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城東南角，一處幽靜的竹林之間，有一座遠離市井的府邸。
“你們幾個且聽好了，先前幾位長老，已經與我商討過，此次招收弟子，可放寬些要求不假，但亦無須太過寬松。”
此處便是紫源宗上仙的落腳之處，周圍布有隱匿陣法，免去了來自凡俗的無謂叨擾。
廳堂之中，有一鶴發童顏的中年男子端坐，面前站著三位年輕弟子。
這四人，便是此次負責招收弟子的紫源宗內門執事長老楊鴻儒，以及三位隨行的內門弟子，孔云，陸子野，姬長空。
“師傅，此次靈炁蘇生，聽聞別家宗派大開山門，連太乙劍宗也大大降低了入宗門檻，為何我們……”
“孔云，這卻是你有所不知。此前其余各大宗門，多是常年封山不出，平日收徒也大都靠門中前輩、弟子外出游歷，挑好苗子帶回宗門。”
“有的七八年，有的十年才開山門一次，招了門生，便又封山，如此往復。
而我紫源宗不同，少則五年，多至七年便招收一批弟子，本次升仙會，倒沒有濫竽充數的必要。”
“原來如此。”
“長老，那七枚陰陽闕，弟子已經在洞天境中安置妥當，幾位前輩，也都很配合。”
“嗯。”
楊長老點了點頭：“此次這七個上位弟子乃是內門弟子候補，務必要按照宗門的意思甄選，至于其他……”
“四靈根以上，品行無劣跡，能放便放了，五靈根者若能將三峰考做個完全，亦可給他個仙緣，收為雜役弟子。”
“宗內長老對此次招收弟子頗為關注，如若老朽猜測不假，恐怕……也是宗主的意思。”
“連小洞天境都劃作了試煉之地，宗主對此事的看重，可見一斑。”
三位年輕的弟子聽聞此話，具是滿臉驚愕。
“也正因如此，萬萬出不得岔子。”
“是，師尊。”
“是，長老。”
“是，長老。”
……
……
一晃三日過去。
自打紫源宗的仙師們到此，這瀾滄城中一反先前繁華喧鬧的景象，有時甚至大白天街上也不見幾個人，冷清的很。
“嘖嘖……”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吶。”
陸青巖摸了摸懷中的玉玨，有些心神不寧，今日午初二刻，升仙會便要正式開始，也不知這仙人收徒是何種情形。
早晨起來又翻了會兒三俠五義的書，臨近午時，沐浴一番，他就收拾東西出了客棧，前往登仙樓。
沒有帶小花，主要是怕紫源宗的仙人們不喜這些牲畜。
小花暫寄在客棧，陸青巖給了掌柜一些銀錢幫忙照顧，倘若此次求仙順利，再回來帶上它就是了。
許是今日升仙會，此刻時辰也已臨近，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哎哎，快去快去，晚了就沒有好位置了。”
“俺也去，倒要瞧瞧，仙人是不是三個腦袋六個胳膊。”
“你快著點兒，別磨磨唧唧的！聽說王家那小胖子，也要去參加。”
“真的啊？走走走，瞧瞧去！”
登仙樓在瀾滄古城的東南面，是個巨大的四層閣樓，平日里其周圍百丈內無人可踏足，只能遠遠觀望。若有人不自量力，想進去闖一闖，走不出幾步，便開始原地打轉，徒亂了心神。
但今日不同，瀾滄城中陸陸續續來人，竟將它圍得水泄不通。
這一批人中大部分都是來湊個熱鬧，瞧瞧仙人長得什么樣。真正來尋仙問道的，不到十分之一。
無論哪個宗門的升仙會，過了二十歲，便再無參加的機會，這算是修者界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陸青巖走至登仙樓正北面的廣場，這片區域中等候的都是少男少女，離登仙樓也更近，顯然，這里是參會者的候場，此刻已經是人頭攢動。
登仙樓下，門口坐著兩個樣貌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閉目養神。
其中一人一身青色道袍，面如冠玉，另一人玄色道袍，身形修長，具是氣宇非凡。
兩人身前的木桌上平放著一方石碑。
“這是紫源宗的仙人嗎？”
“不知道，應該是吧，聽說仙人都是如此俊俏。”
“聽說修仙之人青春永駐，說不得都是早已千百歲的老妖怪呢。”
“嗐別瞎說，若被仙師聽見，小命不保！”
聽到這里，孔云的面色有些陰沉，陸子野卻仿佛沒聽見，面色平靜毫無波瀾。
巳時剛過，孔云就睜開了眼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欲入登仙樓者，來此處報名，骨齡年滿二十者自行離去，切勿渾水摸魚，白白耽擱了時辰。”
廣場上的眾人排了兩個長隊，一個一個往前走，陸青巖來得晚，排得不前，也不知前頭在做什么，只隱約看見有各色彩光。
“這是在做什么……”
陸青巖喃喃道。
“測靈根啊，連這都不知道？土包子。”
陸青巖聞聲回頭，排在他后面的是個衣著華貴的少年，衣袖上紋了一大兩小三柄劍，他鄙夷地瞅了陸青巖一眼。
陸青巖也不生氣，謙遜地問道：“敢問靈根是何物？”
華服少年沒再理他，反倒是左邊隊伍的兄臺回答了他的問題。
“這靈根乃是溝通天地靈氣的根本，有靈根者，可修道法，問長生大道，無靈根者，注定一介凡人。”
說話之人與陸青巖一般大，笑呵呵的，說起話來很和善。
陸青巖眼睛瞇起來，他對自己的靈根資質完全沒底。
“資質有高低之分，靈根有品級之差。靈根愈少、品相愈高，則修行愈是輕松。”
“原來如此，多謝兄臺解惑。”
“客氣。”
這靈根測試速度倒是不慢，架不住來報名的人太多，后頭還有人不斷地趕來，兩個時辰過去了，才輪到自己。
“叫什么名字？”
“小子陸青巖，淇源府人士。”
“多大了？”
“十五。”
“沒有靈力？你之前沒有修煉過么？”
“呃……沒有。”
陸青巖想了想孫老給的養氣經，心道一個凡俗的養氣法門，應當是不作數的。
“那行，你把手放上去。”
陸青巖遵循陸子野所說，將手掌放在了石碑上。掌心一癢，似乎有什么東西撓了他一下。
不多時，石碑上出現了一道銳利的裂縫，隨后裂縫之中長出了一顆嫩綠的芽。
“這……”
陸青巖沒見過世面。
“哦？不錯，金木雙靈根，粗略來看品相都是極佳。”
聽聞仙師如此說，他才算放下了心。
沒成想，正當此時，那顆嫩芽的尖端，忽然滲出了一點點露水，水滴雖然細微，但孔云畢竟是修仙之人，自然一眼便看出來了。
“……”
“……水靈根？”
他愣住，好些年沒見過這么差的水靈根了，就像是……
就像是剛長出來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確定測靈碑沒有再生變化了，才記錄下陸青巖的天資。
“金水木三靈根，金木二靈根品相極佳，水靈根……極差。”
“進去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陸青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仙師也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對方趕著進登仙樓，都沒來得及將懷中的玉玨取出，無奈之下，只好先進去再說。
“盛年，十四。”
“嗬，金木水火土，五靈根齊了……唉，你先進去吧。”
陸青巖扭頭一看，此人正是先前給他解惑靈根之事的少年人，原來他叫做盛年。
他的資質似乎并不好，可以說挺差的。
只是看他笑呵呵的樣子，如同早已知道結果一般，并不放在心上。陸青巖與他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登仙樓。
沒想到這人頗有幾分自來熟，剛走進登仙樓，便與陸青巖搭上了話。
“在下盛年，兄弟，你天賦上佳，將來大道可期呀，嘿嘿。”
“盛兄抬舉了。在下什么也不懂，日后還請盛兄多多關照。”
客套話誰不會說，兩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聊著，陸青巖注意到，盛年說話帶著些熟悉的口音口癖。
“聽你的口音，很是熟悉，盛兄哪兒人？”
陸青巖問道。
“嘿嘿，方才聽你與仙師自報家門，兄弟也是淇源府人士吧？”
“不錯，莫非……”
“我也是淇源府人，空山鎮，一個鄉下小鎮，你應當是沒聽說過的。”
盛年說完，陸青巖愣了。
“盛兄，我也是空山鎮的啊！”
“啊？世上真有如此巧的事？”
“只是我平日里都住在空室山妙應居，跟著孫老先生學習醫術，倒不怎么下山。”
“孫……孫神醫？他還給我爹治過病呢！”
“爺爺醫術高絕，給你爹治過病也沒什么稀奇，倒是你，我一直跟孫老待在一起，怎么沒見過你。”
“我爹生病那會兒我在書院上學，就沒去。”
他鄉遇故知，即便是兩個少年人也不禁感嘆，緣之一字，妙不可言。
聊著天，兩人走入了登仙樓，只見大廳的正中間站了一個面色冷峻的年輕人。
兩人邊往中間走，邊抬頭向上望，兩側木樓蜿蜒向上，二三層隱隱能看見一些探出頭來的少男少女。
“速速過來，領了房牌，先各自回房歇著。”
那面色冷峻的年輕人開了口。
“靈根測試還需一兩日方能結束，等到大會正式開始時，會有人來提醒你們。”
“還有，勿要喧嘩，否則后果自負。”
“是是是。”
陸青巖與盛年兩人領了兩枚二樓的房牌，玄字十七與玄字十八，挨著。
兩人回屋打點了一番，便又出來逛逛。從這里的二樓向下望，一樓大廳處依然有人不斷地走進來。
“也不知會有多少人參加這升仙會。”
“報名的人估計有五六千，最后留下的也許只有三四百余。”
“這么多？”
“多？”盛年嘿嘿一笑：“算少的了。”
“紫源宗平均四年招收一次弟子，新鮮血液并不缺少，故而也不會什么人都往里放。”
“原來如此。”
陸青巖心中有些詫異，卻并非詫異紫源宗的情況，而是詫異，為何同是空山鎮出身，這盛年知道的這么多，自己卻像個憨憨，什么也不懂。
之前那位排在陸青巖身后的華服少年，也進了登仙樓，房牌在不遠處，玄字二十四。
一晃兩日過去。
這幾日飲食起居，都有雜役打理，足讓陸青巖當了一回少爺。
兩人也從其他人閑談中得知，盛年猜的一點兒沒錯，此次共有五千八百人報名，有靈根者僅有約四百二十余。
除此之外，兩人還喜歡鬼鬼祟祟地聽一些小道消息，盛年說是要收集情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陸青巖就純是覺得好玩。
“這次升仙會，可有熱鬧瞧了，除了西楚項家之外，其余三大修仙世家，都派出了新生代的佼佼者前來。”
“修仙世家？”
陸青巖跟那個鄉巴佬聽評書似的，盛年說一句，他問一句是啥。
“就是……整個家族都修仙！小的修仙世家，一族也就兩三個人修煉，但修仙大家族就不一樣了。”
“楚國有四大修者世家，分別是東楚趙家，南楚秦家，西楚項家，北楚葉家。這四大家族，個個都是傳承已久，底蘊并不輸給一般小宗門。”
“啊？那他們為什么還要來瀾滄城參加紫源宗的升仙大會？在家修煉不好嗎？”
盛年無語凝噎，過了半晌才組織好語言，他拍了拍：“陸哥兒，紫源宗雖然才建宗三百余年，但是它可不是什么小宗門。”
“噢。那為什么西楚項家人不來參加？”
“這個……據說是項家已有兩位弟子被太乙劍宗收入了門墻……”
“總之，那幾位大家族的弟子，如今應當已有煉氣一二層的水平。聽聞趙家天才趙煊，年十六，更是已有煉氣三層的修為。”
“噢……”
陸青巖似懂非懂，只知道這幾個人都很厲害就是了。
一個人繼續嘚吧嘚吧說，一個人迷迷糊糊在邊上聽聽，直到盛年說的口干舌燥，兩人這才各自回屋歇著。
傍晚。
正在房中休憩的陸青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嗯？”
“大人，樓下那幾位仙師已經在了。”
此人是負責玄字十七號房的雜役阿鄭，來負責提醒這一層的與會者下樓的。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陸青巖從床上坐起來。
“終于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