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風顏卿帶著滿心的憂慮與無邊的疼惜輕輕帶上房門,房間里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謐。空氣里還殘留著司昭宸暴怒離去時的凜冽氣息、卿卿那泣血控訴的余音、以及星河驚惶的哭喊回聲。厚重門板隔絕了外界的紛擾,也似乎暫時隔絕了那驚心動魄的刺殺后續。
藍霽的目光從緊閉的房門上收回,那雙與司家女帝如出一轍卻剔透更甚的湛藍眼眸,落在了床榻上。卿卿蜷縮在柔軟的錦被里,臉色因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更顯蒼白,被風顏卿小心翼翼安置回床榻的身體依舊單薄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赤著的雙足在床沿懸著,白皙的腳背上幾道在地板上掙扎出的細小血痕尤為刺眼。她低垂著頭,散亂的發絲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晶瑩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無聲地砸在錦被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藍霽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并非責備,而是目睹這極致脆弱后,心底深處涌起的那一絲沉重的、混雜著憐憫與感慨的嘆息。他沒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安靜地讓這份沉重的靜默在兩人之間流淌了片刻。
直到卿卿的肩頭因為無聲的抽噎而微微顫動了一下,藍霽才緩步走了過去。沒有立刻交談,他微微俯身,動作帶著一種不符合他張揚表象的細膩與輕柔,執起一旁的軟帕,半跪在床前,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拭卿卿腳背上那道道細小的傷口。冰冷的綢布觸碰到傷口,帶來細微的刺痛,讓卿卿的身體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疼嗎?”藍霽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打破了沉默。
卿卿沒有回答,只是依舊低著頭,任由眼淚流淌。過了幾息,才幾不可察地微微搖了搖頭。
藍霽仔細擦掉凝固的血跡和泥土,確認沒有沙礫殘留后,才直起身,將軟帕放在一旁。他后退一步,拉開了些許距離,目光這才完全落在卿卿的臉上。沒有了凌亂發絲的遮擋,卿卿抬起了眼。那雙剛剛還充滿倔強與控訴的湛藍眸子,此刻盛滿了無法化解的悲傷與茫然,睫毛上掛著未落的淚珠,像清晨掛著露水的花瓣,易碎而動人。
藍霽看著這雙眼睛,唇角習慣性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這笑意此刻顯得格外認真。
“卿卿……”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直接喚出了她的名字,沒有使用任何敬稱。
卿卿濃密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迎向藍霽審視的目光。眼前這個男人,有著海藻般濃密微卷的墨色長發,隨意卻不顯凌亂。額間系著一條極細的、質地獨特的湛藍色抹額,深邃的藍與他那雙與司昭宸、甚至與自己都極為相似的藍眸交相輝映,仿佛蘊藏著一片神秘的海域。然而,卿卿幾乎是瞬間就敏銳地察覺到——不,那不是司家的眼睛!司家的藍是浩瀚深邃的帝王星辰,帶著權力與智慧的重量;而藍霽的藍……是剔透的寒冰下翻涌著未知暗涌的旋渦,是離島礁石間拍打岸壁的海浪,看似澄澈,深處卻充滿野性的力量和異域的疏離。他耳垂上那造型奇特的、閃爍著貝母光澤的深藍色海螺耳墜,更是無聲地彰顯著他與眾不同的根源——來自那遠離大離中原的、神秘莫測的瀛洲海島。
這是一個強大而獨特的男人,氣質介于野性與優雅之間,危險與神秘并存。“你……叫藍霽?”卿卿的聲音帶著哭后的沙啞,如同被粗礪的砂紙磨過。她試圖理清這突然的單獨會面意味著什么。“是,”藍霽坦然承認,隨即不等她猜測,用一種近乎坦率的、甚至帶著點玩味的態度,快人快語地接了下去:“放心,小丫頭。我既不是你流落在外的哥哥,也不是你哪個角落里藏著的弟弟。”他攤了攤手,姿態輕松寫意。
卿卿微怔,眼里的困惑更深,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你……”為何對母親如此忠心?為何出現在此地?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藍霽看著她的困惑,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了然和……某種近乎惡作劇般的趣味。他的目光沒有離開卿卿的臉龐,但話語卻轉向了一個讓卿卿瞬間僵直的方向。
“我是母親……為她……”藍霽的聲音不疾不徐,他刻意拖長了語調,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優雅而戲劇性的指向性動作,隔空點向卿卿的身體,并非指向她的心臟或眉心,而是指向更深、更本源的存在——那沉睡于卿卿意識之海深處的某一個特定的“存在”!
同時,他唇齒清晰地吐出了那個名字:“——辰皎。”“……準備的辰龍血脈。”
轟!
卿卿的瞳孔在瞬間猛烈收縮!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巨力擊中,猛地一震!一股寒意從脊椎底端迅速竄遍四肢百骸!識海深處的虛無混沌中,一直緊張聆聽外界對話、與卿卿靈魂緊密相連的辰姣,更是如同被九天驚雷劈中!她的意識體劇烈震顫,瞬間掀起滔天巨浪!那份震驚和恐懼讓她幾乎尖叫出聲!
辰龍血脈!這是司家皇族最核心、最不傳于世的秘密!只有嫡系血脈的女皇繼承者及其絕對心腹才知曉!是喚醒、激活、穩固、甚至最終掌控司家女子體內那神秘而強大力量的關鍵鑰匙!需要付出什么代價?辰龍血脈擁有者本身的生機、精魄、甚至……性命!
而藍霽……他竟然知道!不僅知道辰皎的存在!更知道辰皎的根基——就是司昭宸為女兒尋找、預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險!
他不僅知道這個秘密,而且就這樣……輕描淡寫地,以一種近乎聊家常的語氣,當面點了出來?!他的坦然背后,隱藏著何等的可怕?或者說……是何等的……認同?!
“你——!”卿卿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寒意而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她幾乎想要立刻封閉意識,將辰姣更深地藏匿起來。
藍霽卻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防備,笑意絲毫未減,反而更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灑脫。“別太在意,”他擺了擺手,姿態閑適得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這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嘛。每一個司家的皇女降生,她的母親,也就是當任女帝,總會提前為她尋覓、或者備好那么一份……”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一個不那么沉重的詞,“嗯,激活引子?或者說,適配的生命能量?辰龍血脈?隨你怎么叫。這是烙印在司家血脈傳承里的規矩。”“規矩?”卿卿重復著這個詞,聲音冰冷,“你就……不知道獻出這份‘規矩’之后的代價是什么?”她幾乎是在質問,為辰姣,也為這個看起來清醒無比、卻仿佛渾不在意即將赴死的男人而感到憤怒和不解!
“知道啊。”藍霽的回答異常干脆,沒有絲毫猶豫或閃躲。他甚至用一種近乎輕快的、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失去力量?精元枯竭?或者干脆變成廢人?甚至……一命嗚呼?”他細數著那些沉重的后果,仿佛在念一串無關緊要的菜單,“可能吧?誰知道最終是哪一種呢?”
他的眼神坦蕩地迎視著卿卿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目光,唇角的弧度透著一種看破生死、恣意縱情的狂狷:“但那又如何?”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奇異的灑脫:“小爺樂意。”“我愿意承擔。為了母親所托,更為了……”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卿卿那雙湛藍得讓人心悸的眼睛,補充道:“……為了這份契約本身的榮光。”
“樂意?!”卿卿幾乎失聲!連同識海深處的辰姣,也陷入了無與倫比的震撼與茫然!沒有脅迫?沒有交換?就僅僅因為“樂意”?他瘋了不成?這世上怎會有人心甘情愿、面帶微笑地承擔這樣的命運?這是何等荒謬卻令人心驚的選擇?!
“為什么?”卿卿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是母親給了他無法拒絕的誘惑?還是他也覬覦著司家的權力?到底是什么樣的內情,能讓人如此輕待自己的生命?
然而,藍霽卻在此時倏然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神情變得認真,甚至有些凝重,直接打斷了卿卿尚未出口的追問。“卿卿,我想跟你談談,母親當年……為何決然離開大離國。”他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話題,目光如炬,牢牢鎖住卿卿的眼睛。
卿卿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嘴唇下意識地緊緊抿起,泛出蒼白的顏色。這個話題像一根尖刺,在她剛剛被攪動得劇烈起伏的心湖里又狠狠扎下!
藍霽捕捉到她細微的反應,心中了然。他并未就此深究,而是語出驚人,拋出了一個更震撼、更玄秘的問題:“其實你應該清楚,這個凡塵俗世間,并非表面上這般簡單。總有一些人……一些存在,掌握著超越了凡俗界限的力量。他們追尋著……某種意義上的‘長生’。”
“長生……之術?”卿卿愕然抬頭,瞳孔驟縮!這個詞太過遙遠,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古老方士和隱世仙門,怎會與現實、與母親有關?藍霽怎么會突然提到這個?
藍霽迎著她震驚的目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復雜,帶著一絲無奈,更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沉重。他再次抬手,這一次,他的指尖沒有再隔空指點,而是緩緩地、明確無誤地、精準地指向了卿卿自己!指向了她的心口!“而這一切的源頭……”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給卿卿消化這驚天之秘的時間,然后才一字一頓地道:“……是你。”“因為你降生于此,便為這世間……帶來了長生之術。”
“我?!”卿卿失聲驚呼,渾身如墜冰窟!“帶來長生之術?”荒謬!這絕對荒謬至極!她只是個凡人,一個背負著沉重過往、差點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帶來那虛無縹緲的長生?
“不……這不可能!”卿卿劇烈地搖頭,強烈的荒謬感讓她想要否定這一切。
藍霽似乎預料到了她的反應,并不急切反駁。他的眼神銳利如鷹,穿透了卿卿外在的震驚,直抵她靈魂深處的本源。他微微俯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致命的誘惑和洞察一切的光芒:“準確來說……卿卿,這非凡之力降臨的契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牢牢地鎖定了卿卿那雙此刻盈滿震驚、困惑與恐懼的——湛藍色的眼睛!“是因為……”
“……你的這雙眼睛。”“!!!”卿卿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血液!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抬起了自己微顫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要隔絕藍霽那仿佛能看到靈魂深處的目光!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到的眼皮在不受控制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