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鎬京城時，正值暮春時節。辰皎坐在馬車上，望著漸行漸遠的城門，心中百感交集。劉云軒的至尊賭坊里那一場豪賭仿佛還在眼前——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在賭桌上贏下那么大一筆錢。沉甸甸的錢袋此刻就掛在腰間，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路。“段凌風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帶著幾分無奈。辰皎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馬鞭差點抽到路邊的行人，連忙收手。她轉頭看向段凌風，陽光透過車簾的縫隙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含著淡淡的笑意。

“要回家了，當然開心。“辰皎揚起嘴角，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雀躍。她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畫卷，那是父親書房里的秘密，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段凌風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肩膀，這個動作已經變得如此自然。“回上京？“他微微皺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辰皎的笑容凝固了。上京...父親此刻一定還困在那座金絲牢籠里。這些日子與段凌風同行，她逐漸明白了太多事情——辰奕寒趕她離開并非無情，而是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她。那些她曾經不解的嚴厲，那些莫名其妙的禁足，現在想來都是為了讓她遠離即將到來的風暴。

“怎么了？“段凌風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辰皎沒有回答，只是從車廂暗格中取出一卷畫軸。畫卷展開的瞬間，段凌風微微一怔——畫中女子眉目如畫，與辰皎有七分相似，卻又多了幾分成熟風韻。

“這是...？“

“父親趕我走那天，特意帶我去書房照著我的樣子畫的。“辰皎的手指輕輕撫過畫中人的臉龐，“我想，這應該是我娘親。“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段凌風心頭一緊。他注意到辰皎指尖的微微顫抖，那是她極力克制的證據。這個平日里看似沒心沒肺的姑娘，此刻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母親。“辰皎繼續說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畫卷，“只聽管家伯伯說過，母親生下我后就消失了。父親找了很多年...“她的聲音哽了一下，“后來我們到了上京，他做上了一品太保。現在想來，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段凌風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上京如今的局勢，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辰奕寒的處境有多危險。但他選擇讓辰皎自己說出那個結論。

“他趕我走，是不想連累我。“辰皎終于抬起頭，眼中的水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對不對？“

段凌風輕輕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既然知道了你父親的用心，“他的聲音異常堅定，“就不要辜負。“

辰皎深吸一口氣，望向遠處連綿的群山。天空湛藍如洗，幾縷白云悠然飄過。她在心中默默祈禱：父親，一定要平安無事。

與此同時，燕京百里城外。

崖頂的小屋籠罩在晨霧中，宛如仙境。燕華一襲黑袍立于崖邊，手中的酒壺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仰頭飲盡最后一滴酒，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這酒還要再等一個月。“輕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司瓊抱著一盆洗凈的衣物走出小屋，白衣勝雪，與燕華的黑衣形成鮮明對比。她將衣物一件件晾在竹竿上，動作嫻熟得像個農家女子，而非曾經名動江湖的“玉面神醫“。

燕華轉身，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那雙手能救死扶傷，也能殺人于無形。“我會離開一陣子。“他說，“你的事等我回來安排。“

司瓊晾完最后一件衣服，在燕華對面坐下，為自己斟了杯酒。“去哪兒？“她小啜一口，眉頭微蹙，顯然對未成熟的酒不太滿意。

“見一個...老朋友。“燕華的目光越過她，看向小屋緊閉的房門。那里住著一個自從被救回來后就沒說過一句話的女子。

司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輕嘆道：“女人的情傷很難治愈，何況只是單相思。“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自嘲，仿佛在說自己。

燕華突然問道：“你當初是怎么發現沈玉虎和百里城的聯系的？“

“他自己說的。“司瓊的回答干脆利落。

“哦？“燕華挑眉，“你就那么確定我會答應你？“

“賭。“司瓊放下酒杯，直視他的眼睛，“不過是命罷了。你們總不會要財吧？“

燕華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從始至終，我要的，你應該明白。“

司瓊別過臉，語氣轉冷：“我們之間只是合作，不談其他。現在棋局已開，還是談正事吧。“

燕華忽然笑了：“原來我這么沒有魅力啊！“笑聲中卻帶著幾分苦澀。

“你要去見老朋友，我也該離開燕京了。“司瓊轉移話題，聲音恢復了平靜。

“開始行動了？“燕華收起笑容，神色變得嚴肅。

司瓊點頭：“上京已亂，厲睿淵派人去蓬萊找周微子。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你確定周微子不會去上京？“

“那老頭子永遠不會離開蓬萊。“司瓊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燕華沉吟道：“聽說毒害太子的疑兇已經收監。“

司瓊的手突然一顫，酒杯停在半空。“是誰？“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太子太傅，姓辰。“

“啪“的一聲，酒杯從司瓊手中滑落，酒液灑在白色的衣裙上，像一朵綻開的血花。她的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微微顫抖。

“怎么了？“燕華皺眉問道。

司瓊搖搖頭，強自鎮定地拾起酒杯，卻掩飾不住眼中的慌亂。

兩日后，燕京城郊。

辰皎和段凌風的小竹屋掩映在翠綠的竹林中，清幽雅致。這半個月來，辰皎每天都會帶著弓箭外出打獵，而段凌風則坐在屋前的石桌旁，品茶看書，等她歸來。

這天清晨，辰皎像往常一樣背上弓箭出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段凌風從屋內取出一壺珍藏多年的佳釀，在石桌上擺好兩個白玉酒杯。

忽然，一陣黑風席卷而來，竹葉紛飛。黑色的霧氣在段凌風面前凝聚成人形——墨發如瀑，黑衣獵獵，狹長的眼眸中帶著邪魅的笑意。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么了解我的習慣。“燕華大笑著坐下，毫不客氣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段凌風為他斟滿酒：“多年不見，你的武功又精進了。“

燕華的目光掃過段凌風的雙手，那里曾經能揮出驚天動地的劍氣，如今卻...“聽說你的武功...“

“這不是很好？“段凌風聳聳肩，語氣輕松，“現在你是唯一的武神傳說了。“

“值得嗎？“燕華的聲音低沉，“曾經的'戰神'。“

這個稱呼讓段凌風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他苦笑著搖頭，與燕華碰杯。

“你不是會無緣無故來找我敘舊的人。“段凌風放下酒杯，直視老友的眼睛。

燕華笑道：“你也不是會閑來無事就喝酒的人。“

兩人相視一笑，爽朗的笑聲在竹林中回蕩。這笑聲中包含著太多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默契與往事。

“你變了不少。“段凌風打量著燕華，“身上的殺戮戾氣淡了很多。“

“彼此彼此。“燕華舉杯致意。

段凌風飲盡杯中酒，正色道：“我知道你會來。這些日子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不如今天我們開誠布公。“

燕華嘆了口氣：“這段時間是我最頭疼的日子。你知道的，我向來喜歡真刀真槍地干，最煩那些彎彎繞繞的算計。沒想到現在...“

“我們都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段凌風接話道，兩人相視苦笑。

“上京城亂了。“燕華突然說道，語氣轉為嚴肅。

段凌風點頭：“太子太傅被誣陷毒害太子，還有對陛下不敬的罪名。“他沒有否認自己知道內情，只是辰皎還被蒙在鼓里。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卷入這場紛爭。“段凌風搖頭，“來燕京就是為了避開這些。“

燕華笑了：“我怎么覺得你是在逃避？“

“那你呢？“段凌風反問。

兩人再次相視而笑，笑聲中卻多了幾分無奈。

燕華為兩人斟滿酒，目光掃過精致的小竹屋：“沒想到你也學會金屋藏嬌了？“

“司瓊是你徒弟？“段凌風不答反問。

“不是。“燕華斬釘截鐵地說，“她是我的女人。“

段凌風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話可不是你的強項。“

“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后。“燕華自信滿滿。

“強扭的瓜不甜。“段凌風意味深長地說。

燕華臉色一沉，隨即又恢復笑容：“你當真不回上京？“

“我說不回就可以嗎？“段凌風的苦笑中帶著幾分認命。

燕華突然從腰間解下一柄長劍，放在石桌上。段凌風愣住了，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劍鞘。就在他觸碰的瞬間，長劍竟然微微顫動，發出清越的劍鳴，劍鞘上泛起淡淡的紅光。

“六十年了，赤霄還記得你。“燕華的聲音有些感慨。

段凌風緩緩拔出長劍，劍身上的紅光越來越盛，劍鳴聲如同久別重逢的歡呼。他輕撫劍身，低聲道：“老朋友，好久不見。“

隨著他的話語，長劍漸漸安靜下來，紅光也慢慢消散。段凌風將劍歸鞘，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摯愛的情人。

“后悔嗎？“燕華問道，目光中包含著太多復雜的情緒。

“只是沒了武功罷了。“段凌風灑脫一笑，舉起酒杯，“來，喝酒。“

與此同時，山林中的辰皎突然看到竹屋方向爆發出耀眼的紅光。她心頭一緊，立刻背上弓箭，拎起剛打到的野雞就往回趕。這只野雞她追了整整一上午，可不能丟了。

走到半路，辰皎猛地停住腳步。前方的竹林小徑上，一個白衣男子正緩步而來。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男子眉目如畫，氣質出塵，宛如謫仙臨世。

辰皎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盡管對方看起來溫潤如玉，但她本能地感到一絲危險。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將一個竹籃遞到她面前。

辰皎警惕地看著竹籃，里面是幾條活蹦亂跳的江魚。她疑惑地抬頭——這人怎么知道段凌風喜歡吃魚？是段凌風的朋友嗎？

當她接過竹籃的瞬間，體內深處那個一直沉睡的意識突然蘇醒了。盤坐在她識海中的女子緩緩睜開眼睛，與辰皎共享著視野。看到那幾條魚，女子的嘴角微微上揚，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大笨蛋...“

白衣男子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隨即與辰皎擦肩而過。

辰皎站在原地，背著弓箭，一手提著野雞，一手拎著魚籃，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她握緊了手中的弓箭，若非看到段凌風與這人把酒言歡的場景，她幾乎要以為這是敵人。看來，這就是段凌風提過的那個“老朋友“了。

“你回來了？“段凌風的聲音從竹屋方向傳來，打斷了辰皎的思緒。他快步走來，接過她手中的野雞，又幫她取下背上的弓箭。

當看到辰皎手中的魚籃時，段凌風明顯愣了一下——辰皎向來不愛吃魚，這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這位是？“辰皎的目光仍追隨著白衣男子離去的方向。

段凌風有些詫異——在星城外他們不是見過嗎？怎么現在裝作不認識？

“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老朋友。“段凌風介紹道。

白衣男子轉過身來，深邃的目光落在辰皎身上，嘴唇微動，輕輕吐出兩個字：“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