小玉推搡著，適才緩過神來，匆匆忙忙跪向前拜師。

“怎么拜師也沒有口茶喝喝?！?

原來自己得到二舅的認可，不，是師傅的認可。興奮眉開眼笑，深深地望著端坐在高堂的師傅。

“怎么又要熱淚盈眶啦！”

誠惶誠恐的端茶來，行入門跪拜之禮。由于湯斌當下身份特殊，只得一切從簡。

“以義立身，德行天地。倘若背祖忘德，自行廢武清除門戶。。。?！睖箅S即教起祖訓和門規，天祥銘記于心。

“以上祖師爺的話，每日必修，不可忘?！睅缀鹾浅獾恼Z氣教導天祥。天祥跪聽祖師爺的祖訓和門規，禮成。

雙手呈遞出半張臉的漆白面具，奉還給師傅！

“既然徒兒有本事搶了去，自然送你了。戴上著它，也是咱們的師徒情了?！睖珟煾?，雙眼裝滿了歡喜，言語比之前溫潤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