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天澤一口黑血噴在龍袍前襟，整個人向前栽去。卿卿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枯瘦的身軀，三指精準扣在他脈門上。脈象紊亂如麻，五臟六腑皆已衰敗，分明是油盡燈枯之兆。

卿卿指尖微微發顫。四十年前大明宮破那夜，若非南都天澤暗中相助，她和風顏卿絕無可能從六大世家的圍剿中逃出生天。如今她站在這里對他冷嘲熱諷，而他卻...

“公主不必憂心。“南都天澤擦去嘴角血跡，竟露出暢快的笑容，“吐了這口淤血，反倒舒坦多了。“

卿卿猛地抽回手，冷著臉道：“誰憂心了？“

南都天澤笑而不語，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他太了解這位公主了——嘴硬心軟，殺伐決斷下藏著一顆比誰都重情義的心。

“什么時候決定找我的？“卿卿突然問道，目光掃過殿內那幅泛黃的大離疆域圖。

“公主準備攻占景德的時候。“南都天澤艱難地調整呼吸，“老臣認為...時機已到。“

卿卿冷笑一聲：“我殘忍狠辣，江家滿門是我親自滅的，一個不留。“她逼近一步，眼中寒光閃爍，“你就不怕自己的子孫后代也無一幸免？“

南都天澤聞言竟哈哈大笑，笑聲牽動傷勢又咳出幾縷血絲：“江家是當年攻破大明宮的'先鋒'，就算沒有江景鳶那檔子事，他們也活該滅門。“

卿卿瞇起眼睛，沒想到這老家伙如此直白。她轉而質問：“那你這些沒用的子孫，叫我來做什么？“

“老臣已經找到一個可以助公主一臂之力的人。“南都天澤神秘地笑了笑，抬手輕拍三下。

屏風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矮小的身影緩步走出。那是個約莫六歲的男孩，穿著一件過于正式的湛藍宮服，襯得那張包子似的正太臉更加稚嫩。他先向南都天澤規規矩矩行禮：“皇爺爺萬安。“

聲音清脆如鈴，舉止卻沉穩得不像個孩童。

南都天澤滿意地點頭。男孩又轉向卿卿，行禮的動作一絲不茍：“公主殿下萬安。“

卿卿瞪大眼睛，指著男孩不可置信地問：“這就是你說的助力？“

“正是。“南都天澤眼中滿是驕傲。

卿卿嘴角抽搐，上下打量著這個還沒她腰高的小豆丁：“南都天澤，你病糊涂了？“她蹲下身與男孩平視，“小不點，你多大？“

男孩不卑不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卿卿：“回公主，星河六歲。“

“六歲！“卿卿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六歲能干什么？給我當腳墊都嫌矮！“

南都星河卻不慌不忙，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卿卿的腿，仰起小臉認真道：“老師，莫欺少年窮，星河很聰明的，你得相信我，相信皇爺爺。“

這一聲“老師“如驚雷炸響。卿卿渾身一僵，猛地將男孩推開些許：“你叫我什么？“

南都星河退后兩步，鄭重其事地作揖：“老師。“

卿卿盯著這張稚嫩卻異常沉穩的小臉，某種熟悉感涌上心頭。她牽起男孩的小手，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你叫什么名字？“

“星河。“男孩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南都星河。“

“南都...星河。“卿卿喃喃重復，突然瞳孔微縮，“你是大皇子的...“

“遺腹子。“南都天澤接過話頭，“出生當日就被老臣接入宮中親自教養。“

卿卿松開星河的手，起身質問南都天澤：“你讓我帶個六歲孩子去復國？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刀痛快！“

“老師。“星河突然開口，聲音稚嫩卻堅定，“您攻打景德用了三十六天，其中前十天按兵不動，是在等漠北的風雪停歇；中間十五天佯攻東門，實則是為了西門的地道；最后十一天之所以速戰速決，是因為您提前收買了楚家制造火器的…“

卿卿震驚地低頭，對上星河那雙過分冷靜的眼睛。這些軍事細節，就連風顏卿都不完全清楚。

“您一統大漠，并沒有自己稱帝，而是交給您的三哥司空千潯，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他和您有過同樣的遭遇。“星河繼續道，每個字都精準如刀，“您在云國接近段凌風，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找——“

“夠了！“卿卿厲聲打斷，左掌心的黑斑驟然擴散。她一把拎起星河的衣領，眼中殺機畢現，“誰告訴你的這些？“

星河被拎得雙腳離地，卻面不改色：“老師教的。“

卿卿如遭雷擊，手不自覺地松開。星河輕盈落地，整理好被扯亂的衣領，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遞給卿卿。

冊子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嚴重，顯然經常被翻閱。卿卿翻開第一頁，上面用熟悉的筆跡寫著《星河課業——師司…》，那個字已經看不清了。

“這不可能...“卿卿手指顫抖，快速翻動冊子。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兵法策略、權謀手段，甚至還有司家皇族的“血契冥誓術“的入門心法。每一頁末尾都有她的批注，字跡與她一般無二。

“即便如此，他也太小了。“卿卿態度軟化，卻仍有顧慮，“我要面對的是六大世家和妖帝白祁，不是過家家。“

星河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卷絹帛，在卿卿面前展開。那是一幅精細的云國皇宮布局圖，連最隱秘的暗道都標注得一清二楚。

“老師，這是顧家與白祁秘密會面的地點和時間。“星河指著圖上幾處紅點，“三日后子時，他們會在地宮舉行儀式，喚醒'那個東西'。“

卿卿倒吸一口冷氣。這幅圖上的信息，連她的情報網都未曾掌握。她蹲下身，與星河平視：“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星河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我偷聽來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個子小，藏在花瓶里沒人發現。“

卿卿一時語塞。這孩子膽大心細，確實是個做密探的好料子。但她仍有顧慮：“就算你聰明絕頂，跟著我也是九死一生。“

“星河不怕死。“男孩挺直腰板，“皇爺爺說，能為老師而死，是南都氏最大的榮耀。“

這句話讓卿卿心頭一震。她看向南都天澤，后者正含笑望著他們，眼中滿是欣慰。

“老臣時日無多。“南都天澤艱難地站起身，向卿卿深深一拜，“星河就托付給公主了。他雖年幼，卻已熟讀《星河課業》全冊，對公主的計劃...大有裨益。“

卿卿沉默良久，終于伸手扶起南都天澤：“值得嗎？“

“值得。“南都天澤斬釘截鐵，“司家對我南都氏有再造之恩。更何況...“他看向星河，眼中滿是驕傲，“這孩子天生就該站在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