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東方講史之續·細說隋唐
- 趙建敏
- 2070字
- 2020-03-26 17:15:28
自序
細說歷史,是黎東方先生別開一門的歷史敘述法。
細說歷史,是有別于通史、斷代史那種舉其大略的歷史敘述法。
細說歷史,不是戲說歷史(在語音上,“細說”和“戲說”是難分彼此的,常需要費些口舌解釋)。細說歷史,和所有史學意義上的敘述一樣,有著確鑿的史料作依據,并無隨心所欲的臆造處。
細說歷史,不是瑣碎的嘮叨,不是羅列青菜豆腐流水賬,不是事無巨細地籠統拿來,而是在筋骨過多的枯燥的歷史文本之外,還以已風干的歷史人物的血肉,還以已湮滅的歷史事件的靈動,還以已枯竭的歷史長河的激浪,還以已黯淡的歷史天空的明月。
本來,黎東方先生欲用“細說”這體裁,來勾畫縱跨五千年的中國歷史。然遺憾得很,他在開創了這個體裁,并完成了五部著作后,以九十高齡在大洋彼岸赍志以沒。這個遺憾,不僅僅是黎東方先生個人的遺憾,而且是整個史學界的遺憾。為彌補這個遺憾,負責“細說”大陸版的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崔美明女士,不辭辛勞地到處物色人選,以完成黎東方先生的未竟之志。
筆者不才,承崔美明女士垂青,囑撰“細說隋唐五代”一段。
若以統一、分裂、興盛、衰亡為周期,以此考察中國古代社會,其中有兩個周期最引人注目。一個是“秦漢三國”,一個是“隋唐五代”。這兩個周期,在歷史狀態的起伏上,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秦、隋各自結束了它們前面的分裂時代,建立了大一統的王朝。這兩個大一統的王朝,在它們的末期,都以苛政嚴刑、草菅人命,引發了遍及全國的大起義,從而導致了王朝的崩潰,且都是二世而亡。
通過起義,通過擊敗各個對手,漢、唐兩個大一統王朝在秦、隋之后得到了確立。這兩個第二代的大一統王朝,汲取了殷鑒的教訓,借助大亂之后人心思治的有利條件,各自促成了大治局面的形成,并形成了盛世。然而,泰極否來,漢的王莽之亂,唐的安史之亂,皆腰斬了盛世,使帝國走了下坡路。盡管有光武帝、唐憲宗的中興,可帝國的積弊越演越烈,終于徹底覆滅。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東漢末群雄逐鹿的結果,是產生了三國;唐末板蕩紛爭的結果,是產生了五代十國。天下共主消失了,大一統消失了,歷史再度進入了分裂時期。然這兩個時期的分裂是短促的,僅僅數十年而已。在這數十年間,又長足地醞釀了統一的因素。
然而,盡管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隋唐五代畢竟不同于秦漢三國,其自有其自己的歷史特征以及表現狀態。
當時代進入隋唐后,一種成熟氣象,彌漫在歷史河床之上。這是種大成熟,一種萬千氣象的大成熟,其猶如日在中天,猶如人之壯年,猶如秋季的稻田,充滿了魅力,充滿了精氣神,充滿了豐收的景象。
內政是成熟的,德、刑的調用,踏上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外交是成熟的,文、武的張弛,進入了得心應手的階段;制度是成熟的,三省六部、科舉考試的推出,奠定了政治的基業;文化是成熟的,詩賦、藝術的創造,涌現了一批出神入化的人物;經濟是成熟的,均田、租庸的匹配,成就了殷實的社會……
所有的一切,匯成了綜合國力,無與倫比的超一流綜合國力。這個綜合國力,于青史居了巔峰,在東方執了牛耳,給世界提供了難得的模本。
輝煌!合成了盛世。
大輝煌!合成了大盛世,黃金般的大盛世。
然事情正像西諺所說的那樣,一枚硬幣總有兩面。成熟未必全是好事,在正極成熟之際,各種負極因素,在汲取了惡的歷史經驗后,繼之也成熟了。軍閥成熟了,孳生了野草般的藩鎮割據;閹人成熟了,滋長了毒瘤般的宦官專權;士人成熟了,掀起了逐浪般的朋黨之爭;皇帝成熟了,上演了戲劇般的昏君故事;官僚成熟了,腌養了醬缸般的貪官群體。
在惡的因素如蛀蟲一樣將帝國大廈蛀空后,正常的社會生活遭到了大破壞,民不聊生以致不可遏制地激起了此起彼伏的民變。民變未能改變小民的生活,卻成全了無數的草莽英雄。草莽英雄在把蛀空了的大廈毀成廢墟后,各自開始稱王稱帝,由此進入了五代十國時期。
大一統雖是傳統并深入人心的觀念,但當大一統的弊病糟糕得不能再維持大一統后,分裂也就成了無可奈何的趨勢,成了糾正大一統弊病的不得已的歷史選擇。在五代十國時期,不是純然無序的,而是在貌似支離破碎的狀態下,一個個實力與權力中心在膨脹,其膨脹的程度與其是否采取利民的政策成正比。統治者的利民,在于鞏固其政權,在于發展其政權,在于壯大其政權。當某國壯大其政權的行為,能接二連三地吞食鄰國的領土時,便形成了統一的架式。這種統一的曙光,產生在后周。然在統一曙光微露之際,卻因君主身體的原因暫告中斷了。
繼承后周衣缽的北宋,終于讓曙光變成了旭日,讓大一統的態勢重臨于中華大地。
筆者細說這段歷史,是按著黎東方先生留下的葫蘆在畫瓢。然瓢畢竟不是葫蘆,終究難以畫得像。此外,隋唐五代的歷史洋洋大觀,斷非一本薄書所能概括。故而,不得不尋找重點加以敘述,尋找要點加以勾勒,尋找特點加以表現。由此,筆者在畫龍時,畫的是龍睛;在畫鳳時,畫的是鳳尾。這龍睛,是歷史自身的傳神處;這鳳尾,是歷史自身的華彩點。
筆者雖曾夢過筆,然筆上卻未開花,以未開花之筆,來撰寫這段中國的巔峰史,必然捉襟見肘。奉命之下,無奈只能以這一襟一肘,來博智者仁者一笑。
本書本應喚作《細說隋唐五代》,然考慮系列書名的整齊,略稱為《細說隋唐》,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