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劉惠中說自己懷孕了，經常對著水池吐酸水。他不相信，以為她只是身體不舒服。她算算，說月經不來已經半個月了，肯定是懷上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錯。他有些不相信，以前也有月經延后的情況，也許這次只是延后得多了些。她的情緒一天天變得急躁起來，說要是懷上了，被單位知道了，就沒臉見人了，肯定會挨處分的。他內心十分焦急，但又不得不竭力裝著平靜地安慰她。

他熱切希望能躲過這一回，希望奇跡會發生，但卻一直沒有發生。一天晚上，他們在去她房間的走道里爭吵了起來。她問他：“怎么辦呀？得想辦法呀。”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還能再等幾天嗎？沒準就來了呢！”

“還來個屁呀！都這個時候了！”她焦急地喊道。

“那怎么辦啊？”

“你還問我！什么辦法也想不出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她哭了起來。

他見她哭，就慌了神，聽她說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又很傷心。他不知所措地反復念叨著：“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她忽然怒氣沖沖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喊道：“明天就去縣里醫院打掉肚子里的東西，回來我們就分手！”

他的眼鏡被打落了，眼睛旁邊的皮膚一陣火辣辣的。他用手抹了抹，是血，皮膚被眼鏡劃了一道血口。他雖然氣惱，卻沒打算對她發火，更沒打算動手。假如是真的懷孕了，那畢竟都是自己的錯。她也是在走投無路和情急之下才打他的。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他喃喃道。

“對不起？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劉惠中的氣消了些，表情變得茫然，兩行眼淚汩汩地往下流淌。

他心亂如麻，顧不上去撿地上的眼鏡。劉惠中撿起他的眼鏡，見一塊鏡片碎了，露出惋惜的神情，將眼鏡捏在手里，猶豫著。他把眼鏡拿過來，看了看鏡片破碎的地方，倒并不覺得可惜，相反，內心還有一絲快意。他尋思著，要是縣里的醫院真能打掉她肚子里的東西，那還真解決問題了。不過看來無論如何必須要到醫院去了。要是檢查出來沒有懷孕，那就最好了，到時候看她怎么說。

第二天是個星期六，他們一起到縣里的醫院，先檢查，確認她已經懷孕。他這下慌了神，腿發軟，心想引產是不是要結婚證啊？醫院不同意做怎么辦啊？單位知道了就麻煩了。他回想起小時候村子里一個大家都叫她“冬冬”的女人，因為沒結婚就懷了孕，又不肯說男的是誰，被家里趕出去了，住在田畻上的一個破舊的小茅屋里。他們一群小孩子見她過來，就躲起來喊，“壞女人！”不久的一天后半夜，小茅屋著火了，她被燒死在屋里。

可是劉惠中倒很鎮定。

醫生是個中年婦女，他也沒仔細關注她的長相，只是覺得長得很平常。她在給劉惠中檢查的時候，他站在布簾外面。

他聽見醫生告訴劉惠中，肯定是懷孕了。醫生問她道：“確認要做掉嗎？”

“確定。”劉惠中說道。

他感到了希望，看來是不需要什么證明就能做掉的。他像遇到救星一樣，激動得差點進去握女醫生的手表示感謝。

劉惠中拉著他到醫院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下，等著叫號，低頭無語。他默默地坐在旁邊，不敢吭聲。她面無表情地呆坐在那里，始終沒有說話。

排隊打胎的女的還真不少，有的是男的陪著，也有女孩一個人來的。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遇到認識的人，要是那樣，就露餡了。

劉惠中進去后，他在外面等。他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心里安穩了些，只是想象著她在里面痛苦的樣子。

她很快就出來了，淡淡地笑了笑。他連忙上去扶住她，問道：“疼嗎？”

她說：“有點。還好吧。”

他扶著她從醫院出來，然后一起去配眼鏡。在等待取眼鏡的時候，她由于身體虛弱，總是氣喘吁吁的。她說頭暈得厲害。

事情總算圓滿解決了。他們回到單位休息了一天，周一得裝著沒發生什么一樣去正常上班。她說想喝粥，他于是到鎮上買了些米，買了個鍋，去機房用電爐熬粥。晚上他端著粥去找她，見她眼睛都哭腫了。她說道：“從辦公室走回來太難了，走了一半，下面就開始流血。我怕我走不到宿舍，會死在半路上。”

她這樣堅持了幾天，慢慢好了起來。他擔心她真的會提出分手，可是她沒有。他覺得，那只是她一時生氣才那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