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場待了約莫半個月后，原先稱當晚就會來找陳跡的李勇才姍姍來遲，陳跡跟著1399從后山回來時看到他正站在門口和楊姐聊天，兩人都有些神色復雜。

楊姐率先看到了她們，臉上的表情瞬間活躍起來。“小七！來這！李哥來找你了！”

陳跡聞言放下手中推車向李勇和楊姐走過去，1399則機械地跟著她。

“小九也過來啦，哎小九去忙吧，沒你啥事，別做電燈泡，你把草藥推進去吧，哦對，收拾一下頂樓曬的大麥，晚上楊姐炒一炒，泡茶給你們喝，昂？去吧，乖孩子。”楊姐招呼了1399離開后，自己也笑瞇瞇地對陳跡二人說，“那我也先去忙活，晚點客人都該來了，你們去林里走走，別杵在這。我先走啦，李哥回見。”

“麻煩楊姐了，這是我昨天搜西郊別墅區找著的一條珍珠鏈子，您試戴試戴？”

“哎喲這都末世年代了誰還在乎首飾，給我瞧瞧。”嘴上雖說著不滿，但出于女人本能對美麗的向往還是讓她滿臉喜色，接過珍珠項鏈反復端詳后楊姐放進口袋，笑得眼睛更瞇成縫了。

“楊姐教訓的是，這不孝敬您嘛。”

“臭小子，油嘴滑舌，那我就先拿走啦，也不浪費。”

楊姐走后李勇收起諂媚的模樣，也許是因為不擔心吃了藍色小藥丸失去復雜思考能力的陳跡會察覺到他的變化，李勇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淡的表情。

“璐璐，散散步吧。”兩人在林子里走了一陣，李勇都沒怎么說話，偶爾會指著幾只突然出現的小動物告訴陳跡——

“這是松鼠，有個毛茸茸的大尾巴，很可愛吧。”

“我知道。”陳跡內心一萬個問號，他是把她當三歲小孩嗎？

“嗯？原來你知道。來浴場后思維能力是不是有所回升？之前在黃沙平原太勞累了，就算會說話也被逼成了啞巴，是嗎？也許，也許藍色藥丸的作用，沒有那么強吧···”

陳跡沒有回應，她驚奇于李勇怎么會突然跟她說這些。

她記得自己之前還被藍色藥丸抑制的時候只是無法思考對方說的內容，只能簡單地執行命令，但聽過的話還是能記住，等到意識覺醒后才能完全理解當時正在發生什么。

看來，李勇似乎不知道覺醒的事情。

但李勇的下一句話瞬間推翻了她的想法。

“今天，隊伍里有個人覺醒了。你應該不明白覺醒的意思吧？”

陳跡搖頭，其實腦子里已經如萬馬奔騰，陷入震驚和混亂。

李勇自嘲地輕笑一聲，眼里的悲傷幾近彌漫出來。“就是恢復人類意識，這真的，太可笑了，恢復、人類、意識。璐璐，我們人類，本來就存在自我意識的，只是···只是一直被抑制，被抹殺，被成為可被隨意奴隸的工具。”

李勇掉下眼淚，拳頭攥得生緊。“我并不想成為小隊長，不想做一個背叛人類的漢奸，可是，可是我哥他···他需要我···活著···清醒地活著···”

說完這些，李勇眼前浮想起小時候和李輕文在院子里玩耍的畫面。

“哥哥！哥哥！來踢皮球！不要寫作業啦，陪我玩嘛！”

“你又調皮，今天作業寫不完，晚上媽媽回來就要罵你了哦。”

“嘿嘿沒關系，哥哥幫我寫嘛，哥哥幫我，媽媽打人可疼可疼了。”

“不行，我教你，你慢慢寫，好不好？”

“不做作業！我要踢皮球！你陪我踢皮球，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好好好小勇不生氣，哥哥陪你踢皮球。”

“嗯！哈哈哈哈哥哥你好笨啊又踢到樹上了哈哈哈哈！”

······

小時候的李勇總是不愛學習，拉著李輕文上樹掏鳥蛋下河掏魚，每天晚上他累得倒頭就睡，李輕文卻總邊打著瞌睡邊幫他完成作業。

因為太皮，他挨過爸媽不少打，這個品學兼優的哥哥每回都擋在他面前。

他的哥哥跟他不一樣，優秀得讓所有別人家的孩子都嫉妒，但他不嫉妒，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哥哥的好。

直到那場事故發生——

那年李勇14歲，依然是個毛毛躁躁的大孩子，李輕文20，已經是在上大學的年齡了，但為了讓李勇開心，還是每周末回家陪他玩，以及輔導他學習。

一個燥熱的午后，樹上的蟋蟀吵鬧個不停，風扇咯吱咯吱費盡全身力氣在轉動，連一顆螺絲都使上了勁，仍然吹不走李勇的滿頭大汗，他的頭頂冒著熱氣，對眼下的作業習題絞盡腦汁都毫無辦法。

“哎，就是等腰三角形嘛，你再看看公式。”李輕文無奈地拿起手邊的扇子給李勇扇去煩躁，又把數學書翻開指給他看。

“我不想學了！我跟阿澤約好下午三點去公園踢球的，這都兩點五十了，我再不出門就遲到了。”

“小勇，你都上初中了怎么還是滿腦子只有玩，難道你不想上大學嗎？”

“不想上，我不像你那么優秀，大家都說我是廢物，那我就當一輩子廢物，我不用你管！”說完李勇就抱著足球跑了出去，將李輕文的叫喊拋在腦后。

還好李輕文追了出來。

當一輛貨車突然出現在李勇面前時，他還未及反應過來就被李輕文推了出去。

那是一輛司機下車后忘記拉手剎的滿載貨物的白色貨車，他記得清清楚楚，車輪從李輕文腿上碾過一遍后沒有停下，只稍微偏移了車頭，緊接著后輪又碾上第二遍。

李輕文痛苦的哀嚎響徹整條街道，等到司機反應過來貨車順著下坡駛出時，已經發生了一系列交通事故，在撞上十字路口的一輛卡車后它終于停下。

因為造成的傷亡和損失過于慘重，這條新聞在C市報道了整整半個月。

但在李勇的世界里，他只看到了李輕文受到的痛苦，他的掙扎、鮮血、眼淚，以及昏迷前看向他的安慰的眼神——他知道，那個眼神在對他說：“別怕。”——同以往無數次李輕文護在他身前一樣。

李輕文的雙腿粉碎性骨折，后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沒有逆轉的可能。

李父得知一切后跟瘋了似地打李勇，再后來，他拉著李勇跪在一張照片前懺悔。

也就是那時候，李勇才知道，他跟李輕文不是親生兄弟。

難怪，他們從來就不像。

李輕文是李父兄弟的兒子，原名薛輕文。薛父在戰場上替李勇父親擋了一槍子彈，臨死前把自己唯一的兒子交代給他。

這些年來，李父感念薛長官的救命之恩，寧愿自己親生兒子吃點虧，都不愿輕文受半點委屈，如今——

“兄弟，是我對不起你，我兒子···對不住輕文。我們李家，世世代代虧欠薛家啊。”

“薛叔叔，以后，以后換我來保護哥哥。我一定會說到做到的！”

······

從那之后，李勇不再調皮搗蛋，因為成績不好考不上好大學，他干脆退學陪李輕文讀博做研究，每天推他上下班，自己做點搬運活混日子。

末日發生時，爸媽都感染身亡，是李輕文第一個發現病毒不對勁，但當時的政府并不重視，再后來，就是藍卡星人的到來了。

說來也好笑，藍卡星人遠比人類領導要更重視李輕文得多，他們器重李輕文的科研能力，于是連帶著，李勇也活了下來。

只是，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惟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死后沒有李輕文陪他吧。

“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