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不遠處熱鬧異常,若不是站在草原上還能看到彼處滾滾黑煙,星燃真以為榷場還開著。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去過榷場,是父親帶著他,那年他還不及馬鐙子高,擠在密集的人流里緩緩向前,不僅空氣渾濁,而且什么都看不到。
父親一把將他抱起,高高舉起讓他騎在父親的肩上,他摟著父親的頸子,一時間成了視野最廣闊的那一個。
他看到馬隊商人販賣布匹和粟米,也看到牧民趕來成群的牛羊,父親說過,無論是北地人還是中洲人,在這兒用錢幣也好,以物易物也罷,人們都是為了生活得更好而各取所需。
這也是設(shè)立榷場的意義。
那天父親給他買了粽兒糖,吃的他滿嘴都是,回家的路上他無意中舔舔嘴角,竟還帶著絲絲的甜。
可為何這甜變成了苦澀……
被那爭吵聲吵醒,星燃睜開眼,只見一雙眼睛正看著他。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縮了縮。
“喲,男娃娃怎么哭了?怕是想家了吧!”那雙眼睛的主人笑道,他聲音沙啞,說話呼吸的時候就好像喉嚨里放著一個破風箱,一直在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星燃用手背蹭了蹭臉,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說的不假,自己臉頰上還掛著淚。
“哈哈!”對方笑著將手伸進鐵籠內(nèi),籠內(nèi)空間有限,任憑星燃怎么躲,還是被對方扼住手腕,硬生生向前拖了兩步——若不是二人之間隔著鐵欄桿,怕是他可以輕松將星燃拖走。
那人衣衫襤褸,頭發(fā)也結(jié)了塊,臉上被油污和灰塵的混合物糊了一層又一層,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膚色,也看不出他的年齡,只有他笑的時候,眼角的紋路格外清晰。
而他抓著星燃手腕的那只手也臟的厲害,且滿手的皸裂刮得星燃手腕生疼。
星燃驚恐的看著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老瘋子,快滾開!”一聲呵斥讓星燃回過神,只見一個穿著盔甲的士兵走過來,那人便識趣松開手,看著士兵,臉上的笑意不減。
“這個給你,男娃娃就歸我咯!”說話間他手里多出了五顆金銖,正要往士兵手里塞,卻被對方一腳踹開。
“這他娘的是個中洲世子,是霍大人讓看牢的重要人物,豈是你幾顆金銖就能換的!快點滾!少惹人心煩!”
那人也不惱,拾起金銖陪著笑臉跑開了。
只是士兵那一聲“中洲世子”引來了不少側(cè)目。
人們停下手中的事,里三層外三層圍了過來,指指點點評論著什么,仿佛坐在籠子里的少年此刻什么稀罕動物。
而他更覺得自己是榷場上待價而沽的牛羊。
“中洲世子也不過如此嘛!”一個男人大聲道,生怕別人聽不見,還擠上前狠狠踹了鐵籠子一腳,見少年無動于衷便又補了一句,“他老爹的頭顱可是老子親手割下來的,霍大人親口對我說,干得漂亮,把它掛到城樓上去吧!”
聽罷,有人發(fā)出驚呼,有人發(fā)出嗤笑,有些人小聲說著些什么,總之發(fā)生的是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見眾人不信,男人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滾滾黑煙飄來的方向,道:“誰他娘的不信,大可以去涼州城外看看,那頭顱還在上面掛著,那老狗金冠上的血還沒干!”
“你說謊!”
籠子里的少年忽然暴怒,拼命的沖撞著欄桿,眸子紅的似乎要流出血來。
圍觀的人先是愣了愣,隨后又發(fā)出哄笑——且不說這中洲的少年瘦弱,就算是換成北地強壯的武士,也不可能徒手撞開精鐵做的籠子。
“你們,散開!你,給我安靜!”守著籠子的士兵原是不管的,任由族人挑釁他侮辱他,但此刻許是覺得熱鬧過頭了,怕生出事端,于是呵斥人群散開,而后又揚起鞭子讓籠子里的少年冷靜。
一鞭子抽打在脊背上,星燃只覺得火辣辣的疼,即使不看也知道鞭子落下去的地方定是皮開肉綻了。
他沒有反抗,而是抱膝蜷縮在籠子一角,籠子外面依舊熱鬧,而籠子里面安靜極了。
“你要活,要足夠耐心的等待。”
星燃將頭埋在臂彎里,卻忽然想起剛剛那個瘋子在他耳邊說的話——他奇怪那人明明是瘋瘋癲癲的,卻在拉他過去時說了這么一句話,聲音壓得極低。那口吻嚴肅且正式,一點也不像一個瘋子說出來的。
只有短短一瞬,但星燃確定他說過。
這是中洲與北地的邊境,離涼州城不過半天的路程。榷場數(shù)月前已經(jīng)關(guān)了,在這兒的是一場分贓大會,這兒堆積的是北地掠奪者的戰(zhàn)利品,而他也是其中的一件。
風扯動著旗幟獵獵作響,也吹亂了星燃原本就散亂的頭發(fā),若是放在平時,他定會介意,但此刻他眼里只有那高高豎起的黑色的旗。
那上面用紅線繡著的毒蛇,背上卻張開一副蝙蝠的翅膀,此刻正吐著信子,用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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