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琉島王宮像只蟄伏的巨獸，琉璃瓦映著殘陽如血。辰皎的轎輦從偏門入宮時，十六名帶刀侍衛無聲跪迎——這些侍衛袖口都繡著褪色的海棠花紋，顯然已追隨神代海棠多年。
“城主。“
珠簾后傳來清泉般的嗓音。神代海棠跪坐在青玉案前，素白和服上銀線繡的海棠已經發黃。她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眉間一點朱砂卻黯淡得像是干涸的血跡。
案幾旁跪坐著一位蒙眼青年，雪白絹布纏在他眼睛上，在腦后系成一個死結。他雙手按在膝頭的太刀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這位是？“辰皎的目光掃過青年腰間刻著二階堂家徽的刀鐔。
“我的眼睛。“神代海棠輕撫青年肩頭，指尖在觸碰到對方瞬間微不可察地顫抖，“二階堂菊，從小陪我長大的伴當。“
辰皎注意到青年耳尖泛起血色，卻在神代海棠收手時瞬間慘白。有趣——這位“眼睛“分明看得比誰都清楚。
“公主好雅興。“辰皎掃過案上的《琉島堪輿圖》，那上面三大幕府的勢力范圍被朱砂勾得猙獰如血。
神代海棠親手斟茶：“聽聞城主在親王府...玩得盡興？“她指尖在“神代“二字上輕輕一劃，茶水立刻浸透那處。
明月忍不住低呼。輿圖上的墨跡竟化作血水，緩緩滲出“弒兄奪權“四個小字！
“公主這茶道，倒是別致。“辰皎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
蒙眼青年突然抽刀！刀鋒擦著辰皎鬢角掠過，斬落一縷青絲。“茶里有毒。“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生銹的刀，“三息之后發作。“
神代海棠忽然伏地叩首：“求城主救我琉島蒼生！“再抬頭時，朱砂痣竟流下血淚，“三年前我父王暴斃，叔父與兩大幕府...“
“公主。“辰皎用杯蓋輕叩茶盞，“我要聽的是籌碼，不是故事。“
殿內燭火忽地一暗。十二扇屏風后轉出個佝僂老者，手中鳩杖敲在地上梆梆作響。
“老朽加藤益次郎，見過公主殿下，城主。“
二階堂菊的刀立刻轉向老者咽喉方向。神代海棠按住他握刀的手：“菊，太閣大人是客人。“
辰皎注意到青年被觸碰時，脖頸后浮現出細密的汗珠。而他被稱作“菊“時，喉結會不自覺地滾動——這哪里是什么伴當，分明是條被鎖鏈拴住的惡犬。
“太閣大人好手段。“辰皎輕笑，“連公主的閨閣都來去自如。“
加藤渾濁的眼珠轉向蒙眼青年。
“太閣！“神代海棠厲喝，案幾上的茶盞突然炸裂。熱水濺在二階堂菊手背上，他卻紋絲不動，仿佛早已失去痛覺。
辰皎突然起身，佩刀“無意“掃落青年蒙眼的絹布。白布飄落剎那，露出兩道橫貫眼眶的猙獰疤痕——那是沸油澆過的痕跡。
“抱歉。“辰皎毫無誠意地道歉，卻在彎腰時瞳孔驟縮。青年破碎的眼皮下，隱約有金光流動！
加藤的鳩杖突然重重杵地。殿外立刻傳來整齊的踏步聲，至少三百武士已將寢宮團團圍住！
“城主勿怪。“神代海棠撿起絹布，親手為二階堂菊系上。她指尖流連在青年耳后時，辰皎清楚地看到有血珠從青年緊握的指縫滲出。
“太閣大人有話不妨直說。“辰皎截口道。
加藤的鳩杖突然裂開，露出里面泛黃的密旨：“老朽只要神代友信的人頭，公主想要復仇，而城主...“他咧開缺牙的嘴，“想要南海戰船不是么？“
二階堂菊突然冷笑：“八年前燒毀戰船的就是太閣的人。“他轉向神代海棠的方向，聲音突然柔軟下來，“公主，他們在你父王的藥里...“
“菊！“神代海棠猛地掐住青年手腕，“你答應過不再提這事！“
辰皎看著青年腕間滲血的繃帶——原來這就是他每日為公主試毒的證據。多么諷刺，這個瞎子反而看得最清楚。
“合作可以。“辰皎突然甩出半塊青銅虎符砸在案上，“但我要他…“她指著二階堂菊，“作為人質。“
神代海棠臉色驟變。二階堂菊卻露出解脫般的微笑：“好。“
“不行！“公主拽住青年衣袖的樣子，像極了當年那個躲在伴當身后的小女孩。青年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動作溫柔得像在拆一封情書：“我本就是公主的盾牌。“
加藤渾濁的眼珠在三人之間轉動，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二階堂菊突然暴起！太刀貫穿屏風，將躲在后面的忍者釘在墻上。
“原來如此。“辰皎輕笑，“太閣是想用公主換...“
“閉嘴！“二階堂菊第一次失態。他顫抖的手摸向懷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那是八年前神代海棠寫給他的：等海棠花開，我們就逃。
神代海棠的朱砂痣突然崩裂，血珠滴在信紙上。她奪過太刀斬斷密旨，卻在看到青年空洞的眼眶時頹然跪地：“我終究...是神代家的人。“
辰皎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當加藤的鳩杖悄悄對準公主后心時，她突然擲出茶盞。瓷器碎裂聲中，明月已斬斷老者手腕！
“合作愉快。“辰皎踩住加藤的喉嚨。
辰皎的腳步聲消失在長廊盡頭后，神代海棠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她抓著案幾邊緣的指節泛白，朱砂痣滲出細密血珠，在眉心凝成一道凄艷的紅痕。
“菊...“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把銅鏡拿來。“
二階堂菊沒有動。他蒙著白絹的臉轉向窗外，盡管什么都看不見，卻能準確捕捉到月光移動的角度。“公主現在不該動用血咒。“他喉結滾動著，“辰皎身上有瀛洲的'蜉蝣香'。“
神代海棠猛地抬頭。銅鏡從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清越的鳴響。這是八年來第一次有人提起那個禁忌之地——當年他們逃亡的終點，也是所有噩夢開始的地方。
“你早就認出她了？“公主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那個女人的同門？“
青年沉默地跪坐下來，太刀橫在膝頭。月光透過絹布在他眼窩投下淺淡的陰影，兩道陳年傷疤在昏暗里泛著詭異的金光。他伸手摸索著碰到公主的衣袖，卻在即將觸及手腕時蜷起手指。
“當年救我們的人...“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左腕有青色蝴蝶胎記。“
神代海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里，鮮血順著青年蒼白的皮膚淌下，在素色榻榻米上暈開暗紅的花。“你答應過永遠不提這事！“她渾身發抖，朱砂痣變得血紅，“為什么現在...“
“因為辰皎袖口繡著同樣的紋樣。“二階堂菊突然扯開蒙眼絹布。本該空洞的眼窩里，竟有細碎金光如螢火流動！他摸索著捧住公主的臉，“八年前的血案，幕府謀逆——“
殿外突然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雨幕中隱約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音。
神代海棠卻像被凍住般僵在原地。
“你...你的眼睛...“她的聲音支離破碎。
二階堂菊苦笑。當年在瀛洲海岸，那個腕間有蝶的女子說過的話此刻無比清晰：「以眼換命是規矩。」
雨聲漸急。青年沾血的手指輕輕描摹公主的輪廓，從顫抖的唇到冰冷的朱砂痣。“當年屠盡皇城的三大幕府。“他聲音嘶啞，“是你叔父神代友信親手點燃了明堂殿！“
神代海棠突然尖叫起來。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八年前那個雪夜，十歲的她躲在紫宸殿的密道里，透過縫隙看見叔父將火把扔向父皇的龍袍。而織田倉頡的刀正架在母后脖子上，笑著問：“公主藏在哪里？“
“他們留你性命...“二階堂菊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因為你的存在，能平衡幕府勢力的關鍵。“
又一道閃電劈下。神代海棠的袖中滑出一枚青銅鑰匙，那是八年前父王“暴斃“前塞給她的。鑰匙此刻突然發燙，燙得她掌心皮開肉綻！
“菊...“她突然崩潰地撲進青年懷里，像小時候那樣把臉埋在他肩頭，“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偏偏是神代家的...“
二階堂菊渾身僵硬。他能聞到公主發間淡淡的血腥氣，能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浸透他的衣襟，卻再也不能用眼睛確認她的表情。當年在瀛洲海岸，那個神秘女子取走他眼睛時說過的話猶在耳邊：「這雙眼睛會讓你選擇的道路變得狹窄。」
“公主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突然問。
神代海棠怔住。記憶里浮現出七歲那年的櫻花宴，她因為背不出《萬葉集》被罰跪在廊下。有個小侍從偷偷塞給她一團包著梅子的櫻葉...
“你當時說...“青年聲音溫柔下來，“要帶我去看南海的人魚燈。“
公主突然痛哭失聲。那年冬天她就目睹了皇族慘劇，而少年菊拉著她在雪地里狂奔三天三夜，最后跪在瀛洲海岸邊磕頭磕得滿臉是血。
二階堂菊摸索著撿起地上的銅鏡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手指，他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用血在鏡面畫起古老的符咒。“辰皎要的不是戰船。“鏡面突然映出詭異畫面——南海深處有青銅巨門正在緩緩開啟，“她要整個琉島...“
銅鏡突然炸裂！
“整個…琉島？“公主聲音發抖。
青年眼中的金光突然暴漲。他痛苦地捂住眼眶，鮮血從指縫涌出：“她要復仇...“
殿外傳來武士的慘叫。血腥氣突然濃得令人作嘔，緊接著是辰皎帶笑的聲音隔著紙門傳來：“公主考慮好了嗎？合作的話...現在該去取神代友信的人頭了。“
二階堂菊猛地將神代海棠護在身后。他沾血的手迅速在地板上畫出傳送陣，另一只手扯斷頸間項鏈——墜子里竟藏著枚鱗片狀的青色玉石！
“走！“他將玉石塞進公主手中，“去明堂殿地宮...找我們當年埋下的...“
紙門轟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