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宮的琉璃瓦在夕陽下泛著橘紅色的光芒，殿內熏香裊裊，珠簾輕晃。德妃楚明瀾斜倚在貴妃榻上，纖纖玉指伸展，任由跪在地上的小宮女為她涂抹鮮紅的蔻丹。那蔻丹是用南海進貢的朱砂調制而成，色澤艷麗如血，襯得她肌膚勝雪。

“昶兒，你這一來一回的，怎就不累的慌？“德妃慵懶的嗓音從珠簾后傳出，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抱怨。

珠簾外，身著月白色錦袍的厲昶微微一笑。他面容俊朗，眉目如畫，卻偏偏生了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叭缃衿呋实馨踩换鼐?，身負監國之責，兒臣作為皇兄，理當負起哥哥的責任，好好教導才是?！?

“啪——“小宮女手一抖，蔻丹涂偏了，在德妃如玉的指尖留下一道刺目的紅痕。宮女臉色煞白，立刻伏地叩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德妃垂眸看著自己染壞的指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瓣苾?，我都沒說要罰她，她就如此害怕。“她伸出那只染壞的玉手，語氣輕飄飄的，“難道本宮就這么讓人畏懼嗎？“

厲昶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卻很快換上溫潤如玉的笑容：“母妃又胡說了。我的母妃一向寬厚待人，哪會做什么苛待宮人之事？“他意有所指地環顧四周，“這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在您面前亂嚼舌根？“

德妃厭惡地瞥了眼仍在磕頭的宮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你慣會說些好聽的話?！吧砼缘膵邒吡⒖躺锨胺鏊鹕?，珠簾被撩開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她走到厲昶面前，伸手撫摸兒子棱角分明的臉龐，眼中泛起一絲心疼：“你啊...又瘦了?！?

“是結實了?！皡栮萍m正道，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母親的手。

德妃嘆了口氣，轉向那仍在發抖的宮女：“出去吧，別妨礙本宮和安王殿下母子團聚。“宮女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在厲昶的眼神示意下，殿內其他宮人也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待殿門關上，德妃拉著厲昶在正殿坐下，親手為他斟了杯茶：“你好端端的怎么不上朝了？“

“不是說了告病嗎？“厲昶接過茶盞，笑意不達眼底。

自太子厲閆回宮后，二皇子安王厲昶和六皇子永王厲旸同時稱病不朝?；实蹍栴Y也以身體不適為由，將國政交給太子處理，并任命正一品太保辰奕寒為太子太傅，從旁輔佐。

德妃放下茶壺，臉色微沉：“你這哪里是病了？分明是在跟你父皇賭氣?！?

“母妃，“厲昶放下茶盞，聲音壓低，“這件事您就別過問了。太子回京本就是父皇一手策劃，說什么病重想見最后一面，如今連一向與我對立的六皇弟也稱病不朝。不如就看看，這位蓬萊仙山學藝歸來的太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德妃凝視著兒子眼中閃爍的野心，心頭微顫。入宮二十余載，她見慣了爾虞我詐。當年先皇后入主中宮多年，只誕下兩位公主，朝臣們對這位無子的國母頗有微詞。而她楚明瀾雖只是鎬京楚家外房所出，卻因誕下皇子而備受尊崇。

她記得容妃盛寵時那囂張的模樣，也記得容妃被人下毒后奄奄一息生下六皇子厲旸的慘狀。更記得先皇后突然老蚌生珠，誕下嫡子厲閆時，整個后宮的震驚。那個體弱多病的皇后，竟能平安生下皇子，還立刻被立為太子。

“父皇還是如以往一樣，每月十六、二十、二十六來母妃這里嗎？“厲昶突然問道，打斷了德妃的回憶。

德妃疑惑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么？“

“是還是不是？“厲昶語氣轉冷。

德妃點點頭：“是?！八吭轮挥羞@三天能見到皇帝，說話卻超不過十句。剩下的日子，她常常在深夜起身，數著華陽宮的地磚度日。

厲昶眼中精光一閃：“聽聞南國使臣已在路上，呂宋國和平川王也有意來訪。他們表面上是探望父皇病情，實則是來試探太子能力。“

“云國乃當世大國，就算沒有太子，也多的是人才?！暗洛灰詾橐?，“南國與云國素有嫌隙，呂宋國內亂不斷，平川王不過是個依附大國的土匪，能掀起什么風浪？昶兒，你究竟在盤算什么？“

厲昶冷笑一聲：“母妃當真以為那三國如此不堪？“他站起身，袖袍無風自動，“單說呂宋，內戰多年卻未被瓜分，其軍力豈可小覷？南國與云國實力相當，若聯合周邊小國圍攻，云國危矣！“

德妃臉色驟變。她久居深宮，眼界只限于后宮爭斗，何曾想過國際形勢如此復雜？

“母妃，“厲昶俯身，雙手撐在案幾上，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這一次，您得幫我?！?

德妃抬頭，一滴淚無聲滑落。她看著兒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意識到那個曾經在她膝下撒嬌的孩童，早已變成了一個為權力不擇手段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她聲音顫抖。

“過兩日父皇會按例來華陽宮，“厲昶壓低聲音，“您要避而不見。屆時，我會派人傳口信給您?！?

德妃猛地站起，茶盞被打翻，茶水在錦緞桌布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你這是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每月這三天是我唯一能見到你父皇的日子！“

厲昶眼神一冷：“您只需要按我說的做。“

“昶兒...“德妃聲音哽咽，“你知道華陽宮有多少塊地磚嗎？“

厲昶皺眉不語。

“一千三百七十二塊?！暗洛嘈?，“我雖貴為德妃，每月能見到陛下三次，每兩月能見你一面，但我...真的太寂寞了。我不求你榮華一生，只愿你平安終老?；饰挥惺裁春?？你看看你父皇，他踩著多少人的鮮血才坐上那個位置！“

“夠了！“厲昶怒吼，猛地將德妃推倒在地。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母親，眼中再無半分溫情：“我再問一次，幫還是不幫？“

德妃癱坐在地上，鳳釵歪斜，發髻散亂。她望著兒子猙獰的面容，心如刀絞：“皇位...真的這么重要嗎？“

“是?！皡栮坪敛华q豫。

殿內陷入死寂，只有德妃壓抑的抽泣聲。良久，她緩緩起身，整理好衣冠，抹去眼淚：“好，我幫你?！?

厲昶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暗洛曇羝届o得可怕，“在楚家，我只是外房所出，雖貴為德妃，卻從未得到陛下真心。若你執意要那個位置...我愿助你一臂之力。無論成敗，我都與你共同承擔。“

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當年容妃為何會鋌而走險。為母之心，可以卑微如塵，亦可瘋狂如魔。

厲昶神色稍緩，上前輕摟住母親顫抖的肩膀：“母妃，您明知道這一世愛而不得，為何不肯放手一搏？“

德妃靠在他胸前，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是啊，她這一生愛而不得——愛那個永遠把她當政治籌碼的皇帝，愛這個早已被權力蒙蔽雙眼的兒子。可她偏偏舍不得，放不下。

她記得初入宮時，皇帝牽著她的手走過長長的宮道。那時她年輕貌美，他意氣風發。雖是一場政治聯姻，他卻給足了她體面與恩寵。只是她心里清楚，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永遠缺少了那抹熾熱。

“母妃...“厲昶輕撫她的長發，語氣罕見地柔和下來，“您知道芷陽宮里住著誰嗎？“

德妃身體一僵。

“宛妃，秦沐宛?！皡栮评湫?，“那個讓父皇情根深種的女人，那個被父皇親手圈禁的罪人，那個...父皇永遠得不到的心上人。“

殿外夕陽西沉，最后一縷光線透過窗欞，將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華陽宮的一千三百七十二塊地磚，在暮色中漸漸隱去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