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重重地踢向身后的柱子，木質的承重柱在巨大的力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隨著“咔嚓“一聲脆響，整座房屋劇烈搖晃，瓦片如雨點般墜落，揚起漫天塵土。原本深深沒入柱中的匕首在震動中脫鞘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顧云尚眼疾手快，長劍出鞘格擋，金屬相擊的錚鳴聲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黑衣人借著房屋坍塌掀起的塵霧掩護，身形如鬼魅般幾個縱躍，轉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黑衣人一路疾行，輕車熟路地回到將軍府邸。她輕盈地躍過高墻，落在后院一處雅致的院落中。月光如水，將她的身影拉得修長。她動作嫻熟地摘去臉上的黑色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正是辰皎。她迅速褪下夜行衣，指尖輕彈，一簇幽藍色的火焰憑空而生，瞬間將衣物焚燒殆盡，連灰燼都隨風飄散。做完這一切，她若無其事地回到房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月色透過窗欞，在床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辰皎抱膝而坐，房中的黑暗此刻竟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三個月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時距離段凌風的生辰還有兩日。前一天，辰皎悄悄將自己與段凌風的發絲纏繞在一起，又找來段彧，讓他尋了城中最好的玉匠。她從庫房挑選了一塊上等羊脂白玉，囑咐工匠將發絲燒融進玉佩之中。這工序并不復雜，辰皎也不著急，只要求務必在段凌風生辰當日完成。

段彧辦事效率極高，未到傍晚便將打造好的玉佩呈上。辰皎接過玉佩細細端詳，只見溫潤的白玉上隱約可見絲絲縷縷的發紋，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反復摩挲著玉佩，想象著段凌風收到禮物時的表情。想到自己不善女紅，這玉佩倒是恰到好處的禮物。

夕陽西下時，段凌風回府。他一邊更換常服，一邊詢問辰皎今日的動向。辰奕寒行刑之日迫在眉睫，恰與段凌風的生辰重合。為此，段凌風早已下令嚴禁府中下人向辰皎透露外界消息，更不許戚非非入府。那丫頭口無遮攔，若讓辰皎知曉父親即將問斬，以她剛痊愈的身體，段凌風真怕她會做出什么沖動之舉。

段彧如實稟報：“夫人今日命人打造了一塊玉佩，說是要給將軍的生辰驚喜。“段凌風聞言，冷峻的面容不由浮現一絲笑意，眉宇間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幾分。

“夫人可用過晚膳了？“段凌風看了看天色，若辰皎還未進食，正好可以陪她用膳。

“回將軍，尚未。“段彧恭敬答道。

段凌風微微頷首，換上一襲靛藍色錦緞常服，腰間玉帶輕束，更顯得身姿挺拔。他邁步向辰皎的院落走去，步履間帶著幾分急切。

此刻的辰皎正在房中把玩段凌風贈予的韶華扇。這是他們成婚后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扇骨由玄鐵打造，扇面卻輕如蟬翼，開合間隱有風雷之聲。她肩膀的傷雖已痊愈，但陸太醫仍囑咐她需靜養。可這半年來她幾乎足不出戶，更何況陸離也說過，她的武功已恢復了七八成。想到這里，辰皎手腕一抖，扇面倏地展開，隨即“啾啾“兩聲破空之響，案幾上的青瓷花瓶應聲而碎。

段凌風剛走到院外就聽見碎裂聲，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沖入房中。辰皎見他突然出現，慌忙收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頭。段凌風緊張地上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仔細打量：“怎么回事？“

如意等人聞聲趕來，見到滿地碎片，嚇得立刻跪地請罪：“將軍恕罪，是奴婢們照顧不周...“

“不關她們的事。“辰皎急忙解釋，“是我玩扇子不小心打碎了花瓶。“

段凌風這才松了口氣，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頂，轉而淡淡地對跪著的下人道：“都起來吧。“

“謝將軍、夫人恩典。“如意如蒙大赦，戰戰兢兢地起身。

辰皎始終不習慣古人動輒下跪的規矩，但此刻也無暇多想。段凌風牽著她坐下，很快如意便帶人布好了晚膳。

“你最近很忙？“辰皎夾了一筷子清炒時蔬，隨口問道。她原以為段凌風這個世襲將軍不過是個閑職，沒想到竟也這般忙碌。

段凌風輕笑，眉宇間的倦色似乎都淡了幾分：“還好，主要是南國使團來訪的事宜。桑慶帶著他們的公主入京，禮部那邊需要配合的地方不少。“

“和親？“辰皎想起歷史上常見的政治聯姻。

段凌風搖頭，為她盛了碗鴿子湯：“南國與云國都是當世強國，不需要用和親來維系關系。“他將湯碗輕輕放在辰皎面前，“是聯姻。“

辰皎眉頭微蹙。南國此時派公主前來聯姻，必是與云國即將到來的新君選舉有關。以公主之尊，自然不可能下嫁臣子，那么三位皇子候選人中，必有一人將成為她的夫婿。

“陛下設宴款待南國使團，這兩日我都要在宮中當值。“段凌風夾了片嫩滑的鹿肉放在她碗中，“我已吩咐蘇晟加強府中戒備，你有什么事就讓段彧傳信給我。“看著辰皎依舊蒼白的臉色，他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半年的調養，她還是這般消瘦。

辰皎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入宮赴宴，不過她本就不喜熱鬧。段凌風的安排正合她意，只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前些日子那個黑衣人的出現，還有宣武門的異動，是否與父親有關？

“我父親...“辰皎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他近來可好？“

段凌風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為她添了勺湯：“岳父大人一切安好，比之前精神多了。明日我入宮前會去看望他。“

“嗯。“辰皎低頭喝湯，不再多問。她明白父親是戴罪之身，段凌風能保他在獄中不受苦已是仁至義盡。

晚膳后，段凌風陪著辰皎在庭院中散步。初夏的夜風帶著花香，兩人并肩而行，卻各懷心事。辰皎望著天邊新月，決定等南國使團的事過去后再作打算。

翌日清晨，段凌風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驚醒熟睡中的辰皎。他穿戴整齊后，在門外對如意和段彧細細叮囑了一番才離去。辰皎在卯時三刻準時醒來，這是她多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無論多晚入睡，總能在這個時辰自然醒來。

段凌風入宮后并未直接面圣，而是轉道去了天牢。他知道，這恐怕是最后一次見辰奕寒了。

如今的辰奕寒已是風燭殘年，半年的牢獄生活讓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將軍變得形銷骨立。所幸有段凌風暗中打點，他不必遭受酷刑，每日的飯食也算干凈。此刻，辰奕寒身著單薄的白衣，背手而立，仰望著牢房高處那方寸大小的鐵窗，一絲微光透過柵欄灑在他憔悴的臉上。

獄卒打開牢門，段凌風提著食盒走入。他恭敬地行禮：“岳父大人！“

辰奕寒連忙轉身，雙手扶起段凌風，聲音顫抖：“將軍折煞罪臣了...“見到段凌風親自前來，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大限將至。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計算著剩余的時間，死亡的陰影越來越近。

“將軍能來看望罪臣，罪臣感激不盡。“辰奕寒老淚縱橫。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已如風燭殘年的老人。

“辰皎的傷勢如何了？“這半年來，辰奕寒最牽掛的就是女兒那錐心刺骨的傷。想起自己曾經對女兒的苛責打罵，他心中滿是悔恨。那時的辰皎即便被打得皮開肉綻，也從不喊一聲疼。

段凌風如實相告：“她的傷已無大礙，武功也恢復了七八成。“

“那就好，那就好...“辰奕寒喃喃自語，眼中淚光閃爍。他比誰都清楚女兒對武學的執著。當年辰皎女扮男裝考入鐵甲學堂，他就知道這個女兒志在保家衛國。若真被廢去武功，對她該是多大的打擊。

“后日就是...“段凌風欲言又止。

辰奕寒卻出奇地平靜：“罪臣明白。“曾經那些關于死亡的恐怖預知讓他夜不能寐，如今死期將至，反而坦然了許多。

“前些日子，太子曾來探望...“辰奕寒突然壓低聲音，神色凝重。

按理說太子蘇醒后，辰奕寒謀害皇子的罪名就該洗清了。但厲閆似乎因中毒太深而失去部分記憶，對當日之事語焉不詳。不過辰奕寒心里清楚，即便沒有這樁罪名，厲睿淵也不會放過他——只因他觸及了芷陽宮這個皇帝最大的禁忌。

段凌風沉默不語，從食盒中取出一壺陳年花雕和幾樣精致小菜。辰奕寒見到酒，迫不及待地自斟自飲，一連三杯下肚，似乎要將滿腹心事一飲而盡。段凌風又為他夾了只蝦仁，卻見辰奕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中精光暴射：

“將軍，若老臣所見不假，您務必小心一個人...“

辰奕寒回憶起太子厲閆來訪時的情景。那位身著杏黃龍紋常服的儲君恭敬地稱他“太傅“，語氣中卻透著說不出的疏離與...深不可測。就在四目相對的瞬間，辰奕寒眼前閃過一幅陌生畫面：一座名為“崇文殿“的宮室內，年輕男子執白子冷笑，下方跪著個黑衣金紋的侍衛，口稱“主子“。最令辰奕寒毛骨悚然的是，那男子的容貌竟與眼前的太子一般無二！

辰奕寒不敢再想，突然跪地重重叩首。段凌風正要攙扶，卻聽他嘶聲道：“太子...千萬小心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