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清鎮度假區建在小鎮的半山腰上，緊鄰溫泉區。溫泉區所在的泉清山修建了健身步道，是當地小鎮居民日常健身鍛煉的地方。度假區公共區域也對小鎮居民開放，當地居民可以自由地在度假區的步道散步，在草坪休息。與其說是鎮子，泉清鎮更像一個大型公共社區。這里幾乎人人友好，家家熟識。絡繹不絕的游客都能感受到當地悠閑自在的慢節奏生活。

周一早上七點半，夫妻倆帶著一雙兒女出門，夫妻倆挽手走在前面，孟夕夏和孟冬正跟在后面。

孟冬正看著前面挽手走路的父母，靠近孟夕夏說道：“除了咱爸媽，你還見過這么恩愛的老夫老妻嗎？”

孟夕夏認真地看著父母，假裝思考了一下回答：“好像……還真沒有。”

“不知道我以后會不會遇到這樣的神仙愛情。”

“不會。”

“為什么？”孟冬正有些不服氣地問。

“因為你比老爸差遠了。就你這樣的，女孩子見了你都得跑。”

孟冬正更不服氣了：“什么叫我這樣，我怎么樣了？”

孟夕夏彎眉一挑，一臉笑意地玩笑道：“就這樣唄！”然后加快腳步跟上父母。

孟冬正也追上去，邊走邊不停地用手臂輕撞孟夕夏的肩：“嘿，我這樣怎么樣了！我就這樣了怎么樣嘛！”

“好好走路，別鬧！”

孟冬正故意用撒嬌的語氣說話：“我就不，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看孟冬正不依不饒的樣子，孟夕夏忍不住笑，只能服了他了：“你這樣挺好！挺好的！”

姐弟倆就這么一路跟著走一路說著笑著。

出了泉清莊園，瀝青路一直下坡向前，道路兩邊郁郁蔥蔥。走了大概十分鐘，穿過小鎮商區，一家四人走進鎮子的住宅區。昨晚出來看到了小鎮上的夜間風貌，但天黑并不是看得很清楚。現在孟夕夏算是能把經過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了。街道很寬，足夠兩輛車并道而行。沿街兩旁的房屋基本都是獨棟不相連，每棟房子也是顏色不一、各有特色，一看就是當地居民根據本家的個人喜好而建。樓層數也有高有低，以三層居多，也有不少兩層，四層的極少。沿路兩側的房屋一樓都改造成了各色商鋪，水果店、花店、寵物店、打印店、雜貨鋪、小食品店等等。在自家一樓開間小店，孟夕夏認為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孟夕夏跟著父母在一個十字路口左拐，兩邊的房屋漸少，越走路越寬闊，開始有了微微的坡度，兩邊的綠化也多了起來，依然是高大的梧桐屹立道旁。他們走到一個三岔路口，孟夕夏跟著右拐，沿著一人多高的籬笆柵欄繼續走了一百米左右，停了下來，學校大門就在她眼前。校門左側邊有一塊鵝蛋形巨石，自上而下刻的“泉清學校”四字也是篆體文字。孟夕夏覺得“泉清鎮”這個名字本就很像武俠小說里的地名，所以不論是在泉清莊園還是泉清學校門口，每次看到石頭和篆體刻字結合，她就覺得好像是將要進入某部武俠小說里似的。

此時從各個方向陸續而來的學生正魚貫進校。孟夕夏驚奇地發現進入學校的學生從追跑打鬧的小學生一直到和她一樣的高中生都有。但她只能從身高和外形上大致區分出小學生和中學生，因為所有學生并沒有像其它地方的學校那樣穿具有明顯區分年級的校服，而是都穿著自己的衣服。她注意地看著經過身邊的學生的神態，他們一個個都是笑臉盈盈地和身邊的伙伴一邊往前走一邊聊天，無論是小朋友，還是中學生，狀態都十分的輕松自在。

“孟老師、陳老師，來啦！歡迎歡迎！”迎上來的男人大約六十歲以上，頭發已經藏不住斑白，身體也已經發福，挺著個突出的大肚子，不過精神倒是很好，笑起來憨憨的，很有親切感。看樣子他是提前在學校門口等著，看到孟淵夫妻倆，熱情地上前握手招呼。

“吳校長，怎么好意思讓您在這里等我們，我們自己進去找您就行了。”

“是呀吳校長，您是太客氣了。”陳瀾握著吳校長的手，仿佛二十年前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

“你們兩位可是泉清鎮的功臣啊，我怎么能不來接你們呢?”

“吳校長，您還是跟二十年前一樣，叫我小陳，叫他小孟，這樣聽著親切！”

“好，好！”

孟淵示意子女上前：“夕夏、冬正，你們來跟吳校長打個招呼。”

孟夕夏和孟冬正走上前，彎腰鞠躬道：“吳校長好！”

“好好好。哎呦，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孩子都這么大了。你們這一對兒女生的是真好啊，像你們倆年輕的時候！”

夫妻兩個看著自己這對兒女，是由衷地喜愛：“是啊，看著他們也總是想起我們年輕那會兒。”

“走，我帶你們進去，見見兩個孩子的老師，然后就去班級報道吧。”

“好，麻煩吳校長了。”一行人跟著吳校長走進校門。

經過的不少學生和老師紛紛跟校長問好，同時也不忘多看幾眼校長身邊的這一家人，尤其是對孟夕夏和孟冬正尤為好奇，當然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因為男帥女美了。校長也都以慈愛的笑容回應問好的學生和老師。

孟夕夏慢慢跟在后面，全然不顧招來的許多目光，只管四處張望。她發現學校挺大。進門的右側是一片小樹林，高大的梧桐、銀杏和略低的楓樹、桂花樹參差錯落地一起生長著。這片豐富的樹林從門內開始繞著右手邊的教學樓一直向校園內部延伸。孟夕夏看不到樹林走向哪里，因為一棟在側墻上掛著“小學部”鎏金大字的教學樓擋著，她現在也看不到樹林的那邊是不是還有更美的風景。

與小學部教學樓相隔一片草地的是同樣掛著鎏金大字的“中學部”教學樓。從兩棟教學樓之間的空地，能看到小樹林內許多條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道上鋪滿了被風吹落的樹葉。入秋時節的風吹來，桂花的香氣夾雜著各色樹木的味道撲鼻芬芳，都躥進了孟夕夏的鼻子里。她因為這秋風帶香的味道感覺舒服極了。她不會想到，后來她喜歡上的，不只有這片豐富的小樹林，也不只是這所學校。

校道的左邊，和兩棟教學樓相對的，是一棟頗有設計感的三層體育館。體育館四面被綠色的草坪包圍，四面方向各有一個門可供進入。草坪上入館的路是用幾塊長方形青磚鋪就。體育館外部的螺旋樓梯、流線外形、弧形圓頂都讓體育館充滿了動感。挨著體育館的是一棟兩層圖書館，圖書館是方身圓頂，圓頂下面有一扇小窗戶，像是天文館的瞭望口。圖書館門前安放了一本石刻的翻開的大書，石頭基座上鐫刻著一句話：“你，為什么讀書？”孟夕夏覺得刻上這句話倒是比刻一句所謂的讀書名言要有意思得多。讀書，本就是應該人各有志，而到底志向何往，如果迷茫了，就索性鉆進書里去找找看吧。

孟夕夏走在幾百米長的校道上，經過隨處都有的樹、草坪，各有不同設計的教學建筑，讓她感受到被一種情感包裹著的感覺，就像用暖黃色漆的教學樓外墻顏色一樣，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走到了路的盡頭，吳校長帶著大家在掛著“高中部”字樣的教學樓前面停下。孟夕夏他們正踩在卵石鋪就的圓形廣場上。圓形廣場偏左是一個小噴水池，右側有一個小型七層石塔。石塔被一圈低矮的水泥磚墻圍護了起來，雖然不足一人高，但看得出是有些年代的古跡。孟夕夏走進石塔，看得有些入迷。

吳校長見孟夕夏對石塔來了興趣，笑著說：“這石塔可是泉清鎮的古物，可有些年頭了。它背后還有個美麗的故事，你爸媽可都知道。”

“不會是許仙和白娘子吧？”

聽了孟夕夏的玩笑話，大家都樂了。

“小陳，你這女兒果然像你年輕時候，活潑可愛！”

吳校長轉身手指著一樓大廳左邊說道：“大廳左邊是高三二班，冬正就是這個班。”他又指向右邊說道，“右邊這個是高三三班，夕夏在這個班。按你們的要求，兩個孩子沒分在一個班，不過也不遠，就隔了一個大廳，也方便姐弟兩個互相照應。”

他回頭對兩個孩子說道：“不過我相信年輕人嘛，你們很快就能交到新朋友的。走吧，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吳校長領著大家穿過大廳，四層辦公樓在高中部教學樓的正后方。辦公樓的右邊是和之前看到的一樣的小樹林，看來學校的樹林貫穿了整個校園。辦公樓左邊相隔一小片樹林，是塑膠跑道足球場，還有室外籃球場和乒乓球場。再相隔一條栽滿了低矮的灌木的綠化帶和一條寬闊的水泥路，是一棟三層樓，外墻刷成鮮明的橙色，墻體上赫然掛著“餐廳”兩字。

進入辦公樓，上到二樓，吳校長把大家請進辦公室，招呼大家坐下：“來，小孟、小陳請坐，兩個孩子你們也坐。我讓班主任過來跟你們見見。”

吳校長用辦公桌上的座機撥通號碼，接通，說道：“小王，你幫我請李亮和謝青青老師來一下，再泡一壺我的好茶來。”

有人敲門，校長助理把沏好的茶端來，遞給校長和客人。一會兒，兩位老師也到了。從兩位老師進來的時候起，孟夕夏和孟冬正就站了起來，乖乖待在父母旁邊。簡單與兩位老師交流后，孟夕夏和孟冬正就跟著各自的老師到班級報道，開始他們在新學校的學習生活。

孟淵和陳瀾跟吳校長敘了一會兒舊，就告辭離去，然后到這個多年未回的小鎮上隨意逛逛，見見相熟的鎮上老友。

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全班學生已經準備好，正等著老師來上課。看著老師像往常一樣從外面走進教室，但后面還跟著一個陌生的女生。

“各位同學，有一位新同學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她叫孟夕夏。大家歡迎。”熱烈的掌聲中夾雜著大多數學生左右議論的聲音。

“新同學自我介紹一下吧。”老師說道。

“大家好，我叫孟夕夏。”然后孟夕夏對全班微笑著，這就是她全部的自我介紹。

“好，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幫助孟夕夏，讓她盡快適應我們的生活。”

“好！”“沒問題！”“好！”幾個愛起哄的男生配合地回應老師。

“孟夕夏，你就坐張天旁邊吧。”

“好的老師。”孟夕夏順著老師手指方向，第一眼看見的，是到泉清鎮那天遇見的男生，他也正看著她，眼神似乎比昨天少了些冷漠的陌生感。

她給了男生一個微笑，走到自己的座位，把剛才領的新書放在課桌上，拉開椅子放下書包，坐下上課。

“我們開始上課，請大家把書翻到……”

孟夕夏翻開書本，聽得非常認真。

“丁零——下課時間到了，老師、同學們請休息……”下課鈴響。

老師剛走出教室，孟夕夏就跟著出了教室，身后留了一片對這位新生關注的目光和議論。

孟夕夏跑到教室左邊的小樹林，她發現，原來學校這片樹林是沿湖種植的。樹林邊就是一片狹長的人工湖。湖上一座石橋，把湖分隔大小不一的兩半。走過石橋是一塊小綠洲，孟夕夏走上小綠洲，高大的梧桐和銀杏樹交錯生長著，梧桐和銀杏的葉子好多落在地上，鋪成了落葉毯子。孟夕夏進入堆疊的假山，從一個山洞鉆進去，又從另一個山洞鉆出來，然后找了一棵樹，坐在樹下一地金黃的落葉上，吹著秋日的風，看著這一片校園風景。“這哪里是學校，簡直就是能讓我盡情發呆一整天的公園啊！”孟夕夏心里不禁感慨。靠著樹干，閉上眼睛，她放空自己，感受著風的聲音，落葉的味道，還有自己的心跳。

第二節課已經開始，另一位老師進入教室準備上課。

“老師。”孟夕夏的同桌舉起手，表示有話要講。

“怎么了？”

“新同學還沒回來上課。”

“哦，你們班有新同學來啊。那人呢？”

“我看她剛才下課往小樹林走了。”另一位學生回答道。

“那班長，你去找一下吧，快去快回。”

“是，老師。”

沿著靠近教室的樹林邊到處張望，發現孟夕夏正在石橋對面的一棵樹下，來找她的同學放輕腳步，走到她面前，發現她閉著眼，不確定是不是睡著了。

“孟夕夏同學。”輕輕叫了一聲，孟夕夏沒有答應。

“孟夕夏。”又叫了一聲，這次聲音稍稍提高了些。

孟夕夏睜開眼睛，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照著她的陽光，抬頭看，逆光的臉朦朦朧朧。

“啊？你誰啊？”孟夕夏昨晚沒睡好，剛才的確靠著樹睡著了，現在還沒完全清醒。

“你是在這睡著了嗎？已經上課了，老師讓我來找你。”

孟夕夏一下清醒過來，扶著地站起來，腳有些發麻沒站穩，一個趔趄倒向前，男生趕緊伸手扶她，還沒扶到，孟夕夏直接撲進了男生懷里。男生雙腿用力站著，以支撐孟夕夏的重量，伸出的手定格在了空氣里，他忽然靜止了。

孟夕夏借助男生站穩了，就后退兩步離開男生，拍拍衣服上沾著的樹葉和灰，又彎腰揉了揉兩條發麻的腿，重新站起身，轉了轉腰，雙手上舉拉伸著身體，把有些僵硬的身體舒展開。看到男生還伸開手愣愣地看著她，孟夕夏問：“喂，同學，你怎么了？”

男生回過神來，看到一雙烏黑澄明的大眼睛盯著自己，長長的睫毛跟著眼睛一起上下眨動，一時看呆了。

孟夕夏因為美好的打盹被打斷不開心，而跟這個打斷自己睡覺的人講話，他還沒反應，所以語氣有些不耐煩地說：“喂，同學，你干嘛啊！”。

男生馬上收回雙手，尷尬地不知該把手放在哪里好，只能摸摸后腦勺回道：“上課了你還沒回去，老師讓我來找你。”

孟夕夏一拍腦門，心想：“糟糕，還沒從假期的悠閑里緩過神來。”沒再看男生一眼，孟夕夏直接往回跑，跑過石橋她停住了。這時男生正好跟上來。

“張天。”

男生有些驚訝，她居然記住自己的名字了。

“往哪走？”

男生手指著樹林中右邊的小路說：“這邊。你……”剛說完右邊，孟夕夏就直接上了右邊小路快步往前走。他也快步跟上去。

“等一下。”張天看孟夕夏還要往前走，追上去，抓住了孟夕夏的手腕。

“干嘛？”

“這邊。”張天無奈地笑著示意孟夕夏教室在左邊。

“哦。”她轉身要走，但手腕沒有被松開，回頭看著張天，“怎么了？”

“就這么點路，你，方向感是不是太差了。”

“是啊，我完全沒方向感。”孟夕夏對著張天瞇眼一笑，甩開他的手，走向教室。

“哇，真的是個神奇的人啊！”看著孟夕夏，張天不禁感慨。

“報告。”

“報告。”

張天緊跟一步，和孟夕夏幾乎同時到達教室門口。

孟夕夏在門口給老師鞠了一躬，充滿歉意地說道：“老師對不起，我遲到了！”

老師看著這個清秀漂亮，還帶著一股子靈氣的小姑娘，慈愛地笑道：“新同學容易迷路，老師接受你的道歉。趕緊回位子上吧，下次別再讓班長去找你就行了。”

同學笑了。

“謝謝老師！”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坐下。

孟夕夏覺得這位一頭短發，看起來精明干練的中年女老師，倒是挺寬容風趣的，不由對這位歷史老師心生幾分好感。

一上午，只要下課，孟夕夏都不在教室待著，教室外面的校園是她現在最感興趣的地方，對人嘛，她倒沒什么太大興趣，反正慢慢都會認識。只可惜課間的十分鐘對她來說太短。不過想看的景致一次看完會失去很多樂趣，每個課間都出去溜一圈，這種細水長流的方式，對孟夕夏來說已經足夠了。而另一邊，孟冬正只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已經和班里同學打得火熱，而且憑自己的高大帥氣，還有了一群迷妹。

孟冬來到高三三班，教室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男生在走廊上靠著窗邊。

“同學，請問你知道新來的孟夕夏在哪嗎？”

男生沒有說話，手指著左邊的小樹林。孟冬正順著看去，發現樹林里蹲著的就是孟夕夏。道了句謝，孟冬正就向樹林走去。

“夕夏，你在干嘛呢？”

孟夕夏聞聲回頭，燦然一笑，站起身，把手掌攤開給孟冬正看：“我在撿桂花。”

“這位大姐，你是小孩子嗎？還撿地上的花，你不嫌臟啦！”

“臟嗎？不臟啊！”說著孟夕夏把滿手的桂花全部拋向天空，“那就讓他們繼續化作春泥更護花吧。哈哈哈！”

孟冬正一臉無奈，看著有時候傻乎乎的姐姐，他也拿她沒轍。他一手撥掉落在自己頭上的桂花，另一手幫孟夕夏撥掉頭上的桂花。

“走吧，回家吃飯。”

“等會兒，我去拿包。”

孟夕夏跑回教室，剛進門，突然有人擋住了她。還好她停得及時，不然就撞進來人懷里了。她抬眼，是昨天遇見的男生。她問道：“有事嗎？”

男生沒有回答，抬起了右手，落在她頭發上。

孟夕夏下意識后退一步，摸了摸剛才被觸碰過的頭發，略微吃驚地看著男生。

男生把手伸到孟夕夏面前，掌心攤開。原來是她頭上還落著桂花。

孟夕夏給了男生一個笑容，說道：“哦，謝啦！就當你送我楓葉的謝禮，送你了，不客氣！”然后側身從他身邊走過，拿了書包從后門走出去，小跑向孟冬正，和他一起并肩而走。

男生也跟著走出教室，在門外停住了腳步。原來她沒有忘記前天的相遇，那為什么一個上午對他并沒有表現出一點認識的感覺，除了第一節課走上座位時，她那一個不知是給他還是給所有人的淺笑。昨天他在家里哪也沒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等著她來，但是她并沒有出現。

“孟夕夏你可以啊，剛來就有人喜歡了。”

“胡說八道什么呀！”

“不相信你回頭看看。”

孟夕夏回頭，發現那個男生站在教室門口，正朝自己的方向看著。她并不覺得有什么，只是的確有些小意外，前天偶遇的人竟然今天在同一個班。本來昨天她還想去男生家的院子里看看，但是昨天下了一天雨，孟夕夏就專心在家寫了一天文章。或許男生也只是和她一樣有點小意外吧。除了喜歡的風景和事情，她從來不愿意多花心思多想。她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你以為都是你呀，喜新厭舊，水性楊花。說，這一上午，又欺騙了多少小姑娘的感情啊！”

“哎，你這什么用詞啊！怎么能用來形容我呢！我可是風流倜儻、魅力四射！嘿嘿！”

“就你，自戀天下第一！哈哈哈！”

小鎮的咖啡店里，角落的座位，朝落地玻璃窗外看去，街上來往的場面一清二楚。隨便點作午餐的食物已經端上來擺在桌子上，但他沒有一點食欲。那個叫孟夕夏的女生，為什么言行舉止看起來似乎對什么都毫不在意。她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讓他對她莫名地有些在意。

“媽，我們回來啦！”剛進院子，姐弟倆看見陳瀾在摘棗子，便走近。

陳瀾聞聲回頭：“回家吃飯吧！”孟冬正接過她手中一籃子棗，三人一同進屋。

廚房里多了一個正在忙碌的陌生女人。

“小王。”這個年紀與陳瀾不相上下，但模樣卻更顯老些的女人，聞聲放下手里的事情。陳瀾繼續說，“這是夕夏和冬正。”

“王阿姨好。”不用提醒，孟冬正主動跟女人問好，孟夕夏則在一邊微笑點頭表達問候。

王阿姨說道：“陳老師，你這一對兒女長得真好看，像你和孟老師。”然后詢問陳瀾意見，“孩子們都回來了，那開飯吧？”

“開飯吧。”陳瀾轉對兒子說道，“冬正，去書房叫你爸。”

把飯菜端齊之后，王阿姨也一起跟大家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學校怎么樣？還適應吧。”孟淵邊吃邊開啟了餐桌話題。

“老爸，你不用擔心你兒子，我到哪都是萬人迷！”

“的確不用擔心，你靠著這副自戀無人能敵！”孟夕夏調侃道。

孟冬正往嘴里塞了一大塊肉，邊嚼邊反駁：“我是顏值加實力好嘛！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說著又塞了塊肉進嘴里，“恩，王阿姨你做的菜真好吃！”

孟冬正的夸贊把王阿姨說得呵呵笑。

“你慢點吃，別光吃肉。”陳瀾往兒子碗里夾了一筷子青菜。

“切，鬼才嫉妒你嘞。”孟夕夏挖了兩勺雞蛋羹，拌著飯吃。

“夕夏，你呢？”陳瀾問道。

“我喜歡學校的設計。”

“比如呢？”陳瀾給女兒夾了一塊瘦肉。

孟夕夏停下筷子，把嘴里的飯嚼了咽下去，然后說：“湖和樹林，我覺得很棒。”

“學校里還有湖啊？”孟冬正一臉疑惑。

“對啊，就在樹林的旁邊。湖對面還有一片小樹林，我挺喜歡那里的。下午我帶你去看看。”

“學校的湖和樹林有什么不同嗎？”孟冬正還是往嘴里塞肉吃。

“樹林和湖倒也沒什么特別的。但是有鋼筋水泥的地方有了大自然，就很舒服啊！”孟夕夏繼續吃飯。

“那同學呢？”孟淵問女兒。

“恩……”孟夕夏思索片刻，回答，“不太清楚，下課我就去逛學校了。”

意料之中，孟淵和陳瀾也并不驚訝。

“爸媽，鑒定完畢，你們這女兒應該是個原始人，滿腦子除了大自然，沒有別的。想讓她主動去交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了。哈哈！”

“沒事，同學可以慢慢認識嘛。”孟淵挑了塊瘦肉夾給女兒，也給兒子夾了一筷子青菜。

“哎呀，我正長身體呢！你們別老給我吃草行不行！”孟冬正對一筷子又一筷子的青菜相當抱怨，然后又夾了一只雞腿啃起來。

陳瀾看著兩個孩子吃飯，說：“你們兩個一個就知道吃肉，一個只喜歡蔬菜，要葷素搭配才能營養均衡嘛。”

一家人吃著聊著。

今天下午是高三四個班一起上的園藝課。這是泉清中學的特色課程，每四個班級一組，周一到周五下午高中三個年級輪流，到學校農場實踐。

因為孟夕夏今天剛來，班主任讓她和班長一組，囑咐張天好好幫助她。

“孟夕夏，給你，這是我剛才幫你新領的圍裙，你穿上吧。”

“謝謝！”孟夕夏接過張天手里的黑色圍裙，跟著大家一起穿好。她看張天走到教室后面的個人儲物柜里，拿了一塊夾有紙張的木夾板，然后到墻角排隊又拿了一個小竹籃。

張天回到孟夕夏身邊，說：“走吧。”

此時班里同學都已陸陸續續走出教室。孟夕夏跟著張天一邊走一邊四處看。他們走向教學樓背后，繞過辦公樓，往前走了大概50米，看到一片農田。農田分三塊，分別都插有標志牌，且每塊區域內還有1、2、3的數字標號。第一塊是果樹園，能看見不同的果樹還有落葉了的葡萄架。第二塊是蔬菜園，有翻整好的露天耕地，每一塊耕地上都長著應季的蔬菜。耕地邊是三個不小的溫室大棚。第三塊標志著“水稻園”，此時水稻顆顆飽滿，正等著人收割。

“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種的嗎？”孟夕夏不禁流露驚喜之色。

“是啊。”張天看著孟夕夏的樣子，覺得這個女孩好可愛，笑道，“泉清的校訓之一就是要讓每個學生學會生活，所以每個學生都要上農業課，去了解食物是怎么來的。每天下午都會有不同的班級來園藝場，其它時間由幾位園藝老師負責打理。”

“那我們現在要去做什么？”孟夕夏已經迫不及待要去體驗農民生活了。從小到大生活在城市里，也跟著家人到處旅行看風景，但下地干活還是第一次，她有些期待。

“跟我走吧，我們先去前面集合，聽園藝老師分配今天的任務。”

四個班級的學生在田園邊上的三間平房前集合。大家一個個都穿著黑圍裙，每個人都拎著一模一樣的小竹籃。三個身穿農服，頭戴草帽的老師面對大家。站在中間的中年男人拿著擴音小喇叭對著學生們說道：“各位同學，今天下午大家的工作是到蔬菜園除草和采摘。一班和二班先到1號大棚采摘，三班四班先去1號菜地除草，半小時后互相交換場地。請同學們記得做好小組記錄，離開時交給班長統一交到老師這里來。老師會在兩處巡視，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可以隨時找老師幫忙。大家明白了嗎？”

所有人異口同聲回答：“明白了。”

“好，現在大家各自去忙吧。祝你們今天有好收獲！”

一百多個學生三五一群，有的直奔菜地，有的進了溫室大棚。

張天從籃子里拿出一雙手套遞給孟夕夏。說：“孟夕夏，你把手套戴上，一會兒拔草不會受傷。”

“好，謝謝！”

“夕夏！”

孟夕夏被突然跳到面前的人嚇了一跳，用力打了他一下：“你干嘛？嚇死人！”

孟冬正不看孟夕夏，反而看著她邊上的張天說：“第一次下地干活，我怕你這么笨不會，來跟你一起啊！”

“謝謝，不用！我看你是想偷懶來的吧。”看到冬正還在盯著張天看，孟夕夏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向自己，“我們兩個班又不在一個地方，不要隨便串班，趕緊回你們班干活去。”

冬正忽然抱住夕夏的手臂，耍起賴來：“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嘛！”

孟夕夏用力拍打冬正的手：“放開，放開！”

“沒事，就讓他一起吧。”張天柔聲笑著對孟夕夏說道。

冬正放開夕夏，一臉得意地說：“你看，人家都說沒事了。”他把孟夕夏往一邊拉開，自己站到兩人中間，看著張天說，“不過你是怎么回事？”

張天沒聽懂冬正的話，疑惑地問：“我，怎么了？”

“我從集合的時候開始就注意到你了，你干嘛總偷看我家夕夏？”

張天并沒有一絲尷尬，說：“孟夕夏剛來，很多事情不熟悉，作為班長，我有責任隨時關心同學，幫她盡快適應。”

“說的這么好聽。班長了不起啊，你知道我是誰嗎？”

“孟夕夏的——弟弟？”

“你這么知道？”

“你們倆長得很像，而且你的行為——”張天停頓了一下，“有些幼稚，不像哥哥。”

孟夕夏捂嘴笑，對張天說：“你說的太對了，他就是個幼稚鬼！哈哈！”

“那你怎么不說我是她男朋友呢！難道像就是姐弟啦？我們倆這叫夫妻相！”

孟夕夏打了一下冬正的腦門，讓他閉嘴。說：“別在這扯了，想一起就趕緊干活去！”然后先朝菜地走去。張天和孟冬正跟在她身后。

“我叫張天，你叫什么？”

“就不告訴你。別跟我套近乎啊。”

“你們姐弟感情真好！”

“都說了我是她男朋友。你小子不許打她的主意，聽到沒！”

張天笑了笑，不再說話，加快腳步跟孟夕夏并排，帶著她往前走。冬正也快步跟上去。

張天先介紹了菜地的班級分配，然后帶他們找到自己班級的菜地，分配好勞動區域，示范除草和采摘的要求，教孟夕夏如何做記錄，就讓孟夕夏開始工作。

因為人多，每個人需要勞動的區域不大，所以大家都慢慢悠悠地做事，一邊勞動一邊閑聊。孟夕夏對種植的蔬菜都很有興趣，從它們的種子是什么樣的，什么時候播種，怎么照顧，怎么判斷是否完全成熟，采摘時怎么挑選才能摘到更好的……對于她的一系列問題，張天都非常耐心地為她解釋。

反觀孟冬正，他對園藝并沒有一點興趣。他坐在離孟夕夏不遠的田埂上，手里捏著一把嫩草，無聊地一邊把玩一邊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突然，他發現了斜對面田埂上也坐著一個和他一樣偷懶的人，他好奇是誰和他一樣這么無聊，挺直了身體左右繞過擋住的人，看向對面。

“這不是中午放學時在孟夕夏班里看到的男生嗎？”冬正自己嘀咕著。他看到男生坐在原地不動，眼睛好像盯著一個地方。順著男生的目光看去，冬正發現男生看向的正是孟夕夏和張天，孟夕夏正和張天聊得開心。

孟冬正再次看向男生時，正好和男生的目光相撞。男生并不在意，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這孟夕夏也太招蜂引蝶了吧，看來又得我出馬幫她擺平了。”孟冬正自己嘀咕著。

半小時后，場地互換，孟夕夏跟著大家進入溫室大棚。大棚內溫度舒適，里面長滿了小番茄、辣椒、茄子等蔬菜，孟冬正一進去就隨手摘了一個紅番茄，在衣服上擦了擦，吃起來，然后在溫室里四處晃蕩。

每兩行蔬菜間都有一條干爽的泥巴過道，孟夕夏看著紅艷的番茄、翠綠細長的辣椒、紫光發亮的茄子，蹲在泥巴過道上目不轉睛地欣賞著。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平時吃的蔬菜是這樣長的，而且還是大家自己種的呢！

張天也在孟夕夏身邊蹲下來，說：“采摘的蔬菜我們都可以帶回家跟家人分享。”

孟夕夏雙眼放光：“真的嗎？”

張天搖晃著手里的籃子，笑著說：“喜歡的話你多摘點，我的那份也一起送你。”

“好，謝謝！”

孟夕夏采摘每一個蔬菜，都要精挑細選一番，還要詢問張天的意見。張天看著孟夕夏對待采摘慎重的樣子，越發覺得這個女孩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可愛，雖然她對人好像忽冷忽熱，但還是不禁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每收獲一個蔬菜，張天就遞上菜籃子，看著孟夕夏小心地把蔬菜放好，他覺得仿佛自己正跟孟夕夏分享著她的喜悅。

孟夕夏看見一個又圓又紅的番茄，但在另一邊。她找了番茄藤枝間的一個空位，右腳小心地踩上去，這樣她伸手過去就能摘到了。孟夕夏側著身體，從番茄藤間的空隙里把手伸向選中的番茄。

“嗯？”孟夕夏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不確定，她再次摸了摸感受了一下，是一只手。她迅速把手收回來，站起身體，看向對面，是那個男生。他此時低著頭，在摘番茄。幾秒后，男生的臉抬了起來，看著手心里那顆番茄，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一口咬掉番茄的一大半，番茄的汁濺出來不少。孟夕夏看著他一邊吃著番茄一邊走出溫室大棚，孟夕夏一直看著他消失在溫室門口。

“他叫陳楓，就是坐在你后面的同學。”

“陳楓？”孟夕夏仍看著溫室門口，雖然他是班里她最早認識的同學，但她對人的關注一直處于冰點狀態，也就沒有想到問他名字。

“是楓樹的楓嗎？”

“是啊。你別在意啊，他這個人就這樣，平時喜歡獨來獨往，不太合群，也不愛理人，反正蠻有性格的。”張天以為孟夕夏因為陳楓剛才的舉動不舒服，幫忙解釋著。

孟夕夏并不在意失去的那顆番茄，也不在意別人叫什么，想做什么。

關于人，想太多不是她喜歡和能做到的事情。很快，她就忘了剛剛陳楓的事情，繼續專注于她的采摘。

園藝課結束時，張天提著菜籃子陪孟夕夏走出蔬菜大棚。

“那里面是什么？”孟夕夏指著蔬菜大棚對面更高更大的一個透明溫室問張天，從外面看進去，她看到一些并不是蔬菜的超過兩人高的藤蔓植物。

“哦，那個是蝴蝶園。”張天回答。

“蝴蝶園？”孟夕夏驚奇地問，她驚訝于這所學校內部是如此豐富。

“那個溫室是專門養各種蝴蝶的。每周我們會有一次生物觀察課程，到時候就能進去觀察蝴蝶和它們的生長情況了。”

“現在不能進去嗎？”孟夕夏非常想進去看看各種各樣的蝴蝶。

“應該不行，每個班進蝴蝶園都要預約，不能隨便進出，應該是怕會影響蝴蝶吧。”

“哦。”孟夕夏應道，但是她可不會這么輕易就放棄進蝴蝶園一探究竟的念頭。

園藝老師吹響了哨子，一個小時的園藝課程就結束了。孟夕夏拎著滿滿一籃子親手采摘的蔬菜走出溫室大棚。各班學生又在三間平房前集合，所有人三三兩兩圍聚一起，大家手里都是收獲滿滿，面容欣喜。交表的交表，聊天的聊天，一時房前空地熱鬧起來，無人注意到孟夕夏朝蝴蝶園走去。

孟夕夏將菜籃子隨手放在蝴蝶園門口，撩撥開厚重的塑料簾門。塑料簾門內還有一層紗門，大概是為了防止蝴蝶飛出溫室。她推開雙邊紗門走進溫室。

“哇！”孟夕夏驚嘆，全部身心被蝴蝶園吸引。

整個蝴蝶園溫室是半圓形穹頂狀，內部有大約兩層樓高，各種各樣的花卉在其中開放。溫室中央被高大的藤蔓植物占據，一直延伸到內部的穹頂之上。粉的、紫的花點綴在四面延伸的藤蔓上。孟夕夏的身體隨著眼睛轉動，環視著溫室內部，這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植物園！

突然一只巨大的藍斑彩蝶從孟夕夏手邊的藤蔓上飛起，瞬間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力。這只蝴蝶全身好似夏日夜晚天空的顏色，幽藍而有星光閃爍。那些如同閃爍星光的是蝴蝶翅膀上泛白的眼睛。似乎是被孟夕夏驚擾了，這只蝴蝶向上飛，在藤蔓的更高處落停，輕撲兩下翅膀，又回復靜止，仿佛被闖入者打擾了午覺，換個地方繼續悠哉地小憩。

孟夕夏四下留心，發現幾乎每朵花上都停著蝴蝶，而藤蔓上更是隨處可見。偶爾幾只蝴蝶悄然飛起，在空中展現出怡然優美的舞姿，然后又緩緩落到另一處棲息，整個過程顯得悠閑自得，自然優雅。孟夕夏對蝴蝶并沒有任何研究，她只覺得看到的每一只蝴蝶都不同，每一只都美得讓她挪不開眼。

孟夕夏就這樣一邊慢慢觀察著所見的每一只花蝶，一邊輕輕地挪動著步子。為了不打擾到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孟夕夏連呼吸都放得更慢了。

慢慢挪步到蝴蝶園的拐角，孟夕夏一轉身，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驚叫一聲，身體因為本能的躲避后仰。就在她的身體即將失去平衡倒向身后的花叢時，一雙手有力地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扶正站好。

孟夕夏驚魂未定，呆看著眼前抱住她的人，是陳楓。他松開手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這里？”陳楓問。

孟夕夏回過神來，說：“哦，就好奇進來看看。”

“那你還真是個因為好奇而不守規矩的人。”陳楓手插褲袋，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看著孟夕夏淡淡地繼續說，“之前私自闖進我家，現在又跑到蝴蝶園來。張天沒跟你說這里不能隨便進嗎？”

“他說了啊，但是我沒聽他的。呵呵！”孟夕夏像是一個被抓了現行但完全不在意的調皮孩子笑著，然后繼續帶著美好的心情繞過陳楓，去被高大藤蔓擋住的另一邊瞧瞧。陳楓跟在她身后。

“都說了不能隨便進來，那你怎么在這里？”

孟夕夏提問完，轉頭看向藤蔓時，被一只全身紫黑色，停在藤蔓一簇淡紫色花團上的巨型蝴蝶吸引了。她迅速回頭把食指豎在嘴上，對陳楓做了一個別說話的手勢，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藤蔓。

這只蝴蝶是她進蝴蝶園之后看到的最大的一只，而且它身上似有熒光，讓它的顏色顯得比之前看到那只更像是深邃夜空布滿星光時的樣子，幽深黑暗而又閃爍光芒。相比于溫室里那些亮色的蝴蝶，孟夕夏更喜歡這種暗色中帶著點亮斑的蝴蝶。靜靜注視著這樣的顏色，會讓她想起夏日夜晚抬頭看見的璀璨銀河，會讓她想起冬夜黑暗天空里始終耀眼的那顆星，會讓她看見始終在生命另一頭對她晃動的希望之光。

陳楓靜靜地站在孟夕夏身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看著蝴蝶，他看著她。他從來沒有在蝴蝶園里看見一個人，臉上可以露出像她此時這般喜悅的表情，還有像這只蝴蝶的顏色那樣幽深閃動的眼眸。陳楓就像孟夕夏看蝴蝶那樣專注地看著她。兩個人都因為各自的注視而感覺蝴蝶園靜止了。如果不被打斷，不知他們會各自注視多久。

園藝老師一進蝴蝶園就看見兩個學生，還未看清是誰便問道：“你們兩個怎么進來了？”兩人被詢問聲打斷，紛紛轉頭看向園藝老師。

走近幾步，園藝老師看見陳楓，變得親切起來，說：“哦，是陳楓啊。”

“李爺爺。”陳楓恭敬地和園藝老師打招呼。他對園藝老師親昵的稱呼讓孟夕夏感覺出他們似乎很相熟，這讓孟夕夏感到有些意外。

園藝老師審視著孟夕夏，那眼神就像是一位園丁突然在自己每日打理的花圃中發現了一朵從未見過的新花，不禁有些好奇。

“你這小子，每次園藝課都偷懶躲在這里。怎么，現在偷懶也流行帶朋友一起？”園藝老師調侃陳楓的話，在孟夕夏聽來，倒是讓她聽出了陳楓常來蝴蝶園。

李爺爺話里“朋友”這兩個字，悄悄鉆進了陳楓心里觸動了他，他笑笑不說話。

這是孟夕夏第一次見他露出笑臉。她發現幾次見面都板著一張冷臉的陳楓，在這位和吳校長一般算是他們爺爺年紀的園藝老師面前，顯得放松不少。

孟夕夏解釋道：“哦不是的，跟陳楓沒有關系，我是自己偷偷進來的。”

“你叫什么名字？”李爺爺問。

“孟夕夏。”她答。

李爺爺看著這個第一眼就能招人喜歡小姑娘，故意把語氣變得嚴肅許多，問道：“你不知道這里不能隨便進嗎？”

孟夕夏并沒有因為他的語氣變嚴肅就害怕了，反而嘿嘿笑著，舉起手指指著陳楓反問道：“那他不是也常來嗎？”

陳楓看著孟夕夏，心想剛才自己還幫她來著，這會兒功夫就被她當擋箭牌用了，無語地瞪著她。孟夕夏倒是一點不在意，還是一臉微笑相迎。

“哈哈哈！”李爺爺張嘴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融洽多了。他沒有再說一句責備的話，反倒看著孟夕夏笑容滿面，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說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機靈得很啊！合我老頭子的脾氣！你就跟著陳楓一樣叫我李爺爺吧。你是新來的吧？”

孟夕夏大方地回答：“嗯，今天剛來學校。”

李爺爺手指四周問道：“你喜歡我這些蝴蝶？”

“嗯，喜歡！”孟夕夏答。

“為什么喜歡？”

“好看啊！”

“哈哈哈！”李爺爺又大笑起來，說道，“說的好！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是吧！”

“李爺爺。”孟夕夏忽然蹲下身體，伸手去觸碰那些落在花瓣上、葉片上，甚至就在她腳邊的死去的蝴蝶，問道，“這些蝴蝶能活多久啊？”

李爺爺望著這一棚里或翻飛或靜止的蝴蝶，以一位有多年養蝴蝶經驗的老者語氣回答孟夕夏的提問：

“蝴蝶的壽命長短不一樣。壽命長的能活11個月，壽命短的大概只有2到3個星期。冬季出生的蝴蝶壽命會比較長。一般來說，卵、幼蟲、蛹、成蟲計算在內，能活一個多月吧，單是蝴蝶成蟲的話，它們大約只能活兩星期。如果是雌蝶，產完卵或還有少量卵未產就會死亡，雄蝶未經交配可以活20到30天，完成交配任務后的雄蝶壽命就很短了，有的只有2、3天。”

孟夕夏一直靜靜傾聽完李爺爺的介紹，不由地感慨道：“啊——美的東西都是這么短暫的嗎？”

“小丫頭你倒是挺有感慨啊！”

孟夕夏站起身，笑著問道：“李爺爺，我以后能常來蝴蝶園嗎？”

“小丫頭你都叫我一聲爺爺了，想來就跟陳楓一起，隨時歡迎你！”

“好！謝謝爺爺！”

“其他同學都已經回去上課了，你們兩個也趕緊回去吧，別遲到挨批了。”

“那我們走啦！”孟夕夏愉快地告別。

“李爺爺，走了。”陳楓依然恭敬地跟李爺爺告別。

“去吧去吧，下次再來。對了，門口的菜你們別忘了拿走！”

走出蝴蝶園，孟夕夏拿起剛才隨手放在外面的菜籃子。陳楓也不問，直接從她手上接過來，幫她拎著。

孟夕夏也不客氣，道了句：“謝了！”

園藝場的小路上已經沒有了其他同學的身影，顯然大家都已經回教室上課去了。只剩孟夕夏和陳楓并肩慢慢往教室走。

孟夕夏先開口問道：“你跟李爺爺很熟嗎？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于他的事情，我很好奇。”

陳楓扭頭看向孟夕夏，表情好像不像之前那樣冷淡了。他不回答，反問孟夕夏：“你對什么都很好奇嗎？”

“保持一顆好奇心，會讓我發現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孟夕夏看著周圍的田野回答。

陳楓站住不走。孟夕夏也跟著停下來，回身看他似乎有話說。

陳楓看著孟夕夏，眼神有些異樣，問道：“那你對我好奇嗎？”

孟夕夏對陳楓這個問題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仍保持淡淡的微笑，看著陳楓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對人沒什么好奇心。”

“為什么？”

“因為沒碰到有意思的人。”

“你覺得李爺爺有意思？”陳楓似乎還不想放棄關于孟夕夏對人沒有好奇心這個想法的探尋。

“我問他是因為想了解他養蝴蝶的事情，我是對養蝴蝶有好奇心。”

“這么說你會因為一件事情而對一個人產生好奇心。”

孟夕夏覺得兩個人現在的談話就像是講段子，不禁覺得好笑而笑出聲來。她問道：“你是對我的好奇心好奇嗎？你到底想說什么？”

“對你來說，我是個沒意思的人，所以你對我一點也不好奇。”陳楓看著她問，臉上的表情似有似無。

“大概就是這樣吧。”孟夕夏看著四周回答。

“我會讓你對我好奇的。”陳楓的話聲音很輕，是自言自語。

“什么？”孟夕夏沒聽清。

“沒什么。”陳楓繼續往前走，孟夕夏也跟上去。

像是剛才那些對話都沒說過似的，陳楓一邊走一邊回答孟夕夏最開始的問題：“李爺爺是這個鎮上最有名的花農，也是學校特聘的園藝老師，我家院子里的花圃就是他幫忙打理的。幾年前他迷上了養蝴蝶，學校就把現在這塊地給他用，讓他到學校里養，正好也可以給我們上上課。這些蝴蝶都是李爺爺的寶貝，平常除了上課，是不讓人隨便進蝴蝶園的。”

孟夕夏總結道：“因為他幫你家打理花圃，所以你們就比較熟，他就同意讓你可以隨便進蝴蝶園。”

“嗯。”陳楓應道，又補充，“你是我知道的第一個他同意隨時可以進蝴蝶園的同學。”

“為什么？因為我是你朋友嗎？”孟夕夏抬眼看陳楓問。

陳楓心里一驚，原來李爺爺說的“朋友”這兩個字孟夕夏也跟他一樣，聽進去了。

孟夕夏微笑著看陳楓說：“李爺爺以為我是你朋友，所以也同意我可以經常去。那我是不是應該要感謝你？謝謝啊！”

孟夕夏這突然而來的主動感謝讓陳楓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反應就是配合地說了句：“不用謝！”

“嗯，原來有朋友也是件挺好的事情嘛！”孟夕夏這句看著前方的自言自語，陳楓聽得一清二楚。

“朋友？他們算是朋友了嗎？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在陳楓心里不停地縈繞著，跳動著。因為眼前這個讓他捉摸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