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青生下了第二個孩子，累得躺在床上睡了許久許久，傍晚出的產房，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也許是剛剛用了太大力氣，肚子餓得很，關長青睡覺的時候都能夢見飯桌上的一大盤雞腿，還有她最愛吃的剁椒草魚頭，不禁把自己饞醒了。

可她醒來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心中失落感便沖了出來，層層籠罩著她的面容。

靠在床上，她回想起方才的一切。

剛生產完的關長青，躺在產房的無菌床上，感受著身體下部傳來的陣陣撕裂感。嬰兒的啼哭聲，機器的滴答聲，醫生的訓斥聲，都源源不斷地傳進她脆弱的神經之中，擾亂著她以為是最后一次的呼吸。

即使生產過一次了，關長青還是怕得很，生怕自己就這樣離去了，留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

但模糊中看見護士給孩子包上一層薄毯子的時候，她便知道，這也都是自己看電視劇看多了之后，無意間闖出來的想法罷了。

穩了一會，她抓了抓身旁的護士，努力提高了嗓音問道：

“孩子怎么樣了？”

護士安撫著她的思緒，告訴她一切安好。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女孩子。”

“嗯......”

“女孩子也很好的，現在最主要把身子養好，你先睡一會吧，我們醫生會幫你處理一下的待會便沒事了。”

關長青微微點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可喉嚨處卻傳來幾陣干痛，一種火辣辣的感覺似乎又開始撕扯起她的脖子。

想睡可又不能睡。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關長青被推了出來，她才感覺到一陣輕松，眼皮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睡夢里，她不知道去了多少個地方。可唯一使她記得清楚的，卻不止是有雞腿和魚頭的飯桌，還有陳大娘可憎的面目，還有她時刻纏繞耳邊的可憎話語。

“農村人，還是要生個男孩子的好。”

也許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關長青倒逐漸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句話。現在想起來，確實又是一個問題。

女孩子也不是說不好，可她偏偏是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卻也不是陳大娘心頭最熱愛的。

同為女人，關長青確實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的。無非是大多數時候身強力壯些，和女人又有什么差別，那陳大娘又為什么如此糾結新生兒的性別呢？

“這么想要一個孫子，怎么自己不去生？”

關長青想著這么一句話，心里倒佩服起自己的嘴皮子來，可讓她到現在都有些愁容滿面的，卻不止有這個問題。

還有撫養的事情。

現在他們夫婦剛搬家，說得不準確的話，那叫百廢待興，還有很多必要的物件需要置辦，更何況家中已經有另外一個三歲孩童了呢。

困擾關長青心間的，是這個孩子要怎么養活？

現在不比在深圳的時候，那時住的房子是陳小妹的，坐月子的錢財也是相互支撐的，奶粉錢還有其他嬰兒用品，也是與陳小妹一起用。

可如今，不再寄人籬下的愿望是實現了，卻反倒讓關長青迷茫起來，看不見生活的前進方向。

思考良久，她都想不出半點好辦法，只是呆呆地看著電視滾動畫面，心神卻是飛到十足遠的地方去了。

正當她想的出神，病房的門卻被人扣響了起來，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陳宇和。

“休息得怎么樣？我給你買了點益母草湯，先喝著補補身子。”

陳宇和從身后拿出一盒塑料包裝的湯水，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關長青旁邊的床頭柜上。

“沒事，我現在確實有點餓。”

關長青艱難地動了動兩條胳膊，要往湯水伸去，才忽然發現它們早已經麻痹，動彈不得。

看了一眼陳宇和，他也馬上反應過來，便在關長青身上放了張桌子，扒掉了塑料盒的蓋子，又給關長青遞了一雙筷子。

在陳宇和面前，關長青也不作禮貌姿態，一下子就狂吃起來，不時還帶了幾聲咳嗽，把醫生叮囑千萬不要吃太多的話，都給拋到了九霄云外。

滿足地喝了最后幾口湯，關長青終于又往身后床背靠去，擦了擦沾滿湯汁的嘴巴。

“孩子呢？”

“護士們在照顧，檢查完身體之后就能抱過來了。”

關長青點點頭。

“其他人沒有來嗎？”

“妮剛出去了，大姐來過，你爸媽兄弟，剛剛也全都過來了，走不久。”

關長青又點點頭。

“今晚你來照顧我嗎？”

“還有妮。”

陳宇和有一說一，如實地說著情況，在關長青眼里倒成了誠實匯報。

她還蠻放心陳宇和這個樣子的。

平常他雖賭，雖會去借錢，脾氣來了也會很臭，可一般情況下，他其實當丈夫也當的合格。

最起碼，這一次自己要生育了，也都是他在鎮靜聯系著，這倒讓人挺高興的。

“妮去哪里了？”

關長青忽然想起陳大娘，關切地問道。

“去看著孩子了，剛來跟我說一切正常，應該很快能先抱過來給你看一眼。”

關長青笑著點點頭。

“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們家就更有的忙了，你要好好賺錢才行，這段時間，就少點出去玩了吧。”

看著陳宇和的眼睛，關長青傳達著一種極度不安，使得陳宇和的表情開始嚴肅起來。

“我知道的，而且我也很久沒有出去玩了，還是孩子重要。”

“你知道就好。”

兩人的對話結束，開始有些尷尬起來。

三兩個星期前，陳宇和往關長青臉上甩的那一巴掌，到現在都還深深刻在關長青心里，一刻也都忘不了。

陳宇和也是如此。

可就因為記著矛盾太深刻，這兩人才漸漸沒了之前的夫妻情分，每時每刻都沉浸在想說話，卻又害怕沉默的狀態中。

“你去妮那邊吧，順便看看孩子。”

關長青受不了空氣中的沉悶氣氛，便打發了他離開，自己便躺了下來。

想起之前在深圳，好似也是這般情況。

陳大娘和陳宇和去看望剛生產完的陳小妹，自己便像這樣孤身躺在病房里，肚子也是餓的咕嚕作響。

雖然那兩人口口聲聲要買點吃的回來，可她從八點等到夜色厚濃，等了許久都見不到陳宇和的身影。

空蕩的心頭被失望所填滿，最后還是等來了一份涼掉的飯菜。

但如今有些不同的是，身旁沒有了陳小妹，唯有一個半夢半醒的陳宇和，尷尬地照顧自己。

“也罷了，反正生活還該繼續，不應該總是拘泥于他過去的錯誤。”

關長青稍微側了一下頭，往門外看去。

咚咚的腳步聲也隨之襲來。

門把手一陣晃動，病房的門便吱吱呀呀地開了。

“長青，妮把孩子抱過來了。”

只見陳宇和走在前頭，露出抽煙過后留下的煙黃牙齒，對著床上的關長青嘿嘿一笑，從身后出現一個抱著嬰孩的老婦人。

是陳大娘。

關長青忍不住起了身，朝著她懷里的孩子不斷瞧著。

“這孩子長得小，才四點多斤重，但長得還是很趣味。”

陳大娘抱著孫女，走到關長青身邊，又把孩子放在床上，給急得有些掉眼淚的關長青看上幾眼。

“是長得小了些。”

“女孩子嘛，生下來大多都小巧一些。”

陳大娘坐了下來，頭也不抬地看著床上的小嬰兒。

關長青沒有去理會她，只是看著這第二個孩子，頗有些思緒萬千，眼神里也帶著母性的憐憫。

她總有種預感，這個孩子將來怕是要再吃上一些苦，就怕家里給的營養不夠，孩子以后長不大，長不高。

想著想著，關長青眼角忽然落了淚水。

陳宇和平常雖然心大，但看見自己媳婦哭起來，便心慌慌地抽了幾張紙，給她擦起眼淚來。

“我自己來！”

關長青很暴躁，忽然就吼起來，嚇得陳宇和有些縮回了手。

“你先坐著，她剛生完孩子情緒不好。”

陳宇和點了點頭，便坐了下來。

待關長青情緒穩定了一些，陳大娘便摸著孩子，邊問道：

“名字想好了嗎？”

關長青抹著眼淚，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

“還沒有想好呢。”

“看她這么小巧可愛，還是得取個好聽點的。”

“嗯。”

沉默一陣，陳大娘忽然又說道：

“小巧的名字，取個有花名的怎么樣？”

關長青聽了話，心頭略緊，她又想起之前陳大娘給陳寧取名的時候，鬧出的那個笑話來。

“花名我覺得還蠻好，但是不要取那些常聽見的。”

“小孩子取名，取個聽起來容易養活的不是更好嗎？”

“嘿嘿，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嘛，孩子要讀書，還是取個好聽點的。”

陳宇和在一旁插話。

“叫陳梅怎么樣？”

“陳梅？”

關長青語氣里帶著些鄙夷，情不自禁便笑了起來。

“不好聽。”

陳大娘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想吧，我老人家沒有讀過書，比不上你們取的名字好聽。”

“也不是這么說，只是我覺得還有更好聽一些的。”

關長青低頭想了一會，往窗外看去。

醫院外的草地上，長滿了許多說不上名字的野花，白凈的花瓣在夜晚也顯得閃閃發光。

“叫陳茉怎么樣？茉莉的茉看她這樣小巧可愛，說不定長大之后還是個安靜的孩子。”

“陳茉也好，陳茉也好。”