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孟方冶的寢室很是熱鬧。

白天和孩子們一起在歡歌笑語中度過愉快一天，晚上又適逢孟方冶的26歲生日，也算一個大齡兒童。一群年輕人來到孟方冶寢室，嘻嘻哈哈，樂成一團(tuán)。一些年歲大的人，由于家近，也陸續(xù)過來要先湊湊熱鬧，還有一些家遠(yuǎn)的，本就打算今晚在學(xué)校住下，只待明日早些回去，所以更是有的是時間。

孟方冶的寢室也是一個單間，屋子中央掛著一幅大布簾，一半是廚房，一半做臥室。人多時，把布簾拉開，便呈現(xiàn)出那一張軟綿綿的床。床上的方塊兒被子上蓋著用紅毛線編織的鏤空方巾，枕邊放著一個漂亮的小兔子玩具。臨窗放著一張書桌，角落一部小電視，正播放著方言動畫劇——《風(fēng)車車與賈老練》，時不時贏得眾人開懷一笑。

晚上這會兒人太多了，有人坐在了床上，好些人只能站著。桌子上擺著一個大蛋糕，這是鄭新燕昨日到縣城出差，特意買回來送做禮物的，孟方冶自是喜不自禁。

鄭新燕和牟芝琳樂顛顛地點(diǎn)上了10支小蠟燭，讓孟方冶許愿。孟方冶雙手合十，盯著蠟燭。

“不對，不對。許愿必須閉上眼睛，睜著不靈?！庇壤蠋熆邕M(jìn)門來，說道。

大家便附和著說是，讓孟方冶閉眼重新許愿。孟方冶只好微笑著閉上眼重新來一遍。

待孟方冶睜開眼，牟芝琳便拉著她的手，湊身過去故做小聲地說道：“誒誒，能不能跟我悄悄說哈，你許的么子愿，嘿嘿嘿……”

孟方冶自是不允，笑著推開了牟芝琳。大家也說許愿不能說的，說了不靈，又讓孟方冶吹蠟燭，有人特意提醒道：“吹蠟燭要一口氣哈，吹滅，吹了我們也好吃一點(diǎn)兒，都等不及了。”

有人便一下拉了燈，又有人把電視也關(guān)掉，屋子一下暗了下來。大家一時不適應(yīng)，眼前便恍恍惚惚的，好像是漆黑的夜晚在野外過篝火晚會一般。

孟方冶一吹，大家就特意逗她哈哈大笑，又特意催她快點(diǎn)兒，反復(fù)幾次，有人已笑得肚子都疼了，直蹲在了地上。在眾人的嘻哈聲中孟方冶口不關(guān)風(fēng)，連吹幾口，還剩一支閃動著火苗，她自己也笑得不自覺地彎下腰去，邊用手嬌滴滴的去打旁邊的牟芝琳，不料一下拂熄了那支僅有的蠟燭，大家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忽然門口閃出一道亮光，大家仔細(xì)一瞧，才分辨出是正微笑著打亮了打火機(jī)的成校長。成校長向里瞄了瞄，說道：“你們在打黑貓呀，我看是哪些人，不會是今天過節(jié)，有人在捉迷藏吧?”屋里又是一陣笑聲。

屋里黑暗處的匡老板說道：“我們在辦演唱會，成校長來了，快來快來，給我們的孟大姑娘唱一曲！”

成校長進(jìn)得屋來，說道：“演唱會怎么不見主持人，誰是歌星啊?來起來起?！本褪?，大家才恍然大悟，生日祝福歌都忘了。有人拉亮了電燈，提議道：“來來來，我們大家一起唱，祝壽星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一起唱——”大家便一起唱起來，孟方冶傻傻地樂，連話都說不出來，有人便伸出手來，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使勁地邊搖邊濃濃地祝福道：“生日快樂……”大家都去握，嚇得她躲開，連忙把手藏了起來。

接下來，孟方冶端出瓜子糖果來，有人幫著切蛋糕，一塊快遞給大伙兒吃，屋內(nèi)漸漸平靜下來。這時走廊上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高跟鞋、皮鞋的金屬底片格外硬朗，敲擊地板咯咯脆響。大家抬起頭直瞧向房門，見是尹妮酈和白主任。

“聽說你們有人今天過生日，不知是哪位，我們也來祝壽啊，沾沾喜氣。”尹妮酈說道。她總是很優(yōu)雅的樣子，說話不急不躁。

白主任上前來跟尹妮酈站在一排，說道：“是呢是呢，可不能掉了我們，我們是特意過來祝壽的，我中午都沒吃飯，只等這一口，哈哈?！贝蠹乙哺鸷鍢妨似饋?。

孟方冶馬上請他們坐，只不過真沒什么位置，又說道：“謝謝謝謝！謝謝你們的好意，坐坐坐，客來得好，只是沒啥好吃的，蛋糕也完了。來，吃瓜子吃瓜子?！彼R上捧上瓜子糖果先給尹妮酈。

尹妮酈一只手拿著系著長長絲線的手機(jī)，很是顯眼，她伸出另一只手?jǐn)[了擺，說道：“謝謝，謝謝，我才吃了飯，我真不吃，給白主任吃嘛。”

孟方冶不好強(qiáng)給，只好給白主任，笑著說道：“白主任，你不會不要吧。”

“要要要，謝謝謝謝，我就是專門來吃的，多多益善?！卑字魅蔚故邱R上牽著一個衣服荷包接住。

老孔說道：“白主任，你吃嘛，這吃了是要送情的，我們都是送了的?！?

“要得要得，我兩個肩膀抬著的一個大嘴巴，絕對夠分量?！卑字魅芜厔児献舆叡葎澲f道。

匡老板說道：“你那個禮，孟老師收得起嗎?只有你老婆看要不要。”大家便一起笑了起來。

亂了一會兒，大家的笑話聲又漸漸歸細(xì)小，這時陶校長突然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把扇子扇著，他永遠(yuǎn)是筆挺挺的身子，很有氣質(zhì)，說道：“我來看看，你們好熱鬧，哪個今天有好事呀？是孟方冶噻?！睅讉€年輕人馬上起身讓座，說是孟老師，今天可是人家的26歲芳齡。

陶校長笑著伸直了手?jǐn)[了擺：“不坐，不坐，你們坐?！庇謱γ戏揭闭f道，“那今天是個值得紀(jì)念的大日子喲，男朋友來沒來?”

有年輕男教師馬上打趣說道：“來了來了，好多男朋友，我們都在這兒?！贝蠹矣质且魂嚭逍Α?

“人家男朋友昨天給她打電話了，早就提前給她過了，在電話上說了好久好久?！编嵭卵嗤嘎兜馈?

孟方冶也說道：“他忙，也太遠(yuǎn)了。陶校長，進(jìn)來坐會兒嘛，來吃點(diǎn)兒瓜子?！?

陶校長進(jìn)得門來，阻止正要捧瓜子的孟方冶，說道：“莫抓，莫抓，牙齒不行，基本告別了那些?！?

孟方冶又說：“那陶校長坐會兒，吃兩顆糖?！?

“不不不，就站會兒。甜的，也不行，這人歲數(shù)大了，就不中用了?！碧招ｉL還是伸手阻止了。

圖書室老教師也正好站在他旁邊，他側(cè)身對著陶校長，笑著問道：“陶校長，跟你打聽個事，說的林獻(xiàn)忠老師走不得路呀，那不是傷得好狠？”

大家都安靜下來，望著陶校長。陶校長收攏了折扇，說道：“就是，就為這個事兒，六村校長今天在辦公室說了好久。說的那腿上半邊皮都刮掉了，一兩個月走路都惱火的?！?

“那就上不了課了，那個班課怎么辦？聽說林獻(xiàn)忠老師那個班人數(shù)不少，有幾個好苗子喲?！庇壤蠋熣f道。

“就是嘛，就是說的家長反映大，那里老師代了兩天也不愿代。整得濟(jì)校長焦頭爛額，已經(jīng)找了中心校好幾個老師談。”陶校長說起來也是很焦急的樣子。

“那有沒有效果，有沒有人下去喲?”圖書室老教師急著問道。

大家正等陶校長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了喊聲：“方玢杰老師，方玢杰老師！”

方玢杰從角落里站起身，丟掉手里的瓜子，邊走邊拍手，說道：“這么晚了，還有人記得我呀?！庇痔岣呗曇艋貞?yīng)道，“哪位哪位，啥好事，啥好事?”

“濟(jì)校長找你，在校長辦公室。

“哦，來了來了?！狈界憬苓厬?yīng)道邊往校長辦公室去了。

屋子里尤老師說道：“中國人，說不得，濟(jì)校長找方玢杰，多半是下去的事?！?

“也是，我們反復(fù)打報告，說把那個村小重修一下，又最遠(yuǎn)，教室又惱火，條件急需改變，可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批下來?！碧招ｉL說完后，攤開雙手，無耐地?fù)u了搖頭。

“誒，聽說他們村上正在自籌，自己動手在新建學(xué)校，也不曉得現(xiàn)在建成了什么個貓腦殼。”有人介紹道。

屋子里便有人小聲打聽起來，有人低頭沉默不語。陶校長只讓大家玩好，自己告辭先出得門來，成校長、尹妮酈、白主任和一些年歲大的老師也跟著告辭走了，只留下年輕的幾個繼續(xù)陪著孟方冶。

這學(xué)期學(xué)校一直在裝修建設(shè)，校長辦公室已是單獨(dú)設(shè)在新的一間屋子了，濟(jì)校長一周前已經(jīng)搬到了這間。門大開著，他一個人坐在大辦公桌前，手里正擺弄著新買的手機(jī)。桌子反射著亮光，桌上東西很少，干凈整潔，一部紅色電話機(jī)很是顯眼，靠墻一盆盛開的君子蘭，在燈光下顯得更加好看。

“方老師，來，坐坐坐！”濟(jì)校長見著方玢杰出現(xiàn)在門口，立馬半起身子，一手招呼人坐，一手合上手機(jī)放在一邊。

“濟(jì)校長，你找我?是下村的事情嗎?”方玢杰靠著墻壁坐下，問道。

濟(jì)校長倒一時語塞，只淡淡地笑了笑，坐下，直了直身子，兩手抻在桌面上用手指彈了彈，又靠前身子，一手收回彎曲著，似說似問的道：“方老師，來了差不多一年了哈，習(xí)慣吧。”

“是呀，感覺時間還是快，才來那會兒，覺得時間會好長好長，現(xiàn)在往回一看，才發(fā)覺時間好快好快。不過，還是習(xí)慣，像我，基本從十二三歲就一個人在外面讀書，一個人還是習(xí)慣。”

“現(xiàn)在還是好，我剛出來那會兒，就分到苦草坪，一個人一所學(xué)校，嘿，剛開始那是真不習(xí)慣，后來也覺得沒啥呀，干起來感覺挺好。所以，我親身覺得那古話說得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恰恰是鍛煉人的好機(jī)會，更何況，走一個地方，自己把心用在了那個地方，哪里有苦？沒有苦，只有財富啊。”

“濟(jì)校長，就是我這課多，各方面好像才摸索入軌。其實(shí)我也是農(nóng)村長大的，我對下村也無所謂，也覺得可以呀，如果沒人下去，我也可以去?！?

“嗯，好，好啊。其實(shí)有很多年輕人不懂得：做為老師，村小經(jīng)歷是一個人的人生財富。我那時，從低年級教起，長期和家長們接觸，那些人好得很。教一個班，也單純，自己可以充分利用課時的長度和寬度，想怎么整就怎么整，你看，我現(xiàn)在的很多想法，很多設(shè)計，說實(shí)話，都是那時的積淀。”

“我也是覺得，到村上去應(yīng)該能鍛煉鍛煉哈。”

“你看，現(xiàn)在中心校的忙吧，各種工作，各種活動，各種檢查，一個接一個，也離不開人呀，這個時候，說心里話，我也不想誰下去。但現(xiàn)在林獻(xiàn)忠出這個事情，主要是影響太大，現(xiàn)在通訊又發(fā)達(dá)，如果哪個一個電話反映到上面去，本來也沒什么，但總是不好哇。你我都知道，照樣工作要去做，照樣要安排人去，你說現(xiàn)在去找個代課，也不現(xiàn)實(shí)，這些都很被動。再說，這些年，我們學(xué)校在上面那是印象很好，得到高度肯定的，不可能因?yàn)橐患∈虑橥钡缴厦嫒?，影響我們學(xué)校的名聲。我的意思是，反正就剩下一個月了，時間也不多，你先下去這一個月，就算支教，還是跟你給一百的補(bǔ)貼，但這個事情你不要對其他人說，中心校你的課我讓武主任安排一下。我還想啊，你下去好好帶帶那個村，都是兩個老教師，讓他們也變一變，這個時代發(fā)展快，老一套，不行?！?

“補(bǔ)貼就不要了，反正我爭取下去把工作做好嘛?！?

“補(bǔ)貼是我的事，下去工作是你的事，我們各自做好，好不好?”

“好，我努力，濟(jì)校長，我要幾時下去?”

“我叫村小校長安排個人，明天來給你背個鋪蓋啥的，也好帶個路。費(fèi)用中心校出，你不用管，你收拾收拾一下日用品就好?！睗?jì)校長邊說邊把手機(jī)拿了拿，方玢杰看了過去，才注意到手機(jī)旁邊是一盆盛開的君子蘭，在燈光下更加好看，寶藍(lán)色的花盆上刻著“步步高升”幾個金字，葉子排成一扇，長勢很好。方玢杰才想起這花是前些日子后勤給濟(jì)校長專門去縣城買的，還特意給選了這個花盆。

“哦，那好，就是不知道路怎么走，那就這樣吧?！?

“好，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叫他安排人來接你，去了先熟悉熟悉，工作不要急?！?

“那我先走了，濟(jì)校長你也早點(diǎn)兒休息?！狈界憬艹龅瞄T來，徑自回屋去。一陣風(fēng)吹來，把校長辦公室的一副對聯(lián)吹得嘩嘩直響，上面寫著:

江河不息歸東海，

意氣莫平爭上游。

濟(jì)校長拿起手機(jī)又放下，用座機(jī)撥了號碼，繼續(xù)安排起工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