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上了兩瓶酒，紀靈一個人就喝了小半瓶。他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悶氣，偏偏這悶氣說也說不得，泄也無從泄。宣羽從始至終都沒怎么說話，大部分的時間都只在和希妍互動，他看著好像有股無名火在心里竄，煩躁不安。

偏偏這個慕紫微吃頓飯的功夫幾次拿話懟他，他就是再客套，到底也有點傲氣，于是也沒顧上逢場作戲，嗤笑一聲：“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希妍一愣，認識大神這么多年，她印象里的紀靈一直是個還挺能左右逢源的人，情商挺高，不輕易得罪人，每次聚會什么的，大家都對他贊不絕口。雖然這里頭有阿諛奉承和崇拜的成分在，但希妍認識的大神為人還是不錯的，不然她以前也不會幫他參謀小說。雖然接觸不多，但到底是朋友。

她勉強壓下心里一點不舒服，笑著打圓場：“你狂了啊你！”

紀靈剛才念的是唐朝詩人杜甫寫的《戲為六絕句》（其二），這詩的大概意思指的是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這初唐四杰四位詩人的文體是當時的流行風尚，某些小人喋喋不休的譏笑他們，這些譏笑他們的人智慧身名俱廢，而初唐四杰卻像長江大河一樣萬古流傳。

這話是把自己比作初唐四杰了。雖然他真的是名聲大噪的大神，但是慕紫微性格人品演技各方面也不差，各有各的領域和圈子，紀靈這樣損人，卻是有些失了氣度了。

慕紫微喝得多，有點上頭。雖然他是藝考的，不如文科生專業，但一個大三的學生，這種級別的詩其實還是聽得懂的。只是此時他有點暈，這詩也就聽了個大概，還沒琢磨出意思來。

楊天援和宣羽表情卻都有點冷了下來。

“狂又如何？是我不配狂還是他太狂？這三番五次的還沒完了。”紀靈又喝了一杯，這酒后勁上來了，說什么都在興頭上。

希妍很不習慣眼前這個大神，一時間竟不知道以前自己認識的那個是真實的他，還是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他。說到底也是慕紫微先撩的，有點理虧。

她忍了忍，她臉上沒有了和事老似的微笑，最后勸道：“人心未嘗同，不可一理區。宜各從所務，未用相賢愚。慕紫微是我朋友，他平時演戲特別認真，身上有很多數不勝數的優點，今天你們都喝大了，全是酒話，說什么都別往心里去。”

慕紫微別的沒聽清，她的表揚他倒聽了個全，不禁沒開眼笑：“希妍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說著就要靠過來，宣羽胳膊往希妍肩上一搭，無聲的隔開他。

楊天援見狀把他往自己這頭一拉，慕紫微頭暈的撞到他肩上，沖力有點大，痛的他一個激靈，稍微清醒了些。

紀靈看著宣羽放在希妍肩上的手臂格外刺眼，這兩人一軟一硬，輕易就拉開了他和希妍的距離。這種感覺很不好，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糟糕。

他仰頭灌了一杯酒，不屑一顧：“演個戲還算優點了？戲子無情，婊子無意，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這下希妍是徹徹底底沉下了臉。

這話是把他們三個都罵進了。

宣羽放下了環著希妍的手臂，慕紫微靠在椅背上挑釁的看著紀靈，楊天援手指捏的咯咯作響。就在他們三個都忍不住要教訓人的時候，希妍說話了。

“紀靈，你最好現在就向我朋友道歉。”

紀靈聽到希妍的聲音冷冷的，理智稍微有些回來，但酒勁在那兒擺著，加上又好面子。想著希妍和自己幾年的朋友，總不會因為他說了這幾句話就絕交的。

于是他聲音穩了穩，態度是好了，但依然不肯道歉：“小希，不是我不道歉，這事兒是他先挑起來的，你讓他先給我道歉。”

希妍氣笑了：“慕紫微是嘴上沒把門，可他罵人了嗎？孩子小不懂事，你個三十幾歲的老頭子和小孩子計較？你剛才的話節奏帶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沒點數？有臉罵人沒臉道歉？”

希妍說話，一句比一句聲音高，一句句擲地有聲，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在紀靈的臉上。

慕紫微和楊天援呆了呆，對視了一眼。

老頭子，噗！

宣羽從希妍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在看她。

不對。

這樣的希妍讓他有些熟悉。他慌亂中握住她的手，想讓她冷靜一點。可希妍卻反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居然因為她的原因讓愛豆被帶節奏了！她不能原諒自己！看著宣羽委屈的握住她的手，希妍只覺得一陣心疼。

怒火蹭蹭往上直冒，希妍看著紀靈的眼燃氣了火焰，拿起宣羽的酒杯仰頭就往嘴里慣了一口酒：“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不知道你的粉絲們聽到你今日這番荒唐之言，是否還能心平氣和尊你一聲‘大神’？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勸君先以溺自照面！”

此時慕紫微和楊天援兩個大氣也不敢出，不斷對視，彼此眼里全是震驚。

[小狼，我好怕，我可以和你換個位子嗎？]

[剛不是你死乞白賴往那坐的嗎？]

[剛那是我太年輕，有眼不識泰山么……]

[晚了。]

之前他們一起在網上看希妍吊打池家峪的視頻，因為有很多是只有聲音沒有畫面的，震撼還沒那么強，現在希妍就在他們眼前，雖然沒動手，但是這個氣場一出，完全和平時他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希妍在他們面前從來沒有這么咄咄逼人。

他們好像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個視頻聲音里，也有一長串損人的話，只是當時他們的關注焦點都集中在打架的震撼上，沒去細品。

原來希妍怒氣值滿了以后是這個樣子的嗎？

剛還恨不得投懷送抱的慕紫微，悄悄的把椅子往楊天援那兒挪了挪。挪是挪了，但他心里卻像冬至喝了碗暖湯，暖胃又暖心，看希妍的眼神更崇拜了幾分。

希妍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寂靜的包廂里格外清晰，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是飯店晚飯的高峰，好像就連門外的嘈雜聲都清了許多。

宣羽有點不安，他是幾個人里唯一見過希妍發飆的人。此刻他的手放在希妍背后，在沒人看到地方輕輕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給她順氣。

愛豆好乖嗚嗚嗚！受了這么大委屈還對她這么溫柔。希妍雖然嘴上沒停，但是心里卻不斷自責，本來這個飯是他們兩個人吃的。如果沒有答應紀靈就好了，愛豆也不會無緣無故被人罵了。都是她的錯！

想到這里，希妍看紀靈的眼神更氣了，氣的手都在抖，握著的酒杯里蕩著一圈一圈的波紋。

她看著他，眼神冷得沒有溫度：“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說完話的同時，一口喝下杯里剩余的酒，把酒杯泄憤似的往地上一砸，拉著宣羽的手站起來道，“我們走！”

楊天援忙拉著慕紫微跟上，他們走得急，連口罩都沒戴就出去了。

這一串串口吐芬芳的，他們今天真算是開了眼界。

希妍路過前臺，從包里直接拿出一疊百元大鈔，看著得有兩千左右，直接往收銀處桌上一放：“剩下的算小費！告訴房間里那人，這頓散伙飯他爺爺我請了，以后再讓我聽到他嘴里不干不凈，爺爺我教他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